第1章『暴风雨之前(Storm Front)』(1 / 2)
凶猛的下颚近在眼前,女神官「哇!?」尖叫著被扑倒在草丛上。
「呜,啊、啊……!」
利牙用力咬住她反射性挡在面前的锡杖。
骯脏的唾液从牙齿滴到小巧的脸蛋上,令她心生畏惧。
被怪物──双眼充血,身体异常巨大的恶魔犬(Warg)──魔狼咬到就完了。
「唔、咕……呃……!」
女神官用雪白的腿踢向空中,试图让逐渐逼近的牙齿尽量远离自己。
魔狼那比女神官的脖子还粗的四肢,踩住纤细的身躯,抓向她的嫩肉。
「呜、啊……!?」
拜炼甲所赐,她没有受伤。肺部及腹部被压住,女神官发出近似喘息的呼气声。
氧气不足,头晕目眩。魔狼背后是昏暗的森林。
被踩在地上挣扎的模样,俨然是等著落入敌人腹中的猎物,看起来十分狼狈。
然而,女神官仍拚命抵抗,竭尽自己的全力。大可称之为明智之举。
因为她明白,只要撑过这一步棋、一瞬间就好。
「GARW!?」
下一刻,魔狼被人从旁往上一踢,哀号著从女神官身上滚落。
「没事吧。」
「没……没事!」
女神官边咳嗽,边调整呼吸边抬头,眼前是一名冒险者。
那人穿戴骯脏的皮甲、廉价的铁盔。拿著一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著一面小圆盾。
「哥布林杀手先生,它还能动……!」
「我知道。」
「GAAWRG!」
魔狼高声大吼著猛扑过来,他用盾牌使劲砸向它的鼻子。
「哼。」
发出哀号的魔狼在地面滚动,他冲过去将剑刺进喉咙,使劲一剜,给予致命一击。
哥布林杀手用盾紧压著魔狼,阻止它抵抗,直到它断气才慢慢起身。
「……这一闹让他们察觉到了吧。」
「是的……大概。」
「变迟钝了。」
女神官没有回答,拍掉衣上的泥土及杂草站起。
两人视线前方,是座彷佛在森林里凭空出现的洞窟,洞口大大敞开。
入口堆著用垃圾及好几种──人类恐怕也包含在内──骨头搭成的怪塔。
秽物山散发出的恶臭,以及从洞窟内传出的排泄物及性事气味,玷污了树木的清香。
是哥布林的巢穴,连女神官都一目了然。
「萨满……再加上看门狗并非一般的狼,而是魔狼,规模似乎挺大的呢。」
「对。」哥布林杀手不悦地说。「他们在埋伏。」
尽管这已成了用不著说明的惯例,两位冒险者正在前往剿灭哥布林。
秩序和混沌势力的战争永无止境。
曾为秩序地盘的场所,如今仅仅是无法归类在任何一边的灰色地带。
人们在当地建立村庄,想要扩展生活范围,有时当然会遭遇怪物。
如果只是一、两只哥布林,村里的年轻人应该就能击退。
藉此获得自信的他们当上冒险者,也是常有的事。
两年前的春天,女神官也是跟那样的冒险者们,共同经历最初的冒险。
一样是剿灭哥布林。
若小鬼的数量多到村里的年轻人应付不来,一旦出现灾情,就轮到冒险者出马了。
──已经……过了三年。
女神官躲在草丛里,默默抬头望向蹲在旁边的他的铁盔。
今年春天,是她和哥布林杀手这名奇妙的冒险者共同行动的第三年。
她也满十七岁了,多少成长了一点──她是这么想的,不晓得实际上究竟如何。
──我倒没什么感觉。
她微微苦笑,双手握紧锡杖。
「要怎么做?」
「有女人被抓。」他冷静地说。「用烟把他们熏出来,减少数量吧。」
「好的,我来准备!」
女神官立刻点头,从行囊里搜出冒险者组合,取出钉子、铁锤和一捆绳子。
「出门别忘记带……」
她用手帕摀住嘴巴,隔绝异味,蹑手蹑脚走到洞窟入口。
然后把钉子钉进地面,拉起绳子,再静静爬回草丛。
这段期间,哥布林杀手拔剑砍断树枝,收集起来。
女神官回来后,换他走向巢穴入口,将整堆枝叶扔到地上。
「刚砍下来的树枝不适合当柴,但容易生烟,是好东西。」
是的。女神官笑著点头,默默旁观哥布林杀手敲打打火石。
他拿火种盒里的油布引火,过没多久,白烟就冒了出来。
放著不管,烟当然会被风吹散,搞不好会反过来熏到他们。
女神官眨眨被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睛,熟练地举起锡杖。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将灵魂与遥远的天上连接,直接祈愿,目不可视的力场如奇迹般显现而出。
保护虔诚信徒的圣壁防止白烟回流,将烟封在洞窟里面。
之后再趁被烟熏出来的小鬼跑出洞窟,绊到陷阱时杀掉。
如此简单的工作──之前在山寨也用过类似的手段。虽然那算是火攻。
「不过,烟不会飘到最深处。应该无法歼灭他们……而且也有人质在。」
无论如何都得杀进去。哥布林杀手低声下达结论。
女神官用纤细的手指抵著嘴唇,「嗯」思考了一会儿,担心地说:
「如果有其他出入口就好了……」
「过一阵子在外面绕一圈看看。小心背后。」
「是,我会仔细注意!」
我当然明白。女神官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膛,戴好帽子。
这次的成员,只有他们两个。
他刚才说自己「变迟钝了」,是因为没有其他伙伴同行吧。
若是平常,理应会由妖精弓手(Elf)一箭射死魔狼,整个团队(Party)再慎重踏进巢穴。
矿人道士(Dwarf)会分析巢穴的构造,告诉他们有无后门及小鬼采掘的动向。
要是需要战斗,蜥蜴僧侣(Lizardman)会发出尖锐的怪鸟声,一面挥舞爪爪牙尾吧。
如今要单靠他们两个探索这座洞窟,女神官深深感受到其他人有多么可靠。
──然而。
虽明白这样想太过轻率,女神官心里却有点高兴。
毕竟最近发生许多事,没什么机会跟他单独出去剿灭哥布林。
──真的是,久违了呢。
女神官非常开心,忍不住频频偷看他的铁盔。
「啊……」
这时,一阵甘甜香气忽然传入鼻尖。
她望向传来香味的地方,果实浑圆饱满的野葡萄正在随风摇晃。
女神官见状,犹豫著该如何开口、该不该伸手指向葡萄,嘴巴一开一合。
「怎么了。」
因此哥布林杀手突然转头面对她时,她反射性屏住气息。
「对、对了。」
等他主动询问,女神官才终于开口,把手放到平坦的胸前,按住狂跳的心脏。
「之后大家要用早摘的葡萄……酿葡萄酒喔。」
「葡萄酒。」哥布林杀手重复了一遍。「地母神寺院酿的吗。」
「是的!」女神官如同一只摇著尾巴的小狗,不停点头。
这个时候,他的视线已经移向巢穴,女神官红著脸跟著看过去。
「是收获祭也会用到的神酒。比不上在酒造神的神殿酿的酒就是了。」
「是吗。」
「对呀。」女神官努力装出自然的态度。
然后斜眼瞄向哥布林杀手。
「……等酒酿好,你愿意喝吗?」
「无妨。」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不过,等杀完哥布林再说。」
要出来了。女神官「是!」坚定地回应他。
她抿紧双唇,脸上却带著灿烂如花的微笑。
至于那些哥布林之后的下场,事到如今无需多言。
这是发生在夏天逐渐接近的暖日的事。
§
「啊,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
打开公会的门,迎接两人的是柜台小姐与牧牛妹明亮的声音。
时间已过中午。公会里也没几个冒险者,弥漫一股慵懒的气氛。
哥布林杀手大剌剌地走进去。
不晓得是放假、宿醉,还是同样刚工作回来,稀稀落落的冒险者的视线刺在他身上。
但那也只持续了一瞬间。
「嗨,回来啦。」
「嗯。」
「又是哥布林?」
「对。」
「偶尔接点其他委托怎么样?」
「不。」
「不可以太勉强那孩子喔。」
「知道。」
冒险者纷纷随意地跟「那个怪人」搭话。
即使以同一座城镇为据点,冒险者与另外八成的同行,通常只会维持在记得住脸的关系。
反过来说,代表不管身在规模多大的大都市,都有办法让对方记住脸。
看见那独特的廉价铁盔,自然会随口打声招呼。
毕竟这男人虽然鲜少主动向人搭话,至少会回应人家。
给人的感觉并不坏。
事实上,哥布林杀手正规规矩矩地回应跟他说话的人,一面直接走向柜台。
「你来了。」
这句话是对同样坐在柜台的青梅竹马少女说的。
「嗯!来送货的。」
哥布林杀手语气低沉冷淡,坐在柜台的牧牛妹却笑著点头,挺起丰胸。
放在她面前的茶杯「喀」一声摇晃,杯中的茶荡起浅浅的波纹。
牧牛妹见状,「嘿嘿嘿」害羞地搔著颊,像要打马虎眼似的补充一句:
「……送完货后,我留在这喝了一下茶。」
「要保密喔?」
虽然这并不是在摸鱼。柜台小姐竖起手指抵在唇上,两位女孩轻笑出声。
冬天那场战斗过后,很快就过了数个月。
乍看之下,牧牛妹……故乡因小鬼而灭亡的村姑的表情,没有一丝阴霾。
每次看到她的表情,哥布林杀手都会吐出一口气,彷佛放下了心。
而对柜台小姐来说,重要的朋友没有受伤、没有心情沮丧,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能一起喝茶聊天的朋友很宝贵的。
她清了下喉咙,瞄向哥布林杀手身后。
「辛苦了。有没有受伤?」
女神官小跑步追在哥布林杀手后面,点头回答「没有」。
向她搭话的人,大多面带苦笑表示同情。
因为稚气尚存──话虽如此,她也满十七岁了──的少女,全身沾满鲜血。
不过,女神官坚强地顶著一张透出疲态的脸,展露微笑。
「有点惊险就是了。」
「真的?」
看到她──不如说看到染成暗红色的白色神官服,牧牛妹皱起眉头。
「有话最好说清楚喔?」
牧牛妹眯起眼睛,像在瞪人般望向旁边的他。
「因为,不讲清楚他就不会明白。」
这句类似说教的话令哥布林杀手「呣」了一声,但他没有反驳。
他沉默不语。牧牛妹知道这是他感到困扰时的习惯,忍住笑意。
哥布林杀手转头面向她们,硬是转换话题:
「我要回报。」
「是是。剿灭哥布林的委托对吧,情况如何?」
柜台小姐也咯咯笑著,备好纸笔坐回位子上。
「有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将冒险中发生的事,钜细靡遗描述出来。
他想了一下,补充道「还有狗」。女神官面露苦笑,提心吊胆地开口:
「是有养魔狼的哥布林巢穴……好不容易才击退他们。」
「规模有点大,不过没有异状。」
他接在女神官后面说,然后又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咕哝道:
「哥布林还是老样子。」
柜台小姐点头回答「好的」,默默动笔。
来登记的新人冒险者增加的初春时期,会有比较多剿灭哥布林的委托。
部分冒险者会去下水道或其他地方冒险,绝大部分则是接下剿灭哥布林的委托。
多数会成功达成,少数会失败逃回来,极少部分会再也没回来。
不仅限于剿灭哥布林。
然而,对于能从数字确认实际人数的柜台小姐来说,是讨厌的季节。
──不过,今年已经算好了。
柜台小姐心想,将叹息封印在胸中。
因为虽说是极少数──有些新人会去训练场接受指导。
曾为冒险者的女商人提供的支援,以及众多冒险者的努力,可以说有了成果吧。
──但愿这样能帮助多一点人活下来。
柜台小姐很清楚,尽管只是细小的沙子,凝聚起来也能盖成高塔。
虽说对于寿命不如森人(Elf)的凡人(Hume)来说,很难想这么远,但人们踏出的一步终会成为道路,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毕竟延续道路是凡人的专长之一,而非矿人(Dwarf)。
──只不过……
当下的事情也不能忘记。
毕竟最多人登记成冒险者的季节是初春,尖峰期也已经过了。
八成不会再有人乐意接剿灭哥布林的委托。
除了某个人以外。
「……我想,今年应该也得麻烦您。」
「无所谓。」
柜台小姐语带愧疚,哥布林杀手有点像要插嘴,开口说道。
「那是我的工作。」
他如此断言,旁边的女神官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柜台小姐瞥见这一幕,没有再多说什么,站了起来。
她从金库取出一袋金币,用秤砣测量重量后,放到托盘上。
农民们努力凑到的铜币,以及少许的银币。即使已全数兑换成了金币,仍有其不变之重。
哥布林杀手拿走布袋,将里面的金币平分,塞给女神官。
「报酬。」
「谢、谢谢!」
女神官急忙低头道谢,从行囊里掏出绣著可爱图案的钱包。
哥布林杀手瞥了仔细地收好硬币的女神官一眼,随手将那袋金币塞进杂物袋。
随后徐徐转头面向牧牛妹。
「要怎么做,回去吗?」
「嗯……」牧牛妹想了一下,玩著自己的手指。
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
哥布林杀手直盯著她。
不过,牧牛妹似乎将那些话都吞了回去,吐出一口气:
「不,不回去。」
她摇摇头,露出有点温柔的微笑。
「我还有东西要买。大家好像回来了,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吧?」
「是吗。」他的铁盔转向酒馆的方向。「就这么做。」
牧牛妹点头,竖起食指,用力指向他的铁盔。
「还有,要让那孩子换衣服!」
「呣……」
突然被点名的当事人「唔咦!?」惊呼出声,抬起看著行囊的头。
「啊、不用的,我没关系啦?真的……!」
「不不不,还是换个衣服比较清爽。」
柜台小姐用业务告知般的语气提出建议,带著困扰的神情望向铁盔。
「其实,我也想劝您这么做……」
「哥布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
不能换下装备。他简短断言,柜台小姐只得叹气。
然而,被人奉劝最好去换掉衣服的女神官,闻了下自己的袖口及领口,可怜兮兮地垂下眉梢。
「那、那个,难道……会臭吗?」
牧牛妹面色凝重地点头。同情无益,她毫不留情。
「……有一点。」
「……对呀。」
女神官露出非常沮丧的表情低下头。哥布林杀手见状,深深叹息。
「去换衣服。我先到那边等。」
「是……」
女神官垂著头站起来,无精打采地走向位在楼上的房间。
目送垂著肩膀的娇小背影离开后,哥布林杀手也起身。
「那我走了。」他思考了一下,说道:「晚餐前会回来。」
「嗯,知道了。」
牧牛妹笑著回应,他跟进门的时候一样,踏著大剌剌的步伐走向酒馆。
他的同伴──奇妙的三人组,现在应该在酒馆吃午餐吧。
不久后,换好衣服的女神官肯定也会加入,开启一段热闹又欢乐的对话。
──他会跟大家聊什么呢?
牧牛妹想像著自己八成无法加入的对话,缓缓摇头。
想这么多也没用。
两人离去后,过没多久。
柜台小姐拿起整理好他的报告的文件,在桌上敲了几下对齐,然后微微耸肩:
「他还是老样子呢。」
「嗯,真的。」
两位少女面面相觑,眼神传达出「真拿他没辙」的意思,相视而笑。
既然如此,我们也来聊只有我们俩能聊的话题吧。
「再来一杯茶如何?」
「……麻烦你了。」
§
「有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将冒险中发生的事,钜细靡遗描述出来。
他想了一下,补充道「还有狗」。女神官面露苦笑:
「是个有养魔狼的哥布林巢穴……好不容易才击退他们。」
「呣呣,诚乃憾事。」
蜥蜴僧侣张开大嘴咬下起司,嚼都没嚼就一口吞下,接著说道:
「区区恶魔犬,若贫僧在场就能扳开它们的下颚、扭断脖子,取其性命了吶。」
「蜥蜴人(Lizardman)的作风真野蛮耶。」
「何出此言?可没有比贫僧同胞更文明的种族。」
蜥蜴僧侣丝毫没把妖精弓手的调侃放在心上,舔了下鼻尖。
「是说,在野蛮这方面,森人没资格说别人吧。你们不是规定每折一根树枝,就要断一只手吗?」
矿人道士从旁插嘴,妖精弓手竖起长耳。
「没礼貌!那是很久以前的规矩了!最近在讨论要不要废除!」
「你们的『最近』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呃,咦?」
妖精弓手扳著手指计算,歪过头嘀咕道「是什么时候啊」。
矿人道士耸耸肩,蜥蜴僧侣愉悦地转动眼珠子,哥布林杀手一语不发。
一行人(Party)围在酒场的圆桌──这两年来已经成了他们的固定位置的桌子旁坐著。
女神官因这熟悉的景象眯起眼睛,彷佛看见了什么耀眼之物。
立志成为冒险者时,她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在各种意义上。
她不经意地望向其他地方,偶尔看得见几个身穿崭新装备的冒险者。
他们的态度还有几分生涩,聚在一起讨论要去下水道,还是要接采集药草的委托。
「那这座遗迹呢?好像有黏泥(Slime)就是了。」
「不不不,难度太高了吧。听说就算是爬行黏液(Creeping Crud)也够难缠的。」
「是吗……嗯──还是选下水道吧……」
女神官偷听见他们的对话,小心不被人发现地微微扬起嘴角。
有几个人她在训练场见过。但愿顺利。她诚心祈愿。
──虽然应该不可能什么事都一帆风顺……
她默默在小小的胸中划圣印,悄声朗诵圣句,向慈悲为怀的地母神献上祈祷。
正因为是有言语可祈祷者(Prayer),即使要与死亡为伍,仍然会想祝福他们冒险的前程。
「我说,小丫头。」
「是!」
矿人道士突然呼唤她,女神官急忙应声,按住快掉下来的帽子。
留著长胡须的矿人将麦酒从酒壶倒进杯子,大口灌酒,打了个嗝说:
「总之,地母神寺院的工作搞定哩。」
他毫不在意妖精弓手在旁捏著鼻子,甩手抱怨「臭死了」,又喝了一口。
看到矿人道士的杯子转眼间就空了,女神官拿起酒壶,帮他倒第二杯酒。
「谢谢。不好意思,麻烦各位了……」
「小事一桩。」矿人道士红著脸,愉快地说。「为了酒,那不算什么啦。」
「喂,矿人。别让委托人帮你倒酒。」
妖精弓手马上严厉地训斥他,女神官苦笑著说「没关系」,也帮妖精弓手倒了杯葡萄酒。
「我不介意……不如说,我也只能帮忙做到这点小事。」
「我们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呀。只有帮忙看守葡萄园几天而已。」
妖精弓手像在舔拭般,小口喝著葡萄酒,抖动长耳说道。
「有龙或是其他怪物也就算了,那里只有鼬鼠和乌鸦吧?」
「但这件事只能拜托信得过的人……」
她边说边望向将酒从铁盔缝隙间送入口中的哥布林杀手。
「……因为,总不能放著这个人不管。」
女神官在与哥布林杀手同行时,向三人提出委托──并非如此。
她算是仲介──不对,这项委托也有提交给公会,所以称之为引荐人可能比较正确。
另一方面,单从她托人代替自己这点来看,果然该算是委托吧──不管怎样。
养育她长大的寺院拜托她看守葡萄园,与此同时,她接到了剿灭哥布林的工作。
烦恼过后,不晓得是否因为受到他的影响,女神官没有放弃亲自前去剿灭哥布林。
「虽然棘手,这是常有的事。」
当事人──哥布林杀手则低声沉吟,说出这句话。
「我单独去也无妨。」
「这怎么行!」
女神官竖起食指,用说教般的语气开口:
「一个人去,那叫逞强或乱来。」
「唔。」
「我听说你之前也一个人去执行委托,吃足了苦头。」
「是吗?」
「是的!」
「是吗。」
这个人真的是喔──女神官生起气来,脸上却挂著「拿你没办法」的微笑。
若妖精弓手和矿人道士斗嘴是家常便饭,他们俩这样的对话也是家常便饭。
「不过,贫僧对酿酒深感兴趣吶。」
蜥蜴僧侣看著这温馨的画面,用指甲抚摸空盘,一副还吃不够的模样。
「按贫僧族人的做法,仅仅是将葡萄等果物掷入泉水,待其化为美酒。」
「我们的话……有用嘴巴嚼水果这种方式。」
妖精弓手怀念地点头。
「也会把葡萄丢进泉里,等待泉水带有酒气……还会加蜂蜜。」
「哎,只需要空等就好,还真是适合那群长耳朵的酿法。」
「矿人那边是火酒对吧?」
「没错。」矿人道士得意地用力拍打自己的肚子。
「炼金术士也会用蒸馏法,但不可能比得过咱们的道具。」
矿人的手艺有多高明,事到如今无需多言。
就像森人歌颂弓箭及森林之美妙,矿人会高谈阔论机关的精度。
对他们来说,那是足以与美酒及美食匹敌之物,矿人道士捻著胡须,咧嘴一笑:
「这次的新酒酿成后,一定要让我尝尝。」
「啊,好的。若你不嫌弃,当然没问题。」
女神官没来由地红了脸,害臊地说。
妖精弓手问她在害羞什么,她只回答一句「没事」,含糊其词。
呣。哥布林杀手歪过头,低声沉吟:
「原来每年都有。」
「欧尔克博格,你对周遭的事太缺乏关心了啦。」
妖精弓手转头望向他,无奈地叹气。
「原来每年都有这个活动呀?」
「喂。」
连矿人道士都眯眼瞪著她,妖精弓手晃动长耳:
「因为,去年是回我的故乡,前年我们跑去水之都了嘛?」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这两年,夏天一直有须前往外地的工作要做,几位冒险者并没有留在边境之镇。
不知道有用早摘的葡萄酿的酒,也是理所当然。
问题是这个戴著廉价铁盔的冒险者,已经在这座城镇待了七年。
「不是不关心。」他像在辩解般说道。「太忙了。」
「忙著剿灭哥布林……」女神官抬起视线,紧盯著他。「对吧?」
「对。」
「就知道!」
她彷佛在闹脾气──虽然她应该没有真的不高兴──轻轻坐到椅子上,别过头。
然后往旁边瞄了他一眼,噘起嘴:
「收获祭时用的酒,也是在我们这边酿的喔?」
「原来。」
「嗯,是啦,我也知道我们的酒跟酒造神寺院酿的不能比……」
过了这么久,想到自己前年为了祈求丰收而跳的祭神舞,女神官依然会羞得脸颊发烫。
对了,他好像有称赞那身只有薄薄一层布的衣服……
「……总之!」她甩甩头说。「请你别忘了约定。」
「嗯。」
女神官笑咪咪地拿起自己的杯子,大概是满足于哥布林杀手的回应。
这是为各自的冒险结束召开的庆功宴。虽说是从白天开始举办,心情还是多少会放松下来。
享用熟悉的城镇的料理,边喝酒边与伙伴聊天,是多么舒适的时间啊。
「噢,女侍小姐!」
所有人都有了醉意的时候,蜥蜴僧侣用尾巴拍打地板。
「来了──!」
有著兽耳兽手的女服务生跑过来,蜥蜴僧侣「嗯」庄重地低下头。
「再来一盘起司。还有那个,叫什么来著?包起来的那个。」
「噢,用起司包住奶油的那个。」她笑著晃动兽耳。
「我再多送你几个!」
「哦哦,感激不尽!」
蜥蜴僧侣在感谢的同时用奇怪的手势合掌,兽人女侍甩著手说:「别这样啦。」
「对了,小鬼杀手兄。」
他目送兽人女侍啪哒啪哒地跑走,用不怎么严肃的语气说道:
「葡萄园外有几个小脚印。你怎么看?」
「哥布林。」他立刻回答。「出现过吗。」
「恐怕。」蜥蜴僧侣转动长脖子。
「也可能是恶童之流,但无法断言。」
「是吗。」
哥布林杀手喃喃自语,不是斟葡萄酒,而是将水倒入杯中,大口喝下。
「和其他人说过了吗。」
「与寺院方及术师兄提过。」
蜥蜴僧侣简短回答,看了与妖精弓手聊得有说有笑的女神官一眼。
妖精弓手的表情符不符合年纪暂且不提,女神官现在的表情,确实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听说,地母神的寺院,是将无父无母的她养大的家。
「若是杞人忧天,便没必要让她担心。」
「知道了。」
哥布林杀手颔首,不带一丝犹豫。
「我去看看。」
蜥蜴僧侣点点头,这个话题便再也没有被提起。
「久等了──!」
兽人女侍将盛了好几块起司的盘子,放到他们面前。
包成布袋状的起司,被塞在里面的奶油撑得鼓鼓的。
蜥蜴僧侣直接抓起一个扔进口中,大叫一声:
「喔喔,甘露!」
§
隔天,一早就下起倾盆大雨。
天空是暗灰色,雨滴毫不留情砸在屋顶及窗户上,雨水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欸──在下雨耶。你真的要出去?」
牧牛妹靠在窗框上看著屋外,回过头。
挂在一旁的鸟笼中,金丝雀小声鸣叫著,彷佛在附和主人。
「嗯。」
他简短回应,迅速检整装备。
铁盔护手铠甲。检查扣好的皮带及扣具,确认有无松脱。
毕竟他在这么大的雨中,仍按照每日惯例外出巡视,装备已经全湿了。
若要为了以防万一,先将装备擦过一遍、涂好油再穿回身上,得耗费相应的时间。
当然,他的装备不值多少钱,就算好好穿戴在身上,也不见得会有多大的差别。
但那廉价的装备不晓得救过他几次命。不该在这方面偷懒。
他跟她说过,所以牧牛妹没打算在他默默动手时插嘴。
然而,天气这么差。
「明天再去比较好吧?还是再等一下?雨说不定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