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想的收获祭』(2 / 2)
如果只是如果。
那时自己要是没离开村子,结果会如何?
自己会跟他目睹相同的光景,并一起活下来吗?
还是自己会轻易死去,只有他单独存活呢。
假使是后者,他会为了自己而愤怒吗?
又或者……只有他死去,自己苟且独生,以此作收。
——那样的话,就太讨厌了。
正当她想到这里时。
「久等了。」
彷佛从拥挤的人潮中使劲挤出来,他熟悉的铁盔出现在眼前。
「不会啦,没关系。」
她轻按住帽子摇摇头,而他则用手指捻着递出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她凑过去问。
「以前……在村子时。」他则喃喃回应。
「类似的东西,你很喜欢。」
他所拿出来的,是只小巧的手工戒指。
银——看起来像银制的。不过这只是外表很像的赝品,她非常清楚。
在小巷子里铺草席的可疑商人,就是拿这种玩意骗走小孩子的零用钱。
简而言之,不过是件玩具。
然而她,却不由自主地笑了。忍不住笑出来。
「啊哈哈哈……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吧。」
「是吗。」
他说着,用断续而微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吗。」
「嗯。」
她点点头,收下了戒指。
以手工艺品而言,这戒指的质感也太廉价了。上头连假宝石也没有,单纯只是个金属制的环。
然而透过阳光看,还是会发出一闪一闪的耀眼光芒。
而这光辉是那么眩目,甚至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不过。」她低喃着。「我现在也还是很喜欢。」
「……是吗。」
「是唷。」
谢谢。牧牛妹终究还是应了这一句,并将戒指收进洋装口袋。
为了避免遗落,她以左手从外面紧紧按着口袋,右手当然又握住了皮护手。「走吧。」
她笑道,牵起他的手迈出步伐。
无法窥见那隐藏在铁盔下的脸庞,不过……
他一定也在笑吧——她如此心想。
如此深信着。
§
「喔,这不是哥杀大叔吗丨」
之后,悠哉闲逛的两人又被叫住了,那是已经快要中午的时候。
正在考虑收起来的戒指该怎么处理时——到底是谁在叫唤呢,牧牛妹歪过脑袋。
她对这略显高亢的声音毫无印象,不过被叫的当事人好像知道。
只见他把铁盔转过去,另一头有位少年斥候正指着这边。
一旁还有身为圃人的少女巫术师,以及隔壁的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
年轻的冒险者们结伴出游——牧牛妹也看出这点了。
「咦?怎么,大叔你跟牧场的姐姐在约会啊!?」
「喂,你用那样的口气不太好吧……」
新手战士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见习圣女则拉住他的衣袖。
哥杀——这种简称很有年轻人的风格,牧牛妹的嘴角微微扬起。
她刻意用有些意深旨远的动作,微笑着仰望站在身边的那顶铁盔。「所以到底是怎样,可以透露一下吗?」
「你错了。」他清楚地断言道。「我只有二十岁。」
这回答让牧牛妹的笑意更深了,他否定的不是约会。
「唔耶!?」
少年们发出怪异的尖叫,牧牛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喔,也是啦。因为你一天到晚都戴着头盔,根本看不出来嘛。」
「……有必要才戴。」
如此响应的哥布林杀手,声音比平日更加带刺。
牧牛妹很清楚他在不高兴,不过她自己倒是愉快得很。
虽然大家都说无法看清表情,所以很难判断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她却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人像这位青梅竹马更容易看穿了……
「那个,可以请你们帮个忙吗?」
这时,冷不防出声的少女巫术师,用极为腼腆怯懦的口气说道。哥布林杀手一个转头,将铁盔面对那名少女。
「哥布林吗。」
「不,不是的。呃……」
「怎么,不是哥布林吗。」
这一如往常的平淡响应,让巫术师少女的视线困窘地游移起来。
一旁的少年斥候说了句「大叔你真笨耶」并一阵讪笑。
「再怎么说,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有哥布林出没吧。」
「会喔。」
「咦?」
「哥布林会出现喔。」
「真假!?」
啊啊,真受不了。牧牛妹听着他们的对话,无奈地露出微笑。
「先别管他了,你们两人有什么事吗?」
牧牛妹慢慢弯下身子,配合少女巫术师与见习圣女两人的视线高度询问。
那两名少女迅速对看一眼,盯着被双臂夹住后更为醒目的牧牛妹胸部。
接着她们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不约而同深深叹了口气——也太明显了吧。
「放心。你们两个,都还会长大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果然还是……」
两位少女垂下红着的脸害臊起来。
牧牛妹对此不由得会心一笑,轻轻抚摸着她们的头。
「所以,你们怎么了呢?」
两位少女嗯地点完头后,转身所指的方向,是间酒馆——的入口。
那里有群人乱哄哄地推挤着,人墙中心是张小桌。上头有尊张开口的蛙像。
如今一名醉汉正手握叮当响的银球,站在路面画出的白线后端面对桌子。
「嘿呀!喝呀!哈呀!」
只见那家伙不断使劲扔出银球,但没有一颗打中蛙像,尽数被桌子弹开。
没多久他的球就用完了,醉汉红着脸大骂「这可恶的畜生!」似乎很尽兴地为失败而大呼可惜。
站在蛙像旁的老板,则以熟练的动作拾起银球,并扯开喉咙喊道:
「来来来,十颗只要铜币一枚!每进一颗就能换麦酒一杯!小朋友跟小小姐则可以享用柠檬汁!」
「那个根本扔不中嘛。」
少年斥候忿忿不平地抱怨道。即便在重战士的小队里接受锻炼,终究还是不够成熟。
虽然十五岁成为冒险者后已打滚数年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才二十岁不到。牧牛妹明白他应该有稍微谎报年龄,不过并没有揭穿的打算。
「对呀对呀。这些银球应该没动过手脚吧?」
「喂喂,小朋友,你可别胡说八道喔。」
见习战士递出铜币并半开玩笑地发牢骚,酒馆老板依旧笑咪咪地用从容的态度应对。
接着两人又砰砰砰地扔出银球,但不论哪颗都离命中很远。
唉——如此叹息的人,是跟着他们一块过来的少女们。
「……那两人都着魔了。」
「真的,男生就是这样。」
与其说老成,不如说是在装大人吧。
巫术师跟圣女两人露出困扰的表情埋怨,牧牛妹则边听边发出「是吗是吗」的回应。
——男孩子总是如此,会想展现帅气的一面……
「而女孩子则是希望对方展现给自己看,对吧。」她视线望过去的方向,是那位青梅竹马的青年。
一如往常隔着铁面具难以看出他的表情,却很好理解。
「怎么。」
「你示范一下吧?」
「唔。」
哥布林杀手一个转身,望向四位少年少女,以及牧牛妹的所在之处。
接着他轻轻点头,从钱包拿出一枚铜币,放进酒馆老板手中。
「老爹。」
「来了!」
「我扔一次。」
接下来发生的事,则如电光石火般让人目不暇给。
他先在掌上把玩几下叮当响的银球,随即冷不防用利落的动作扔进蛙像嘴中。此等技术并没有值得放大检视的特点。
单纯只是投掷的准心非常固定。除了精确之外,还很迅速。
陆续扔进一颗、两颗、三颗、四颗。甚至第五、第六颗。
蛙像的喉咙就像在呕吐般发出叩啰叩啰的银球转动声,整个过程只不过花了数秒钟而已。
「哇!」
「唔喔!」
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功夫让四位少年少女瞪大双眼,藏不住内心惊讶。
不,不光只有他们。
周遭围观的人群也发出「喔喔」的叫喊,甚至有人稀稀落落地拍起手。
哼哼——牧牛妹简直就像替自己感到得意般挺起了丰满的胸部。
他就只会剿灭哥布林——大多数人都这么以为。
但事实绝非如此。
他并非除此之外一无所长的人。
「这位人客,拜托你也稍微高抬贵手嘛。」
「那可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认真回答老板,牧牛妹则轻拍他的肩膀,赞许他的胜利。
「你从小时候就很擅长玩这个,对吧。」
「嗯。」
故乡村子的酒馆也有类似的游戏,只不过那边不是用蛙,而是持水瓮的女神像。
每次一到祭典,他就会为自己和姐姐赚来三杯柠檬汁。
——话说回来,记得每到祭典前夕,他好像都会去河边练习打水漂。
他的个性从以前就是绝不怠忽准备呢,牧牛妹感到十分怀念。
「哎呀呀,小哥你果然有一套!一共六杯柠檬汁对吧,稍等一下喔!」
「嗯。」
像平常那样摇着铁盔点头的哥布林杀手,接着转向少年们。
他言简意赅地断言道:
「总之,就像这样。」
「……喔,好。」
「试试。」
咻——哥布林杀手将掌心所剩下的四颗银球,干脆地放进了少年们手里。少年斥候慌忙接下,用稍微有点紧绷的表情问。
「难、难道没有其他,该怎么说……类似秘诀之类的吗?」
「对呀对呀,好比说特殊的投掷动作!」新手战士也追问。
「多练习。」
真是单刀直入。
唔咦——两人再度发出窝囊的叫声,但在哥布林杀手的催促下,只好摆出严肃的架势。
「加、加油!」
「对呀,先集中精神再扔!」
「啊哈哈哈。如果太紧绷也不行啦——」
少女们在一旁守候着,眼前的三位少年——
「啊。」
——对喔。牧牛妹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她始终觉得他变了。
到头来,他还是一样。
并没有改变。
当然,从那之后已过了十年。那段经历非常巨大。
毕竟就连自己,也背负着同样的记忆走过来。
然而就结果论,那也只是不断累积上去的成分罢了。
——本质还是相同的。
这是她始终深信的事……不。
应该说她希望事实就是如此。
「要喝吗?」
「嗯,给我一杯吧。」
他递来一只沁凉的杯子,里头是加了柠檬与蜂蜜的井水。这冰凉的口感,大概也从十年前开始就没变过。
「啊,对了。」
牧牛妹从观看孩子们热中投球的景色,装作临时想起般问道。
「难得你送我戒指,干脆帮我戴上吧?」
「戴哪。」
被这么一问,牧牛妹的视线紧紧落在从拇指到小指的双手手指上。
「无、无名指……」才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不干脆地又补了一句。「……之类的?」
「哪只。」
「什么哪只,当然是……」
——左手。
不行啦不行啦,这句真的说不出口,牧牛妹死命摇着脸庞。
「右。」
她调匀呼吸后才伸手进口袋寻找,用左手把戒指捻出来。
「右手上……拜托了。」
「知道了。」
就这样,他以毫无半点情绪的粗鲁动作,将戒指戴在牧牛妹的右手上。
她莫名将戒指对着太阳高举。金属环发出了钝重的闪烁光辉。
——嗯,工作的时候不拿下好像怪怪的。
但至少在祭典的此时此刻,戴在手上也无妨吧,心里这么想的同时牧牛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占据她嘴里的酸甜滋味。
§
另一头,在入口前置有蛙像、老板手拿柠檬汁不停进进出出的酒馆当中。
「总而言之,不论是和哪位,又做些什么——」
蜥蜴僧侣正豪迈地大口啃着在油炸香肠上洒了大量奶酪的料理。
边吮舌边称赞好吃好吃同时又一边交谈,对蜥蜴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没礼貌的行为。
「能否顺利实在难说呐……不,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甭担心了,世上这类的事,十之八九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矿人道士拍打自己大鼓般的肚子,对烈酒说了声「忍不住啦」便一口饮下。
「真的该在意的我看是——」他的视线移向一旁,并发出窃笑。
餐桌边还坐了另一人。妖精弓手正以要射穿猎物的表情,咬牙切齿地死瞪着。
「咕呶呶……」
「你在碎念个什么劲啊,长耳朵的。」
「就是那个啊。」用力拍桌后,妖精弓手的长耳剧烈晃动,并指向酒馆外。
「我刚才玩了那个,结果连一颗都没扔中耶!」
「那是因为你擅长弓箭,却对投掷类的一窍不通吧。」
「我没办法接受——我可是上森人!神代延续至今的种族耶!」
说完她有点自暴自弃,大口大口灌下杯子里的柠檬汁。
刚才白费了那么多铜币,结果却得含泪自掏腰包,老实说喝起来还真酸。
「哎,此乃世间常理。猎兵小姐与小鬼杀手兄,各自都有擅与不擅之处。」
蜥蜴僧侣就像在安慰稚子般说道,矿人道士却随即吐槽。
「所以说,你是因为输给了啮切丸才感到可恨对吧。」
「呜咕咕咕……我、我才没什么好恨的咧!」
对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蜥蜴僧侣愉快地发出咻一声,吐了口锐利的气息,就在这时……
「……啊,等等。」
妖精弓手的长耳猛然一颤,抬起脸看向外头。
「怎么了吗,猎兵小姐?」
「你们看,他们走了。」
一眼看去正如她所言,开心玩过丢球的那两人正要从酒馆前离去。
牧牛妹的步伐因为惋惜而显得沉重,至于哥布林杀手还是像平常一样迈出大步。
「呃,『代我向柜台小姐打声招呼喔』、『是吗』……他们的对话。」
——那家伙就不能稍微热情一点吗。
心底不悦而以手支着脸颊的妖精弓手,一边玩着表面结露的杯子。
矿人道士则愉快地欣赏她的反应,同时捻起白须。
「森人的耳朵,没有比这个更浪费更下流的用途了。」
「哎呀矿人,你不懂凡人的文化吗?」
妖精弓手自信满满地露出得意笑容,长耳也使劲竖了起来。
「能够浪费天赋,代表当事人充满余裕呢。」
「一时脑充血把钱花个精光的家伙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那跟这个是两码子事。」
「唔哇这家伙开始耍赖咧!哈!所以我才最讨厌森人了!」
「怎样啦!对金钱充满贪欲的矿人才会一直纠结这个!」
于是两位伙伴,又像平常那样大吵大闹起来。
蜥蜴僧侣彷佛很愉悦地眯起眼作壁上观,尾巴则在地板上敲了敲,举起手叫来附近的女服务生。
「不好意思,女侍小姐。」
「来了!」
精神抖擞发出招呼声并停下脚步的,是一位兽人(Padfoot)女侍。
这位生有野兽四肢与耳朵的女性,朝气蓬勃地啪哒啪哒跑近。
哦——蜥蜴僧侣理所当然地瞪大眼睛,他对这位呼呼呼笑着的女性有印象。
「这可不是公会的女侍小姐吗?」
「是啊,我在兼差喔。」
兽人女侍用托盘遮住嘴,眯起眼出声道。
「您也知道嘛,今天不管哪间店都缺人手,只要有人愿意打工可是来者不拒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生意兴隆是好事。」
蜥蜴僧侣慎重其事地点点头,并以锐利的爪尖指向贴在墙上的价目表。
「这种炸香肠再多来两、三根。可否在上头多洒点奶酪?」
「好唷。顺带一提我们也有加了药草的香肠呢,这位蜥蜴大爷。」
「哦,是指添加香料吗。」
「另外也有包软骨的……」
「什么——」
「也有直接包奶酪的!」
「竟然!」
蜥蜴僧侣的眼珠因此闪闪发光到无法更亮的程度,自然不必多言……
正午,就在这种平安无事的状态下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