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中场〈Middle Phase〉』(2 / 2)
── 幸好没人找我说话……
丰满的胸部放松下来,牧牛妹终于开始观察公会内部。
她不经意地寻找起他的身影,可惜没看到那身铠甲。
话说回来……
── ……有各式各样的人耶。
「真是,累死我……」
「还不都是因为你在那么狭窄的地方用那么大把的武器,学学我吧。」
「好了好了,先别管大哥哥大姐姐了……下一件委托是?」
「你也要记住啊。我看看,是调查矿山对吧?跟别队一起。」
「好像是矿山深处有黏泥〈Slime〉之类的怪物冒出来。」
一支团队热闹地聊着天,从旁经过,她呆呆看着那群人。
由扛着大剑 ── 阔剑的战士率领的队伍。
有朝一日,他也会像那样招募同伴吗?
还是说,他已经加入团队,跟同伴一起冒险了?
── 如果是这样……
她大概,肯定,会有点寂寞。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哇!?」
突然有人跟她搭话,害她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按住胸口,回头一看,一名公会职员担心地看着她。
年纪大概比牧牛妹大一点。头发绑成麻花辫的模样,让人觉得很成熟。
「对不起,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啊,不会,我才该道歉。是我自己容易吓到!」
公会职员愧疚地垂下好看的眉毛,牧牛妹急忙摆手解释。
插图04
「呃,爸……」他还不好意思称舅舅为父亲。「那个,我……这个……」
牧牛妹红着脸低下头。
舌头不听使唤。是因为紧张吗?是因为着急吗?
她做了个深呼吸。这段期间公会职员依然在等她,牧牛妹的声音变得更小了。
「牧场的……」
「啊啊!」
牧牛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公会职员瞬间展露笑容。
「谢谢您们一直提供食材。」
「然、然后,那、那个……」
── 为什么以前没有多跟人说话呢?
后悔也没用,总之得把握这一刻。
现在不说出口的话,一定永远讲不出来。什么事都做不到。
── 给我动啊,我的舌头……!
「以后,我也会来帮忙,呃……!」
她拼命发出声音,这次却不晓得要讲什么。
明白自己想传达的意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公会职员对努力尝试开口的牧牛妹露出微笑。
「是的,请您多多关照。」
「请多关照……!」
她主动伸出援手。
牧牛妹终于回过神,柜台小姐面带微笑,优雅地一鞠躬。
看见她晃着线条柔和的腰部及臀部离去的背影,牧牛妹叹息出声。
── 有种大姐姐的感觉……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种气质的?
「…………加油吧。」
牧牛妹喃喃自语,默默握住手。
§
他一穿过公会大门,交谈声便戛然而止。
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踏进公会的长靴,黏着暗红色污垢。
脏到甚至散发出一股臭味的他每前进一步,冒险者们就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呜哇,那家伙就是那个人吗……」
「听说他解剖了哥布林?是想把哥布林肝拿去卖喔?」
「一个人跑去杀哥布林啊。常有的事……」
「不过这都第二、第三次了吧,不觉得他也该从杀哥布林毕业了吗?」
想必是先回来的那几位冒险者,在酒馆或其他地方抱怨过。
冒险的结果总是传得很快。
不对,就算其他人没有抱怨,他的外观也很引人注目。整理仪容也是冒险者的职责之一。
「如果他有斥候〈Scout〉或猎兵的技能,或许可以考虑邀他加入。」
「恶,我就算了。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当着我的面解剖怪物,或是把怪物的皮扒下来。」
「是说,那家伙是凡人〈Hume〉吗?看起来不像圃人……」
「说起来,他到底是男是女?」
「怎么说都不会是女的吧……要赌一把吗?」
「行。」
好奇、猜疑、兴趣,冒险者纷纷瞥向他,窃窃私语。
但他毫不在意,直接走向柜台。
「好了,来去跟柜台小姐报告 ── 唔喔!?」
拿长枪的冒险者兴奋地走向前,一看到他就用力皱起眉头,让路给他走。
他看都不看长枪手一眼,默默走到前面。是插队吗?不,不对。
长枪手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魔女从旁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要他闭嘴。
── 哎,这样子的人突然出现,确实有点像不死者〈Undead〉。
柜台小姐统统看在眼里。
深呼吸一次。按住私下颇为自豪的胸部,再深呼吸一次。在脸上挂起笑容。
「欢迎回来!委托的情况如何?」
「有哥布林。」
他只扔出这么一句话,便陷入沉默。柜台小姐的笑容也僵住了。
「呃……」
叩叩叩。柜台小姐用浸过墨水的笔尖,在文件上点来点去。
── 怎、怎么办?
她望向旁边求救,可是同事也在忙着接待其他冒险者。
不如说因为他的关系,本来排在自己柜台前的冒险者都跑去其他柜台了。
── 总、总之,只要填好文件就行……
「请、请问有几只呢?」
「三只。没带武器。」
「呃,三只,没有携带武器。」
与委托内容一致。文件上写着出现三只左右的哥布林。
「……」
柜台小姐填写文件的期间,铁盔也一直对着她,动都不动。
── 好、好别扭……!
她并不会感到害羞或尴尬,但这个状态实在有点坐立不安。
更重要的是,报告书上只写「驱除了三只小鬼」是不够的。
她下定决心,仿佛要跟龙战斗般,面向这名神秘的冒险者。
「请、请问您如何剿灭他们的?」
「还有其他团队的冒险者接了委托。他们两只,我一只。」
出乎意料的是,他乖乖回答了。柜台小姐惊讶地眨了下眼。
这样的话……她提心吊胆、有点退缩地询问下一个问题。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
「还有没有,那个,发现其他事,或是做其他事。」
「……我在那边待了一晚,观察情况。不过,没有援兵。」
他低声咕哝道,铁盔微微歪向一旁。
柜台小姐心想「哎呀?」这时好像在思考什么的他,用依然低沉的声音补充:
「那个团队的僧侣说他们可能是过客。是失去巢穴的家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啊,我懂了。
柜台小姐一面写字,一面扬起嘴角。
沉默寡言,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不过。
── 什么嘛。只要问他,这个人就会回答。
会好好处理工作。会确实回来。
柜台小姐逐一跟他询问细节,边听他回答边点头。
「那么我重新确认一次。接下委托,前往当地后,遭遇三只哥布林。」
「对。」
他点头。柜台小姐想起玩具点头人偶,笑了出来。
「在当地跟接下其他委托的团队会合,剿灭三只哥布林,没有援兵。」
「嗯。」
「那么,这样委托就完成了。辛苦您了!」
脸上的微笑不是装出来的。是自然而然浮现的。
柜台小姐看着笔记,按照规定程序打开金库,拿出装报酬的金币袋。
剿灭哥布林的报酬。
荒村的人努力凑来的钱。
尽管统一换成金币后,重量会变轻,蕴含在其中的心意并不会因此减少。
他紧盯着放在托盘上的钱袋,随手一抓。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接下委托,工作,领取报酬。」
哼哼。她挺起其实有点自豪的胸部,得意地竖起食指。
「那就是冒险者的责任、信赖、信用。」
坐在隔壁的同事望向她,一脸「你在说什么啊」的无奈表情,但她完全不介意。
眼前的他剿灭了哥布林,自己则负责交付报酬,她很高兴彼此的工作都顺利完成。
柜台小姐脑中浮现不安地站在柜台前的那名农夫。
村民肯定也会松一口气。
自己的工作是提供些许帮助,而他完成了那件委托 ──「那,有哥布林的委托吗。」
「咦……?」
整理着文件的柜台小姐歪过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哥布林。」
铁盔直直面向自己。
排在隔壁队伍的长枪手,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 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不只柜台小姐。
听见这段对话的公会冒险者,瞬间面露错愕。
柜台小姐吞了口口水。总觉得吞咽声听起来特别明显,声音在颤抖。
「哥布林……吗?」
「嗯。」
他坚定地回答。
然而,大概是因为看见柜台小姐脸上浮现疑惑吧。
铁盔微微倾斜,低沉冷淡的声音接着说道:
「报酬我会收。」
这句话该理解成他明白她的意思了,还是「所以让我接委托」呢?
前去剿灭哥布林的新手冒险者。每天都来委托剿灭哥布林的人。
没回来的人。不愿接下委托的人。
接下委托,平安回来的人。
柜台小姐咬了下嘴唇,吐出一口气。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既然要请他帮忙,就得提供协助。柜台小姐再度将笔泡进墨水瓶。
公会绝对不是职业的互助会,但也没道理不帮助冒险者。
── 应该没有吧?
「哥布林吗。」
「有的。有好几件。」
没必要对八成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感受的他装出笑容。
没办法 ── 她心想。用自然浮现的笑容接待他就可以了吧?不,不行。
「下次可以请您主动跟我报告吗?」
「呣……」
自己被这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铁盔男搞得晕头转向。
不念他几句实在不甘心。
「听说您解剖了哥布林?」
「对。」
「会让其他人和冒险者误会的行为,请您以后不要再做了喔?」
她笑咪咪地说,他「呣」了一声。
── 感到困扰了吗?
这让她有点愉快,接着讲出下一句话。虽然一部份是基于好奇。
「话说回来,请问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调查。」
「调查什么?」
「哥布林。」
柜台小姐不知道他如此执着于哥布林的原因。
左一句哥布林,右一句哥布林。
他用羽毛笔的笔杆轻轻揉着太阳穴。
「请您自制一点……至少不要做会招人误会的事。」
虽然我想您自己也明白。柜台小姐说道,微微扬起嘴角。
§
她被声音吵醒的时候,天色未明,还是暗蓝色。
「嗯……唔唔……」
她窸窸窣窣在床上扭动身躯,一颗头从毯子里探出来,望向窗外。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位在深夜与早晨间的时段。连鸡都还没醒。
可是,她确实听见了。细微的……大剌剌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
牧牛妹一面留意不要弄出声音吵醒舅舅,从床上钻出来。
空气中残留着浓厚的夜晚气息,毫不留情包覆住肌肤,害她抖了一下。
她穿上尺寸不合的内衣裤及衬衫,点燃还没烧完的蜡烛。
悄悄走出房外,战战兢兢走在鸦雀无声的家中。
如果不是他回来就可怕了,因此她在途中捡起木柴,用一只手握住。
「呃……」
然后走到他房间。门关得紧紧的,她吞了口口水。
牧牛妹轻轻敲门,推开一条缝隙,从门缝窥探室内。
「你回来了……?」
没有回应 ── 不对,没有人的气息。
床还是一样没有被动过的迹象。毯子是折好的,房内也几乎没放东西。
牧牛妹悄声无息地走进去,积在地板上的薄薄一层灰尘随之扬起。
「……不在?」
不过,细微的声音再度传来。
搞不好是她的错觉,或是希望,但她确实听见了。
在家中 ── 不,不是。
「外面……吗?」
── 对喔,之前好像是说把仓库借给他用……?
很久没有使用过的老旧仓库。难道他在那边?
牧牛妹整理好衬衫衣领,缓缓推开大门。
一开门,黎明的风就从外面吹进来,如刀刃般划过肌肤。
现在明明是春天,冬天的寒意似乎还没散去,这阵风非常冷。
蜡烛快被吹熄了,牧牛妹急忙用手护住,吁出一口气。
── 穿这样子出门会不会很没羞耻心?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可是又没人在看。
她踩到草地上,任夜露、朝露沾湿没穿鞋子的脚,迈步而出。
仓库的黑影浮现于群青色的天空中。
屋顶跟墙壁都有破洞,再加上牧草随风摇晃的沙沙声,如同一栋废屋。
── 对喔,我几乎没有进过这里……
五年前来到牧场的时候,这里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记得她第一天在牧场里面探险,也有进过仓库。
「……呜。」
其实是错觉吧?牧牛妹后退一步。
没有人在。不可能有人。谁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小鬼会潜入的地方。
小鬼 ── 哥布林。
想到尚未亲眼目睹的怪物,牧牛妹摇摇头,头发跟着晃动。
她轻轻推开吱嘎作响的门。
「欸……你在吗……?」
然后轻声呼唤,昏暗的室内却没有传来回应。
她眨眨眼睛,让眼睛习惯黑暗,用蜡烛照亮仓库。
「……!?」
倒抽一口气。
如她所料,在黑暗的角落看见他的身影。
是亡者还是亡灵?蜡烛照亮的,是破破烂烂的甲冑。
角断掉的铁盔、肮脏的皮甲、手上绑着圆盾、腰间配剑的男人。
他像缩在那里般,把身体挤进废屋的角落。心脏剧烈跳动。
铁锈味和些微的臭味窜入鼻腔。在牧场工作时闻惯的气味,血和内脏的味道。
牧牛妹表情瞬间僵住。她反射性蹲下来,凑到他旁边。
「欸、欸,没事吧!?你受伤了吗!?」
「……」
没有回答。
铁盔僵硬地转过来面向她。有种隔着面罩看见那双红眼的感觉。
「不。」他低声回答,慢慢站起来。「不是。」
牧牛妹被他吓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变得得抬头仰望他,急忙拉下衬衫遮住身体。来不及了。脸颊好烫。
「呃,啊,那个……」
「只是在休息。」
声音有点沙哑,是因为刚睡醒吗?牧牛妹心不在焉地想。
他从放在角落的水壶里,将不晓得什么时候装的水灌进口中。
牧牛妹揪着衬衫,缓缓起身。
「休息……」
── 在这里?
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屋。连床都没有,坐在地上……
── 休息?
「睁着一只眼也睡得着。」
这称不上回答。至少不是牧牛妹想听见的回答。
他在目瞪口呆的牧牛妹面前,俐落地将装备重新固定好。
「你说够了。」
「休息够了…………」
牧牛妹迅速扫过他的装备。
剑、盾、铠甲、头盔。她当然不怎么了解。
可是,怎么看都是冒险回来后的模样。
想要说话的喉咙颤抖着。牧牛妹的手在丰满的胸部前紧紧握拳。
「你、你要去哪里……?」
「哥布林。」
他只扔了这么一句话。
唯有调整武器的喀嚓声,在昏暗的仓库中回荡。
牧牛妹发现手中的蜡烛熄了,但她不打算重新点燃。
── 是吗。
她以为他回来后,就会有什么东西自动开始产生变化。
结果自己还是停留在五年前,所以他一定也 ── ── 停留在那一天。一切都是。
那么自己该怎么做才好?牧牛妹双手用力握拳。
他已经整顿好装备。系好带子,带上武器,背起行囊。
「啊……」
他一语不发,从想要说些什么的她旁边经过。
牧牛妹急忙回头,他已经走出吱嘎作响的门外。
逐渐远去的背影。他又要独自前往其他地方。
这令她心痛到了极点,五官都皱在一起。
「我等你回来!」
记忆如同闪光般重现。
幼稚的争执。
泪水从眼眶泛出,他也被自己弄哭了。
早上。在双亲的目送下乘上马车。坐在后面回头望去。他不在。
回去后想对他说的话。没能回去的地方。
自己回不去了。没有回去。回不来了。
不是的。她受够了。
「我会等你,所以,这次 ── 」
── 希望你一定要回来。
这句话有没有传达给他,牧牛妹并不知道。
觉得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八成也是错觉。
因为不晓得是朝阳的关系还是其他因素,视线十分模糊,无法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