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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响 改变世界的故事(1 / 2)



玄关附近残留着无数的脚印,诉说着今天的起起落落。唯有一组不合群的脚印朝废墟的方向消失。



这一定是仓卖的脚印。我们追着脚印前往废墟。



废墟完全被白雪垄罩,原先被瓦砾与粉尘弄得灰扑扑的景象全都被一片洁白净化。穿过云层缝隙洒落的阳光,在车道划下一道鲜烈的光芒之线。我们跨越阴影的界线,一起进入光辉降临的区域。然而天空立刻被乌云垄罩,熟悉的幽暗包围着我们。



我认识这条路。应该是在昨天下午,我跟悠悠你追我跑地穿过这条路。她注意到我,心花怒放地迎着我笑。我好怀念当时的笑容。她现在双唇紧闭,一脸严肃地在我身边行走。吹过废墟的风扬起她的白发,她娇小的耳朵暴露在外。



追寻着脚印,巨大的建物突然其来地挡在我们的眼前。两栋大楼紧紧相依而建,脚印则朝大楼的夹缝延伸。这里是之前的细长隧道。



我们加快脚步钻进大楼的夹缝中。狭窄的黑暗带领我们前往静诸的场所。



穿过大楼的夹缝,视野开阔起来。



这里是我昨天跟悠悠一起来过的玻璃泉。



神奇的是泉上没有积雪,彩虹波光荡漾。仓卖脚印经过泉水旁,消失在一栋大楼内。



我们抬头仰望大楼。由于地盘变动与长年腐蚀,那栋大楼呈现波浪状的歪扭,仿佛随时会坍塌。我跟檀野正要进入大楼时,悠悠揪住我的衣服摇摇头。



“呜——呜。”



“你怕危险?”我看出她的表情想表达什么。“但我们一定要去。”



悠悠拿不定主意。她可能害怕面对真相。



我双手包住她的左手,稍微温暖她冰冷的指尖。援野丢下我们先行进入大楼内。我在悠悠放心下来前维持这个动作。悠悠终于肯动身了。



我们爬上半崩塌的楼梯。每一层楼的地板上都有大幅龟裂,内部的钢骨与电线暴露在外。坍塌状况严重,天花板还有细碎的瓦砾啪啦啪啦地掉下来。我们来到最上层。通往屋顶的门是开着的。屋顶的积雪上留着脚印。在脚印的尽头,一道黑色人影伫立。



一名老人坐在屋顶的边缘。



仿佛终于在漫长的人生中找到容身之处,他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背紧依着天空。



“真快。”仓卖说。



强风在他的背后吹拂。



“对你们来说这是场漫长的旅途,但我的旅途远比你们还要长久。你们能懂吗?”



“检阅局将会认定你是书籍与谜晶的持有者。同时关于谜晶的连续杀人案,纪录上的真凶将写着你的名字。”



檀野握着手杖,尖端拄在雪地上。



“这也无妨。”



“即使你是无辜的?”



仓卖仿佛对一切皆已释怀,深深地点了头。



“是吗。”复野像是将剑收回鞘似地将手杖夹在腋下。“我只想确认一件事。被烧毁的谜晶是冰吗?”



“我应该说过,我不清楚。”



“你不可能不清楚。我认为卡利雍馆里只有你知道谜晶的存在。此外,没有人知道谜晶是什么。”



这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莫非时雨等人没见过谜晶?



“你出于什么根据而有这种想法?”



“要是时雨等人知道谜晶的存在,应该会跟书籍一样藏在海岸大楼里。然而谜晶是在塔里找到的。只有谜晶放在塔里很不对劲。”



“我倒觉得唯独把谜晶放在身边没什么不对劲。我还觉得音乐盒本来就该藏在宅邸。”



“在居民个个都很了解音乐盒的卡利雍馆,这种作法并非上策。美雨可能会为了参考而把音乐盒拿回房间。或者悠悠也可能为了听音乐拿走音乐盒。有里也可能会注意到上头的奇特宝石。比起瞒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检阅官法眼,应该会更重视防备自己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是会想到把谜晶藏在宅邸外。之所以没这么做,我只想得到是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有谜晶的存在。”



“唔嗯……”听见檀野的反驳,仓卖仅是发出沉吟。



“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但要是不肯招出任何谜晶的事,检阅局想必会全力追捕你。”



“你的口气还真是事不关己。你不也是检阅局的人?”



“我这不是警告,只是告知事实。要是继续隐瞒谜晶,未来悠悠与克里斯将会被拘禁。你未必乐见这样的事态发生。”



“原来你是想说我俩利害关系一致啊。”



仓卖与援野似乎在超乎语言的层次里,达成了互相理解。



“也罢……剥夺你们的自由绝非我的本意。”仓卖死了心叹口气,挺起身子端坐。“没错,那是冰的谜晶。”



仓卖终于坦承。



“真、真的吗?”我不假思索探出身子询问。



“对,错不了。那是我二十五年前在本土买的,也是我第一个拥有的谜晶。我至今拥有过七个谜晶,其中五个在黑市以适当的价码卖出。这都是在少年检阅官制度成立前的事,说不定都不在世界上了。留在手边的剩冰与凶手这两个。两个都镶进音乐盒,我很中意。”



我们这下终于从仓卖口中问出关键证言。这下寻找谜晶的行动得以告终,刈手那关也过得去了。我们的海墟之旅终于可以划下句点。



“我从没跟时雨他们提过谜晶。但他们很可能在走私书籍时自行获得谜晶的知识。”



“他们杀害了三名女性并冰封尸体。你对这件事知情吗?”我问。



“我从来没确认过真相。但佣人不告而别时,我就想像过差不多是这么一回事。”



“仓卖先生你是不是告诉过他们关于冰的谜晶知识?”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从来没教过他们什么。”老人平淡地说。



冰封尸体并把冰柱作成音乐盒的想法,是时雨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吗?或者也可能一如仓卖所言与谜晶无关,而是他们在走私过程中突发奇想。



听仓卖的说法,我实在感觉不出他与时雨等人之间有强烈的关联。看来刈手声称仓卖才是幕后黑手,这说法与事实有点出入。



仓卖虽知悉时雨等人的行动,却避免介入。他看起来甚至一开始就对时雨等人的行动不怎么感兴趣。若果真如此,很难想像仓卖会为了灭口或收拾残局之类的理由杀害他们。



莫非理由另有他者?



还是说仓卖果然不是真凶?



我突然不安起来。



眼前的现实会不会只是某人打点的幻想?



“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我鼓起勇气继续道。“你该不会在包庇某个人吧?”



“包庇?”仓卖一脸意外地歪着头。



“因为……仓卖先生你看起简直就像希望被误认成凶手。是不是因为你知道真凶的身份,不想把对方交到检阅局手上?你打算牺牲自己代替他丨?”



“哈哈……”仓卖突然痛快地笑了起来。“这年头只有超级滥好人才会冒出这种想法。克里斯,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我说错了吗?”



“不,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你的话虽不中亦不远矣。没有人乐意见到自己的宝贝被别人随意玩弄,更不可能将宝贝交给检阅官。但说我包庇就不太对了。”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忍不住用了责问的口气。



“目的吗?”仓卖的嘴扬起扭曲的笑容。“我原本打算将真相埋藏在心里离世,但看来没办法这么做了。我的原定计划出了点乱子。但我绝不认为你们出现在这里是种不幸。克里斯……就算真相难以承受,你是否仍会接受?”



“我会的。”



“这样啊。”仓卖品头论足似地打量着我。



我望着仓卖身后开阔的天空。



远方天空的各个角落都能见到光线穿过淡去的云层之间射入海中。



“说实话我一直待在这里等你们。我想请你们稍微听听老人家的往事。说不定往事可以揭发真相。别担心,这故事并不长。你们愿意听我说完吗?”



我点头答应他。悠悠害怕地抓着我的手。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老人娓娓道来。“当时有名制作音乐盒的天才住在卡利雍馆。那名男子爱上住在卡利雍馆的女孩,但女孩已有未婚夫。女孩按预定与未婚夫结婚,成了男人遥不可及的存在,尽管如此男人还是继续为她制作音乐盒。有一天女孩的丈夫企图杀害她,因为他想夺取卡利雍馆的财产。然而计划失败,女孩身受重伤却保住小命。可是当时的环境没有充足的医疗资源。女孩变得衰弱,命在旦夕。此时女孩请求男人把自己作成音乐盒……”



这件事实际在卡利雍馆发生,而故事几经扭曲,现在则以怪谈的形式流传。



“此后将女孩作成音乐盒的男人,从卡利雍馆也从海墟消失了。他留下了几个音乐盒。那些音乐盒现在还放在卡利雍馆里。”



“男人上哪里去了?”



“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不知道男人去向。男人对试图杀害女孩的一伙报仇完毕,就此失去踪影。我只知道留在卡利雍馆的人的后续。跟女孩结婚的丈夫,他的胸口因为男人的复仇留下了大规模的伤痕,但捡回一条命。对他忠心耿耿的跟班头部遭到重击,视力变得非常差,



但也没危及性命。活下来的这些人等到伤痊愈,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在卡利雍馆生活。而他们找到新的淘金方式,对走私书籍产生兴趣。他们以外的人全都因为这起骚动回到本土。”



“胸口有伤的男人是时雨先生,头上有伤的男人是矢神先生吧?”



“没错。”



“仓卖先生你自己呢?”



“我一点也没变。我从当时到现在,都只是雇主。”仓卖双手交握靠在大腿上,动也不动地说道。“在此之后有好几个工匠来到海墟又回去了。那起事件之后,新来又留在这里的人只剩有里、牧野跟美雨。”



这次杀人事件的登场人物开始到场。



但我还是看不出仓卖说的往事与杀人事件的关联性。



“就在四年前,我遇见了悠悠。”



仓卖的故事终于提到了悠悠。悠悠抓着我的手劲越来越用力。



“我当时在找帮佣。平常我都是从孤儿院找人雇用,这次也是这么打算。接着我在某间孤儿院发现悠悠。她嘴里哼的歌让我不禁心头一颤。她唱的歌无疑就是那名作音乐盒的天才献给死去女孩的曲子。”



经过十年以上的时光,卡利雍馆的悲剧与孤儿院的悠悠透过音乐搭上线。



“会不会是捐赠的音乐盒里头混进了男人留下来的音乐盒?”



“不可能。我很清楚捐出去的是哪些音乐盒,不然我也不会惊讶。我很想知道她到底在哪里学到这首曲子,但她无法回答。悠悠几乎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这也不音〖外,想想她经历过什么不幸,也是无可奈何。但至少她曾经有个机会,在某个地方听到那名男子写的曲子。”



悠悠的过去存在许多谜团。尤其在她进孤儿院以前的事,她自己大多不记得。



“她可能偶然在某处听到了音乐盒的旋律。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我实在无法忽略另一个可能性。”



“是什么?”



“悠悠死于洪水的父亲,会不会就是从这个海墟消失的男子?”



“怎么会……”



我转眼窥伺悠悠的表情确认。悠悠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视线仓皇不定。



“以年龄来看,这也并非不可能。不过……一切只是我的想像。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我感觉注定如此,便决定找她来卡利雍馆。”



“你想代替那男人养育悠悠吗?”



“应该是吧。但老实说我心中并没有对他的愧疚或偿还。我单纯是着迷于悠悠的歌声。那一丝不染的纯净乐声……就是她心灵的体现。我想要得到悠悠。我想要养育悠悠。我甚至甘愿奉献自己剩余人生的一切,将她养育成活生生的音乐。要是我能办得到,她将会成为我的最高杰作。我深信如此。”



仓卖的语气平稳没有迷惘,甚至听起来有些骄傲,仿佛他打从心底爱护、疼惜悠悠。但这反而令我感到毛骨悚然。仓卖的眼珠看起来就像是浅层没有深度的玻璃工艺品。



仓卖的嘴角扭曲,露出宛如置身梦境的陶醉笑容。



“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悠悠自己也需要音乐。音乐帮助她一度死绝的心找回感情。哀伤的乐曲等于是悠悠的哀伤。欢乐的乐曲则是悠悠的喜悦。她的心若是音乐,她就等于是音乐。是的,悠悠在这个世上以音乐的姿态重生了。”



相较于仓卖的一脸自信,悠悠看起来极为不安。



“悠悠成了一如我所预想的作品。要是再花上几年琢磨,想必会成为最高杰作……”



仓卖的口气遗憾无比。他镇定的态度没透出半分疯狂。



然而我一开始就深知仓卖的异常。打从他在帮悠悠装的义肢中加入谜晶的那刻开始,我就觉得他不对劲。即使如此,因为这是悠悠自己的要求,我觉得那也没关系。



然而实际上关系可大了。



仓卖或许根本不把悠悠当人看。



他说不定想运用音乐恣意形塑她的心。如果音乐就是她的心,挑选灌输她的音乐,就能任意塑造她的心。仓卖正好处于这种立场。



“悠悠她……”



我无法克制开口的冲动。即使悠悠正扯着我的衣角,想阻止我说话。



“悠悠她才不是你的音乐盒!”



我的声音没入连绵的楼房山谷。在积雪的谷间,我的声音未曾回响就被雪吸收消逝。



仓卖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错,悠悠不再是我专有的作品。她成了我们大家的作品。现在正是将她的乐声散播世界的时候。”



“我们大家……?你在说什么?”



“对了……我必须让你弄清楚整件事。你能再听我聊往事吗??”不等我答话,仓卖继续道来。“我本来只是个工业技师,过着与音乐无缘的人生。我开始经手乐器,是在焚书的时势之下,音乐开始受到社会排斥的时候。黑市开始交易乐器,卖价异常高昂。优质的乐器原本就是天价。转入黑市以后,这门生意足以让人发大财。后来我以保护音乐与乐器的名目设立组织,然而我实际上的目的只是让乐器交易可以在台面上进行。这全是因为我发现乐器很值钱。”



“你就这么需要钱吗?”



“这还用说。活下去就需要钱。”



“那你说要为后世留下音乐的信念……”



“起初我当然也心怀高贵的信念来面对乐器。但在我来到四十后半,有天我1觉自己沉浸在丑陋的私欲之中。就连最初的信念,搞不好也成了欺骗自己的谎言。到头来我既不是高洁的音乐家也不是乐器工匠,我不过就是——一无所有的庸俗之辈。”



仓卖自嘲地笑了。那份笑容比任何话语都还精准地点出了他的人生。



我与悠悠紧紧相依,保护彼此免受他穷途末路的嘲讽,以及受风儿翻腾四散的雪片侵袭。“守护音乐,留下音乐……我要是不为自己准备生存理由就无法骄傲地活下去,或许我因此才会说谎。在我如此欺瞒自己的时候,我开始将谎言误认成信念。我太过向往高贵的气概,才会蒙骗自己。或许正因如此,悠悠清澈纯洁的心灵在我眼里看起来更美。”



老人朝远处眺望,宛如在回顾自己的人生。就在最后,他的视线落定在悠悠身上。



“仓卖先生,那你怎么看待卡利雍馆的日子?在这种海墟生活下去应该很不方便。你能忍受这种生活,难道不是因为你想保护逐渐失传音乐的信念没有一丝虚假?”



“我安身于海墟,是另有理由。”



“是为了隐藏谜晶。”复野开口。



“没错……我在走私乐器时发现了谜晶这玩意。据说那是失传的推理结晶。它远比乐器有价值,在这个时代具有重大意义。这是因为推理与音乐不同,已经失传了。我从得知谜晶的存在那刻起,终于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这里又有一名人生被谜晶打乱的人。说不定一切的起因,最终还是得归咎给谜晶。



“二十五年前当我取得谜晶时,我的价值观产生了大幅转变。谜晶的历史感动了我,让之前那些关于音乐与乐器的漂亮话都显得愚1无比。”仓卖在腿上摊开双手,注视的眼光就像在眺望铭刻于掌间的过去。“留下谜晶的人们心意深重无比。相较之下我所做所为只不过是自我满足,而我还没有他们的高洁情操。我的双手沾满了肮脏的私欲,我是堕落的。我缺乏的东西,或许就是清澈一如谜晶的无暇纯真。”



悲叹于世界的去向,走过人生风雨的男人,最终获得了方向。



那是名为谜晶的方向——



“我过往的人生都献给了失落之物。然而我终于领悟了。我们必须创造新事物,而非为失落喟叹。这正是我该做的事。”



老人的语气充满力量。



我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仓卖的主张。因为他的诉求就跟我旅行的理由几乎相同。



纵使我不想承认,我们实际上都是受谜晶引导的同类。



仓卖与我之间到底有多少差异?若我们真有差异,那也只是人生耗费了多少时间,又剩余多少时间。他的人生经验远比我丰富,然而年迈的他来日不长。我为了追求推理而踏上旅程C仓卖呢?



“仓卖先生,你想追求什么?”我问。



仓卖默默地笑了。



那正是被检阅官亲手抹消之物。在从这个世界佚失的众多事物中,特别遭受否定的存在。“自从检阅局掌握实权,人们认为犯罪已被扑灭。但实际上呢?检阅局仅是封锁了真相。他们的作为,就是将所有情报握在自己手上,转变为对自身有利的情报再散播出去,强化控制的统治机制。犯罪被他们封印于黑暗之中。这说得上是真正的和平吗?能打破这个架构的东西不是钱。光是钱派不上任何用场。那权力呢?可是权力早就握在检阅局手上了。我们唯一可行的手段……就是进行颤覆检阅局的犯罪。我在卡利雍馆过着被音乐盒包围的生活,也是作为1备犯罪的掩护。从二十五年前开始,我的心弦不曾被犯罪以外的事触动。在我女儿死去的那晚也没有半分悲伤。在我得知女儿的死与犯罪相关时我甚至于有荣焉,因为我如愿以偿。”



天啊……



不。我跟这个人绝对不同。



“原来如此。”复野听了仓卖的告白仍维持冷静。“因此你利用了悠悠。”



“利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是培育。将她培育成改变世界的‘凶手’。”



“这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问道。



“她是高贵无比'奏响名为犯罪的乐曲的音乐盒。她就是——少女音乐盒。”



仓卖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让悠悠微启的双唇阵阵发颤。



“悠悠,你既不是人也不是音乐。你是‘凶手’。”



“悠悠是‘凶手’……?”



“没错。悠悠,我不是教过你那只右手的用法吗?那些机能当然不全是用来辅助日常生活。你的右手是义肢、是音乐盒,同时也是凶器。我教你的几个机能,是杀人的方式。”



悠悠摇头否定他可憎的话语。



我觉得自己终于了解老人的意图了。仓卖想让悠悠代替他,获得他没能获得的东西。



“我还有许多必须教导她的事……谁能料到少年检阅官竟然来到卡利雍馆。这真是天大的失算。我本以为这一天将会在很久的未来到访,岂知命运的时钟早了一步。都怪有人打小报告。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去告密……但悠悠还没完成。总之我必须让悠悠逃走。”



“你之前告诉我们那些放走悠悠的理由,全都是假的啊。”



“不是假的。我的确想让她远离检阅官。我只是跟你们隐瞒了一些真相。”仓卖不再流露笑意。“我不甘让悠悠离开我的掌心,然而我也觉得这反而是个试炼悠悠的好机会。只会窝在宅邸里听音乐,无法成长为‘凶手’。让她成为犯罪者遭受追捕应该不错……好在她去了本土就会被敌人包围。要是她轻易就被追兵逮捕,就表示悠悠不是那块料。要是她能逍遥法外到风波平息就及格了。”



我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悠悠时的情境。



当时我压根也没想到,悠悠背负这么残忍的命运。



“我处于随时可以了结事态的立场。我只要跟检阅官交出冰的谜晶,就能证明悠悠的无辜。我只要把拥有谜晶的罪行赖到时雨头上就好。我故意把谜晶放在塔里,就是为了方便嫁祸给平常会使用塔的他们。他们还有走私书籍的嫌疑,最适合背黑锅。若是谜晶是在塔里发现的,被烧毁的地方也仅限于塔。我打算等问题解决后前往本土迎接悠悠。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事态再度发生。悠悠才过一天就回到卡利雍馆。我原本还说了重话把她赶出去……事情有点不太对劲。至少悠悠本身不会选择回到卡利雍馆才对。克里斯,关于这点虽然也是你们推了她一把,我却不得不认为还有别的理由。不久后我听说牧野遇害,于是我明白了一切。”



仓卖的表情充满了自信,堪称是知晓一切的人才有的从容。



“是的——悠悠以“凶手”的身份回到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海墟发生的连续杀人案,凶手是悠悠。”



悠悠畏畏缩缩地后退一步,从我的身边离开。冰冷的空气钻进我与她之间。



“悠悠是凶手?这怎么可能!她可是跟我们一起回到这座海墟的。牧野先生则是在我们渡海前一晚遇害。当时悠悠可是跟我们一起待在本土喔?”



“她用了诡计。”



“诡计?”



“我曾经跟悠悠说过水底道路的事。除了她以外,没人知道水底道路。我判断她用水底道路前往本土,这也是我的原意。但我错了。悠悠没走水底道路。”



“那悠悠又是怎么去到本土的?”



“她搭了检阅官的船。”



“可是在悠悠离开以后,刈手他们检查时船都还在……”



“她不让检阅官发现她开船逃跑,特地等到检阅官来检查。之后再把船偷偷开走就成了。”启动那艘船不需要钥匙。只要有心,谁都能偷偷开走。然而悠悠真的有办法发勋船吗?“悠悠她自己大概只是想瞒过追兵吧。至少她当时应该没想过那艘船能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悠悠搭上检阅官的船渡海后,在本土某处停船,往镇上逃。”



我与悠悠就是在当时相遇。



我很难认同我跟她的邂逅是经过计算的。因为当时她根本不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我们那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你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全都黏着彼此。”仓卖立刻接话。“悠悠在夜深以后,悄悄离开你们身边,独自回到船上。此时悠悠已下定决心要成为‘凶手’进行犯罪。克里斯,这恐怕是因为她认为你可以利用。”



“哪有这种事……”



我望向悠悠。悠悠仍傻愣愣地凝视着右手。



“悠悠在晚上搭船回到海墟。此时她撞见了企图逃跑而来到栈桥的牧野。我不清楚悠悠起初是否有杀害牧野的打算。但既然被他看见了,就只能杀了他。悠悠用绳索与船将牧野的尸体插上灯塔以后,便若无其事地回到你们身边。”



悠悠也符合刈手推理的条件。



但我很难想像昨天早上还跟我在学校走廊上问好的她,先杀过人才跑回学校。



我实在……很难想像。



“矢神先生的命案呢?悠悠才不可能把矢神先生推下去。光靠她一个人,并没有办法对抗矢神先生。说起来她根本没空跑去那栋大楼。”



“很难说吧?矢神死的时候,悠悠应该有一段时间独处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回想起来。



那是在中午过后。我们在收藏室寻找谜晶时悠悠突然跳出阳台,独自消失在森林里。她要去拿被她带出门的音乐盒。我在废墟城镇才追上她的脚步。在此之前她的确都是一个人。



矢神死亡的大楼与我们在的废墟是同一个方向。全力冲刺或许可以在两地来回。



是的……以她的脚力来说。



“悠悠很确定矢神去了藏书处。悠悠比矢神早一步来到海岸大楼爬上梯子,事先将架在五楼深谷上的桥推下去。这么做可以想见矢神会在五楼深谷前不知所措。此后悠悠从四楼窗户进入建筑物,藏身其中。不久后矢神来到大楼。他一如预期在深谷前驻足。见到他这个模样,悠悠只要冲出去给矢神的背推一把即可。这点小事孩子也办得到。”



“哪有这么简单!”



“只要用上她的右手,悠悠就办得到。”



我与悠悠分开不过才十分钟。她真有办法在这段期间埋伏杀害矢神再返回吗?



“时间太短了,悠悠做不到。”



“悠悠知道一条她专属的捷径。那大概是一条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通道。毕竟悠悠似乎常常在那一带晃荡。她一定是在找可以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道路。”



“才不是……”



我绝不能认同仓卖的推理。我触碰悠悠的手,希望她亲自否定。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皱着眉头,再次机械式地摇摇头。



“高塔的密室杀人呢?”我逼问。“塔无庸置疑是密室。悠悠绝对没有办法杀害时雨。”



“这并不难。关于脚印,只要在下雪时往塔的方向移动,隔天早上脚印就会被掩盖了。”



“你的意思是她在下雪时潜藏在塔中伺机行动吗?但不管对方是谁,时雨先生都会注意到塔里躲着其他人。”



“是吗?要是有个时雨不会注意到的躲藏处呢?”



“没有那种地方。我跟援野调查过了。”



“不,有一个地方符合。”



“……那是哪里?”



“是屋顶。悠悠爬到钟楼外,躲在三角屋顶上。”



“这不可能。我实际见过屋顶,屋顶的斜度实在没办法给人躲藏。再说当时在下雪,踩在上面应该很危险。”



“但那里是唯一的藏身之处。你应该也知道悠悠身段有多么轻盈。别人办不到,只有悠悠办得到。所以除了悠悠以外,没有人能够杀害时雨。”



“你胡说丨■”



“我倒是觉得很有逻辑。时雨当然也会爬上钟楼确认有没有人躲藏。但他没见到任何人的身影就放心了。要是他去室外确认屋顶上方,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或者他如果注意到某一扇窗户没上锁,说不定就会发现‘凶手’躲在屋顶上。”



我照着仓卖的说明想像起昨晚躲在塔上的悠悠。悠悠在飞舞的雪花中藏身于屋顶上。不久后她悄悄溜回塔里。从梯子架设的地方向下望,应该能见到待在塔内的时雨身影。



“凶器早就放在手边,是音乐盒。接着只要等时雨为暖炉点火的那一刻,把音乐盒丢下去就行了。悠悠大概认为这是对付小心翼翼的时雨最好的办法。”



即使悠悠使用这个办法成功杀害时雨,她还是必须溜出完全上锁的高塔回到宅邸。



这真有可能办到吗?



“使用音乐盒当凶器还有一个理由。”仓卖说道。“它同时也是制造密室的道具。”



“用音乐盒制造密室……?”



“只要用一条略长的线就行。”



“光是拉一条线过去,没办法牵动门上的栓。”



“该锁上的不是门,而是钟楼的窗户。先将尾端打了一个套环的线勾在窗户的把手上,再将长度充足的线另一端,绑在音乐盒的音筒上。接着把音乐盒的发条上紧,预备工作就结束了。悠悠拿着那个音乐盒钻出中楼的窗户后,将音乐盒丢进窗子里。接着她迅速关上窗户。音乐盒掉落时,线会变得紧绷,把窗户的锁向下扳。而音乐盒本身会从钟楼掉进塔里,混入其他摆在塔里的众多音乐盒之中。由于那个音乐盒上过发条,音筒会继续旋转,在发条松开之前将会自动回收线……”



我按照仓卖的说明想像起那副模样,心中也的确浮现我当时所见到的相同密室。



“悠悠靠这个手法制造密室之后,从高塔的屋顶跳下长廊。这距离虽然略高,但想必难不倒身轻如燕的悠悠。毕竟我会看上她,比起歌声,更是因为她耐操的身体与轻巧的身段。她回到宅邸时仍在下雪。悠悠便是像这样制造密室,企图逃脱罪嫌。”



“但悠悠昨天晚上跟美雨一起待在房间里,她有不在场证明。”



“在听到声响之前,美雨都在梦乡之中。悠悠在这段期间前往高塔结束犯行,在雪停前回到房间。就这么简单。”



仓卖口中以悠悠为真凶的连续杀人事件在此划下句点。



“那你怎么说明时雨的推定死亡时间?根据槚野的相验,他的确是在雪停后遇害的。”



“说起来他又是根据什么来判断死亡时间的?是看尸僵的程度吗?如果是这样,我必须说他的验尸结果出错了。我看暖炉的火大概只燃烧了一瞬间,塔内一直呈现低温状态。因此尸体现象进行得较为缓慢,死亡时间才会判断得比实际行凶时间来得晚。”



仓卖的说明充满意外性,也证明了诡计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看起来难解无比的密室,似乎也真的被他的说明揭穿了。



在他的故事里头,凶手只可能是悠悠。



“悠悠。”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悠悠吃一惊地回望我。接着她用力地摇头否认犯案。她的眼神拼命向我陈诉自己的无辜。



“我知道的。”我尽我所能对她挤出笑容。“悠悠不是凶手。”



“你又有什么根据?”仓卖的话语宛如刀刃般指向我们。“异国少年,你要记清楚。在你深爱的推理世界中,光靠感情是无法推翻逻辑的。”



“动机呢?你倒是说说看悠悠为什么得杀死时雨先生他们啊?”



“复仇——除此之外绝无可能。”



“你的意思是悠悠帮佣时被时雨先生他们整得很惨,所以才杀了他们?”



“不,悠悠不是为自己报仇,而是为了她的父亲。如果悠悠真的是那个作音乐盒的天才的遗孤……她应该就是要代替父亲达成复仇。时雨是曾经谋害父亲旧情人的家伙。他的党羽矢神也是同罪。牧野虽然与当年的案件没有直接关系,往后却也成了时雨等人的爪牙,与走私书籍跟杀害佣人有密切相关。或许杀害牧野只是突发事件,然而将他们从世界上抹消,是悠悠成为‘凶手’以后最先选择的犯罪。她大概是想清算过去投入新生吧。”



“那只是你的想像。悠悠才没有杀害他们!”



“克里斯,你还不懂吗?我须让有‘记述者’谜晶的你见证真相。你必须承认真相。”



“……由我来见证?”



“没错。用我们的真相,来揭发检阅局II划的卡利雍馆杀人事件之虚像。检阅局的权威将因此动摇。你要让所有人明白检阅局并非永远正确。你要写下改变世界的真相。”



“这……不是我想做的事。”



“克里斯,你办得到的。用真相改造世界吧。”



仓卖为了威胁检阅局的地位,自愿承受真凶的指控,制造出交给刈手等人虚伪的真相。这是个以推翻为前提的虚假真相。检阅局在仓卖的精心布局下,犯下无可饶恕的错误。而我要是写作以悠悠为真凶的书籍,说不定就能动摇检阅局的权威。人人将会质疑检阅局准备的真相。但这真的是我该做的事吗?



改变世界的故事。



这听起来很棒。一如仓卖衷心盼望,或许我在心底也渴望着这种故事。



但这是唯有我办得到的事吗?



照抄某人所准备的真相,真的是我的任务吗?



“你要是无法接受,我就让你见识故事的结尾与开始吧。”仓卖缓缓站起身,接着以至今我们不曾听过、清晰而富含坚定意志的声音高喊。“悠悠,你过来。这是你最后的差事!”



悠悠大吃一惊地肩头一颤,胆怯地缩着身体僵在原地。随后她垂着眼望向我。



“悠悠,你用不着过去。”我说。



“快,悠悠,来吧。”仓卖向悠悠伸出了手。



悠悠盯着他的手。就是这只手将她带出孤儿院、将她的右手改造成‘凶手’,四年来对她宠爱有加的手。



“悠悠,你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仓卖的表情极为平静慈祥。



“你现在当场杀了我。”



悠悠倒咽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这么一来你就会成为千真万确的‘凶手’。克里斯也会接受事实。”



“仓卖先生,你这是什么话!”我赶紧将视线从仓卖身上别开。“悠悠!不可以!”



我的声音真的传得进她的耳里吗?悠悠将自己的右手抱在怀中,退得更后面了。



“悠悠,不可以别开视线。”



仓卖爬上略高,层的屋顶边缘,站在差一步就会坠落的位置转过身来。



矗立于死亡边缘的老人,看起来绝不巨大。他受到大楼风翻搅的身影,俨然就像是长年风吹雨淋而腐朽的废墟一部分。



“要是你拒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是要直接杀了我还是间接杀了我,你自己选吧。”



老人的身体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向空中。



“呜呜!”



悠悠抽开手,从我的手中逃出。她准备奔向随时会坠落的老人身边。



“悠悠!”我叫住悠悠。



她在距离我二、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悠悠的表情交杂着困惑与焦躁——再不赶过去,仓卖就要死了。



“仓卖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悠悠丨?”



“我活得太久了。”仓卖的视线穿透我的身体遥望远方,兀自抒怀起来。“但要是能为后世留下名为犯罪的音乐,一切都值得。我的工作将在成为‘凶手’的受害者后告终。悠悠,你就杀了我吧。你的生存理由就是在犯罪史上留名。现在就在这个地方留下你是杀人犯的证据,然后推翻检阅官捏造的真相吧!”



“拜托你不要这样!”我靠近悠悠,想将她拉回身边。



“不准过来!”老人大喝一声。“让悠悠自己选择生存之道。”



我的身体无视于我的意愿,为仓卖的话语驻足不前。



“悠悠,你是‘凶手’。你的右手具有足以勒死人的力量。你可以轻易掐住我的脖子。挥舞时则能成为钝器。你想打死我也无妨。或者你也可以用你的右手,把我从这里推下去。”



“呜呜……”



她的声音很沉痛。害她吟唱出这种声音,才不可能是正确的选择。



“悠悠,你大可以恨我。”仓卖突然温柔地呢喃起来。“在小小年纪就失去一切的你身上,铭刻‘凶手’这可憎音乐的人就是我。这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你觉得拥有谜晶的人真有办法在这世上度过平稳的余生吗?你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持续杀害他人。因为这就是你的存在意义。来吧,悠悠。别再迟疑,唱你的歌吧。”



难道悠悠就只能委身于凶手的命运活下去?



难道她真的是卡利雍馆连续杀人案的凶手?



悠悠低垂着脸,泪水滑落脸颊。



没有声响也不留痕迹,她的泪水就这么消失在霜雪中。



我想仓卖说的往事应该是真的。



他在音乐与音乐盒的伪装下,暗中教育悠悠成为犯罪者,或许不是谎言。



但——



“悠悠!我相信你!你不是凶手!”



我没办法为悠悠道出推理,但我相信她。



悠悠抬起脸,以回问的目光注视我。见到我点头,她用左手擦拭眼角,腼腆地低下头。



“悠悠,你要是不杀了我,就无法自由。”仓卖骇人的声音再次朝向悠悠。“就算你停下脚步,你的命运仍然会取人性命。你必须了解到自己不再是普通人了。”



悠悠将脸正对着仓卖,直直地望着他,横向摇摆脑袋做出明确的拒绝。她的白发在风中飘扬。最后她对着仓卖深深一鞠躬。她苍白纤细的喉咙同时鸣奏起零星的话语。不知是道别,是对从前的照顾表达感谢,还是1歌的片段。



“这就是你的回应吗?”



仓卖嘶哑地低语,向悠悠伸出的那只手无力垂落。



“或许早在那一晚,答案便已注定……”



他望着苍空自顾自地嗫嚅道,接着他将视线转向悠悠。



“但是悠悠,你是‘凶手’的事实依然没变。因为——你刚才这举动杀了我。”



仓卖说完转身背对我们,踩着宛如开门奔向户外的脚步,朝空中一踏。



“愿你们与犯罪同在——”



老人的身体转眼间便消失于视线之中。过了几秒,笨重的撞击声响彻雪中废墟。



仓卖已离我们而去。人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跨越生死之境。



我觉得仓卖或许早已泯灭人性。他着迷于死亡与犯罪,沦落为检阅局预设的违规者。可能在这样的人生中,唯有打造悠悠这个作品,才是他自觉的生存意义。而或许他想在人生的尽头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作品的完成。



悠悠追着仓卖奔向屋顶的边缘,往下方探视。



“呜……”扭曲的不和谐音响起。那或许是她的哭泣,但也说不定是她的悲鸣。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悠悠。”我试图靠近她,她却仿佛要逃离我似地随即跳上台阶。吞噬仓卖的天空直逼她眼前。“危险啊,悠悠!”



“呜——呜。”悠悠回过头来,仿佛在否定什么。



“你没有任何过错,我很清楚。所以你快回到这边吧!”



“!”



搞不好她已经领悟到了。领悟“凶手”将会借由仓卖之死变得更加完整。但勇敢的她想必会有这个想法:要粉碎仓卖的野心并不难,只要破坏他的作品一也就是自己。



“不可以,悠悠!”



悠悠用围裙的衣摆擦干眼泪,露出海阔天空的笑容——



永别了。



她像是要将视线别开我似地朝屋缘的彼端探看。她深爱的玻璃泉此时应该也映入了眼帘。“悠悠,你快回来。”



悠悠摇摇头。滑落双颊的眼泪告诉我,她已无法回头。



“悠悠……”



就在此时,我的背后传来稳稳踩在雪地的脚步声。



“仓卖只是把有利于自己的故事用真相这个词包装,硬塞给克里斯。”援野开口。



我与悠悠同时望向他。



“援野,你也相信悠悠不是凶手吧?”



“我不具有能够信赖人的心。”檀野冷淡地回答。“但我知道她不是凶手。”



复野的话让我添增不少信心。



然而悠悠仍伫立在死亡深渊旁,似乎无法决定自己的归所。



该跳下去,还是转回来?



“仓卖认定悠悠是真凶的故事里,刻意省略了几点说明。比方说矢神命案里原本应该放在六楼的书,为什么会跟着矢神的尸体掉落谷底?悠悠难道有移动书籍的意义?”



“以仓卖先生的逻辑来看,可能是悠悠为了吸引矢神注意谷底,才会把书丢下谷底吧。”



“矢神才看不见谷底的书。他的视力非常差,以前他曾经把穿着少年检阅官制服的我认成刈手。我们可以断定他的视力差到会把我跟刈手搞混。仓卖说明过他因为往事而失去视力,但就算不知道原因,只要一起生活,任何人都会注意到他这项障碍。因此凶手不可能是为了把矢神的注意力引到谷底才移动书籍。”



这样的话,是被害者自己移动书籍的吗?但这么一来就与仓卖的说法互相矛盾。仓卖推测桥一开始就被卸除了。明明没有桥,怎么有办法将书籍从六楼运出?



但无论如何,仓卖的假设都有漏洞。



“塔的密室诡计也说不通。”援野继续。“首先从塔顶跳到长廊是非常危险的行为,纵使是悠悠也不可能轻易办到。使用绳子应该有可能办到,但更重要的问题还是脚印。不管是悠悠还是其他人,只要有人抢在时雨之前进入塔内,自然就会留下脚印。很难想像时雨会无视这点。他在进入塔前,应该会先检查平地与长廊两边的门周遭状况,确认塔里有没有入侵者。”



“啊,对耶。”



“说起来悠悠根本不可能比时雨更早抵达塔前。因为昨晚悠悠比时雨还晚离开餐厅。仓卖不知道这件事,才会做出与事实矛盾的推理。”



这么说来昨晚大家聚集在餐厅时,第一个离开的人就是仓卖。所以他不清楚在此之后大家离开房间的顺序。



“埋伏在塔里伺机行动这方法果然行不通……但要是能隔门说服时雨先生让他放自己进去,诡计也就能成立了吧?”



“不可能说服他。对方可是全面警戒。说起来无法言语的悠悠真有可能说服时雨吗?”



“说得也对。”



“仓卖大概是为了把她培养成纯粹的‘凶手’,刻意不教她说话与读写。他明明随时可以教她,却没这么做。这是因为剥夺情报是操纵目标最重要的手段。”



“悠悠不是因为精神上的打击才无法言语的吗?”



“那可能只是仓卖灌输她的错觉。”稷野做了残酷的宣告。“然而这件事却证明她不是凶手。她看不懂文字。因此她无法撕下吟咏月的诗句那页献给尸体。”



仓卖的说明中,没提到关于献给尸体的诗。



“光知道月亮这个词汇,或许悠悠还办得到。但被发现的诗集是外文书。假如有人教她应该也能辨认,但她身边没教她的人。就算有也只可能是仓卖,然而他对这点却没有说明。”



仓卖如果想强化自己的理论,就应该事先强调自己教过悠悠月亮这个词汇。关于这点他却只字不提。



“再来,我调查过所有掉在尸体周围的音乐盒,却没见过音筒上缠着线状物。也就是说仓卖说明的诡计不成立。”



仓卖的说法只是用来对抗检阅局,并不是为了解决案件。因此就算逻辑上有瑕疵,只要我跟悠悠听信了他的说词,或许也就足够了。



但他为何要为了虚假的真相抛弃性命?



或许仓卖对于悠悠是真凶的理论深信不疑。他的故事透出一种将悠悠视作杀人犯再拼凑出案件全貌的异常感,或许因此无法注意到理论中的破绽。



“这下你也知道了吧,悠悠?”我向宛如结冰般凝结在原地的悠悠喊话。“这世上没有否定你存在的真相。”



悠悠一脸泫然欲泣看着我。她拼命故作坚强,硬是忍着不流下泪水。



“要对抗仓卖先生准备的结局,就需要悠悠。没有悠悠就找不到属于我们的答案。”



我向悠悠伸出手。



悠悠突然仿佛失去支撑似地跌坐在原地,最后像个孩子似地哭了出来。



我至今没听过她发出这种声音。“回来吧,悠悠。”



悠悠摇头拒绝。



“悠悠的谜晶才不是罪犯的证据。那是推理的结晶。要是我创作推理小说,让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可以任意阅读的话,悠悠的谜晶就会失去意义。我可以为悠悠打造容身之处。一起去找新的容身之处吧。”



“呜……呜……”悠悠抽抽噎噎地拼命抹干眼角。接着她透过指缝忧心忡忡地仰望着我。“来吧。”我的手碰到她的指尖。



就在此时地面摇晃起来,空气发出刺耳声响。



略高一层的屋顶边缘仿佛被半空揪着开始倾斜。



钢骨发出凄厉的声响。



脚边水泥地上怵目惊心的龟裂开始扩大,吞噬了积雪。



这栋大楼终于来到了倒塌的那刻。



悠悠脚下的地板化为瓦砾开始坍塌。



“悠悠!”我抓住悠悠右手。她的右手摸起来像机械,但确实就是悠悠的手。



她反射性地朝我的所在位置纵身一跳。我勉强接住她差点就要被吸入裂痕内的身体。



脚下的地板接二连三崩塌,虚空紧追在我们后头。



粉尘将我们团团包围。



“动作快!”



大楼似乎开始整体大幅倾斜。我脚上的地面也正向外歪斜起来。



我绝不能放开悠悠的手。“复野!快下去!”



援野试图捡起丢在顶楼的手提箱。他似乎是在第一次摇晃时不小心松了手。然而地面大幅倾斜,不怎么方便过去捡拾。



大楼更加倾斜,就要引导我们坠入深渊。此时稷野的手提箱正好随着雪滑过我的脚边。我的左手迅速捞起它。我们连滚带爬来到楼梯口,一口气冲下楼梯。建筑物的内部布满了无数个去程还没见到的裂痕。我们冲出大楼,逃离从天而降的细碎瓦砾之雨,跌跌撞撞地远离大楼。



回头一看,我见到仓卖倒在玻璃泉旁边。崩塌大楼的外墙化为巨大石块朝该处压下。仓卖的身影连同玻璃泉一起消失于粉尘中。



翻腾的尘埃中,还能见到闪耀着七彩光辉的玻璃碎片飞扬。



回到卡利雍馆,美雨哭哭啼啼地迎接我们。她似乎很担心我们步上时雨的后尘,被仓卖杀害了。她也相信仓卖就是真凶。我暂时将悠悠交给美雨,跟援野一起前往刈手的房间。我们告诉刈手仓卖招出有关“冰”的谜晶的事实,以及他选择自我了断。



刈手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交给前辈收尾果然是正确的。仓卖留下的戏言我就当作没听到吧。我们守住了真相。对检阅局的报告就由我刈手负责。顺便一提,刚才我已将‘冰’的谜晶烧成灰了。这下一切都结束了。辛苦你了,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