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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另一名少年检阅官(2 / 2)


真是凄惨的经验。虽然对我这个跟她一样以孤儿的身份讨生活的人来说,这种经验其实比比皆是,只不过她那惨绝人寰的体验,想必依然对她的身体与年幼心灵造成了伤痕。



“距今四年前左右,我在找能在这栋宅邸工作的佣人。我找到的人,就是当时十岁的悠悠。卡利雍馆制造的音乐盒曾捐赠给她待的孤儿院,她完美记忆了音乐盒的曲调,并且能唱出来。我问悠悠喜不喜欢音乐盒。她开开心心点头。于是我决定让她在这栋宅邸工作。”



悠悠从十岁起就在当佣人。她会去打水,应该是其中一项工作。这么说来她穿着的衣服,看起来也有几分像女仆风的围裙。



“悠悠在工作之余喜欢聆听音乐盒。她把听过的音乐全都记起来了。最重要的是她拥有美妙的声音。这或许是她透过失去言语换来的上天赠礼。随着岁月流逝,现在的悠悠成了比音乐盒这种机械还要优秀的少女音乐盒。”



“少女音乐盒?”



“没错,悠悠是活生生的音乐盒。我们制作的音乐盒顶多只能演奏几首曲子,她却能演唱无限多首。她只要听过乐曲,就能用美妙的歌声演唱出来。平凡的音筒与木盒可办不到。或许悠悠才是无人得以打造的极致音乐盒。”



仓卖一脸冷静,语气中却洋溢着热情。他的模样让我有点坐立不安。



“她的才能非常优异。正因如此,我害怕她总有一天会被检阅官逮捕。此时检阅官出现了。我觉得这天就是我的想像化为现实的日子。我判断应该尽快让悠悠逃出去……”



“可是……即使如此,把悠悠从宅邸赶出去还是太残忍了。”



“检阅官现在都还会关注音乐家的动向。检阅局有一天一定会正式出动。音乐是能昭显我们自由的最后堡垒。而音乐盒将会左右我们是自由还是得服从。争议将会围绕在音乐盒究竟只是机械装置,还是演奏乐器……届时悠悠的存在意义也会遭到质疑。”



在多舛的命运作怪下,悠悠的确可说处于该从世上消除之物,以及留存之物的灰色地带。但她绝不是音乐盒。她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到底是谁想否定她的存在?



而她又有什么罪过?



“仓卖先生你刚才说过,这里总有一天会被烧毁。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他们禁止的东西。”



“是音乐,还是书籍?”



仓卖文风不动,没有回答。



“还是……谜晶?”



“原来如此。你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啊。”他这句“我们这边”,在我耳里很不吉利。



“少年检阅官仅在案件与谜晶扯上边时才会出动。谜晶应该在这屋子里某处。仓卖先生你不清楚吗?”



“就算我清楚,你觉得我会供出来吗?”



“你会,如果你真的为悠悠着想的话。”我放胆倾吐想法。“他们现在怀疑悠悠带着谜晶逃跑。因为她瞒着检阅官逃到本土。虽然现在悠悠的处分暂缓了,要是找不到关键的谜晶,她就得背负所有的嫌疑。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悠悠可没偷冰的谜晶。”仓卖断言。



“那谜晶在哪里?”



“我不知道。”



“真的吗?”



仓卖点头。



他八成在说谎。但他大概也不会告诉我谜晶的所在处。



如果是援野,是否能更高明地套出情报?



反正我套不出来。



“你想要谜晶吗?”仓卖问我。



“……不。”我轻轻摇头。“但我想了解内容。”



“了解了又要做什么?”



“我要写作。”



“写作?”



“我旅行的目的就是要成为推理作家。”



我说完以后,仓卖开始发出干笑声。我跟悠悠都愣在原地,望着仓卖。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命运还真是可怕。你是从哪里听说谜晶这玩意的?”



“我父亲给我的遗物就是谜晶。”



“哦,是什么?”



我把项圈上缠绕的围巾松开,拿给仓卖看。围巾是用来蒙蔽检阅官的道具。我要是把谜晶拿给仓卖看,他大概也比较容易松口谈论秘密。我鼓起勇气做出这个赌注。



仓卖站起身,驼着腰靠近我,随后悠悠哉哉地注视起谜晶。



“太棒了。光泽真美。”



他一脸满足地直点头,接着漫步回到原本的位置。随后他把工作桌上的小盒子拿起来,上紧盒子侧边的发条。他轻柔地打开盒盖,悦耳的曲调便开始弹奏起来。



“你知道音乐盒的优点是什么吗?”



“……我不清楚。”



“这首曲子叫做《月光》。好几百年前写出的名曲,只要像这样打开盖子就能欣赏。不需要其他的道具。不需要乐谱、乐器,也不需要乐师。无论何时,任何人都能欣赏那首曲子。音乐盒不单只是会演奏音乐的盒子,音乐盒本身就是音乐Q”



他慢条斯理地说完,接着盖上盒盖。



“我的梦想是将这世上所有的乐曲都做成音乐盒。我为了这个梦召集工匠,付出资金。但这个梦想已无法实现。有许多乐谱我实在弄不到手,也有许多乐曲早已失传。我该做的事不是搜罗乐曲。那怕是仅只一个,我也要为后世留下优质的音乐盒。这才是我的使命。”



“你是指悠悠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悠悠她……”我感觉自己被耍了。“悠悠在仓卖先生你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



仓卖没应声。



“再这样下去,悠悠会被检阅局带走。”



“用不着担心。只要待在这座海墟里,检阅官就跟我们一样,不过是受困的人。在某日终将到来的末日之前,我们全都是平等的。悠悠也不再需要逃跑。”



“不再需要逃跑?”我重复仓卖的话语。“悠悠可以待在这里了吗?”



“是啊。既然都弄到这个地步了,她已经没有离开卡利雍馆的理由。在这个地方走向破灭之前,悠悠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



悠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夺回了她的容身之处。但我无法单纯为她感到高兴。我们的问题丝毫没有解决。夺回了一个被预言终将再度失去的容身之处,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牵起悠悠的手。继续跟仓卖说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悠悠乖巧地跟着我离开房间。



“你让我见到好东西。我很喜欢你。异国的少年啊,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吧……”



仓卖笑嘻嘻地说。我逃也似地关上门。



复野与美雨在走廊等待。



援野见到我们混乱无比的表情便微微声肩,仿佛一开始就知道是这种结果。



“他不肯告诉我谜晶的所在处。”我悄悄告诉复野。“但是仓卖先生似乎在隐瞒什么。他知道我们在找的是冰的谜晶。”



“这就够了。”



“抱歉……我没帮上多少忙。”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援野不怀恶意地说。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交谈。”美雨从旁插话。“你知道为什么悠悠会被扫地出门了吗?”



“他说……是怕悠悠被检阅官逮捕才放走她的。”



“为什么悠悠会被逮捕?悠悠没做什么坏事吧?”



“因为悠悠会唱很多歌。”



“啊……原来如此。因为她可能会触犯音乐方面的规制啊。”美雨暂且信服了仓卖的理由。“所以悠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啰?”



“对。”



“太好了呢,悠悠。”



美雨一脸兴高采烈地拍拍悠悠的肩膀。悠悠顺着她露出笑容,表情却是五味杂陈。



“那我可以带悠悠回房间了吗?我想帮她换衣服。”美雨说。



“麻烦你了。最好顺便让悠悠休息一下。她今天早上应该也没休息够。”



我们走下楼梯,移动到一楼。



“是说你们还没有要回去吗?”



“对,我们还需要调查一些事。”



“这样啊……那你们先去前面的接待室打发时间吧。”美雨说完就带着悠悠消失在走廊深处。悠悠房间似乎在餐厅附近。虽然与她分离令我不安,但跟上去也没用。只能等她回来了。“援野,接下来该怎么办?”



“目的没有改变。继续寻找谜晶。”



“你有眉目了吗?”



“没有。”



“那我们得快点行动……不过又该从哪里找起才好?去问仓卖先生,他也不会告诉我们。明明谜晶一定就藏在某个地方。”



“不用心急。”复野望向窗外。“这个天气没有人逃得了。谜晶当然也一样。”



扰野边说边打开接待室的门。我们一起进入接待室。苔绿色的沙发环绕着巨大的暖炉排列。暖炉里头添了新的木柴,看来不是单纯的装饰品,而是实际具有暖气功用的设备。



沙发上坐着刚刚引领我们入内的有里。他旁边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这个人也是音乐盒工匠的一员吗?我们一进入房内,他们便停止交谈,同时朝我们看过来。



气氛很尴尬。



“你们来做什么?”壮汉眯起眼睛盯着扰野。



槚野没搭理他,穿过室内,在窗边放下自己的皮制手提箱,用皮箱取代椅子坐下。我蹑手蹑脚地躲在他旁边。



“你倒是回话啊,少年检阅官刈手先生!”



“矢神兄你别这样。跟检阅官这样说话太放肆了。他虽然是孩子,却也是堂堂的执法人员……你最好别逞一时口快。而且他不是刈手,他是新来的检阅官。”



“啥?”他紧紧盯着稷野看。“穿一样的衣服,谁分得出来。喂,你听不听得到啊?”他的大吼大叫回荡在房内。



“矢神兄,你冷静点。”有里安抚男子。



那名壮汉似乎叫做矢神。比起细腻的工序,他看起来更擅长切割原料木材的体力活。头上缠成头巾模样的毛巾,也强化了这种印象。他的眼神不太友善,恶狠狠地盯着我们看。



“你不管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啦。一开始来的检阅官不也是这样?”



有里用嘻皮笑脸的语气如此评论。他对检阅官的敬畏大概只是做做样子。



“对了,悠悠呢?你们不是一起行动吗?”有里对着我询问。



“她回自己房间了。”我答道。矢神一直瞪着我,逃离他的视线,我移动到房间的角落。“我打从一开始就讨厌那个叫悠悠的小鬼。我才不管馆主喜不喜欢她,一个话都不会讲的小鬼在这里打转看了就讨厌……那家伙是这次骚动的元凶吧?检阅官,你说明一下啊。我们这座宅邸直到前天为止都很平静,现在变这么吵闹的原因是什么?我们真的被你们搞到都要精神崩溃了。严重到很可能会视情况采取暴力手段驱逐咧。”



矢神身体前倾仿佛准备动手,将身子正对着复野。不用说,复野只是冷冷回看他们,始终维持缄默。我无可奈何只好简单说明了至今为止的一连串过程,而我当然没提起谜晶的事。



在我说明结束时,美雨正好开门入内。但悠悠没跟在她身边。



“嗯?悠悠呢?”有里问。



“她在房间睡。”美雨答完话便在沙发上坐下。“所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搜查。我在找必须处置掉的东西。”稷野简短地回应。



“要我说的话,我才随时都想把你们从这里处理掉咧。”矢神起身挥舞着拳头走向我们。我缩起头护着身子。但对孩子出手似乎还是让他迟疑,他毫无意义地捶起坐在一旁的有里的头。“矢神兄,你在做什么呀?”



“我无法饶恕他们的蛮横。我就是看不惯检阅局的控制,才会跑来这种海墟住。”



“别管他们就好了。”有里边搔头边说。“比起反抗,乖乖听话更能让他们早点打道回府。另一组人马现在不就只会窝在房里什么也不做吗?”



“这样会让我分心,根本工作不了。”



工作应该是指制作音乐盒吧。处在被检阅官监视的状况,的确是令人坐立难安。



“对了,能不能透过你去劝说,叫检阅官回去?”美雨温柔地向我询问。“告诉他们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我说了他们也不会听。”



“是喔?”美雨失望地翻了个白眼看着我。



“不过各位对可能触法的物品,是真的心里完全没有个底吗?”我随口询问。



气氛一瞬间僵硬起来。美雨理直气壮地点头,但有里与矢神两人先是偷瞧了禝野一眼,才对我怒吼“废话”。原本怒火中烧的矢神转瞬间颓丧起来,当场瘫坐。他将身体靠在沙发背上,别过脸跟我们呕气。



有里从那件称为作务衣的和服怀中拿出烟斗,点燃烟草。



“我是听说过有个年代,乐谱还可以拿去黑市交易。但制作音乐盒算得上是什么罪?我们只是单纯作音乐盒。你倒说说看这有什么不对?难道说检阅局终于要全面查禁音乐吗?”



有里酸溜溜地冲着扰野放话。稷野瞥了他一眼,又默默地转回视线。



“不好意思……这问题可能没什么礼貌。”我战战兢兢地先打过预防针再询问。“为什么各位要作音乐盒?”



“当然是为了把音乐留在这个世上啰。”美雨立刻回答。“小时候我失去了父母与朋友,唯一拯救了孤独的我的东西,就是音乐。只不过我说的音乐不是音乐盒,而是孤儿院里的黑胶唱盘。唱片只有一张。我反复地听来听去,听到唱片都要磨损了。曲名我不记得了。唱片上好像写着一些字,但我看不懂。我想过现在做过这么多音乐盒,说不定哪一天可以重现那首曲子,但果然没有乐谱还是免谈。我音感不太好,没办法像悠悠那样听过就能模仿。但就算没有才能,我也能透过制作音乐盒来制作音乐。这不是很厉害吗?我想为了像我一样,在世界的一角孤单寂寞的孩子留下音乐盒。”美雨一脸陶醉地解释。



“美雨你还是老样子爱作梦。”有里很傻眼。“我是喜欢音乐盒精简的机关。我才不管音乐。我只是受到会自动发出乐声的机关吸引罢了。”



有里吞吐着烟斗的烟起身,打开暖炉旁放置的橱柜的门。树柜的玻璃窗里设置着外型恍若钟面的圆盘。圆盘上没有数字,取而代之打了无数的小孔。



“这可不是单纯的家具。这叫碟片式音乐盒。”



“碟片?”



“音乐盒粗分为两种。一种是滚筒式音乐盒。是靠黄铜制的音筒旋转产生声音的普通音乐盒。音筒的突刺会直接弹奏像钢琴按键那样并排的铁制音梳。另一方面这种碟片式音乐盒使用了圆盘状的碟片来取代音筒,动力与构造虽然与滚筒式音乐盒相同,发声的机制却不同。滚筒式是靠突刺直接敲击音梳,但碟片式是靠圆盘上打的孔去触动称为星形轮的星形齿轮,再让星形轮敲击音梳。透过间接敲击音梳而非直接以突刺敲击,这种音乐盒可以发出比滚筒式更重的音色。再加上使用轻薄的碟片,还可以替换碟片来演奏。这玩意跟唱片还比较接近。”



有里自豪地向我们介绍展示。他不亦乐乎解说着音乐盒C美雨接着他的话继续解说。



“碟片式音乐盒也可以说是唱片的原型。但现在唱片因为同时也能记录音乐以外的很多东西,不是会触犯检阅局吗?所以才会衰退。在这点上,音乐盒就不用担心。”



看来他们多少也是抱持着音乐盒工匠的荣誉来面对工作。他们既然都心怀栖身于这座海墟的觉悟在这里当工匠,这股荣誉想来不是外人有资格说三道四的半调子热情。



“无聊。”矢神一句话就否定了他们的荣誉开骂起来。“你们就是这副德行,才会永远都只作得出便宜的音乐盒啦。”



矢神一股脑宣泄完毕,有里与美雨却没搭理他。矢神这个男人大概总是这个调调吧。我虽然也想问他为什么要作音乐盒,但感觉问了他又要生气。



看看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十点。现在甚至还没中午。天亮前就行动,一天感觉特别长。



“喂,差不多该回工作室了。”矢神起身,戳了一下有里的头。有里叼着烟斗,跟在矢神身后离开房间。



接待室除了我与复野以外,只剩下美雨。



“我问你。”美雨突然压低声音向我搭话。“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咦?目的?”



见到我一头雾水,美雨将身子凑得紧紧地,嗲着嗓子开口。



“你们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搜查啊?”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另一个小孩检阅官来到这里以后一直窝在房里……他为什么没有马上去找书?”



“据说这是他的搜查方针。”



“你们是不是其实想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



“叹?什么意思?”



“我在想检阅局会不会想抢走这座海墟与卡利雍馆。连那个女检阅官也都清清楚楚地说过,今后暂时要我们乖乖听话。”



女检阅官应该是指刈手的随从,那名叫做伊武的检阅官吧。



“检阅局抢走海墟要作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去问问那边那男生吧?”



“怎么样,复野?”



“不知道。”复野摇头。“我也不懂刈手在想什么。”



“他这么说。”



“伤脑筋。我能待的地方只剩这里了。就算跑去本土,从海墟来的人肯定会遭受白眼。只不过我有五年没回本土了,不知道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这里也收不到广播,完全接收不到外界情报。本土的人说过我们什么闲话吗?”



“没什么特别的……”我突然想起来。“对了,本土似乎有个传闻,说年轻女子去了海墟再也没回来。”



我不小心脱口而出,自觉大事不妙。我居然泄漏了搜查情报。不过援野看起来不太在意。“年轻女子?是说我吗?”



“这……我不知道。”



“我也还很年轻喔。今年才……我是几岁?待在这里都忘了年龄。反正据我所知,几乎没什么年轻女子来到这里。来的年轻女子也不过就悠悠,或是悠悠之前的佣人……”



“在悠悠小姐之前也有佣人吗?”



“对。但听说约满就回本土了。接替她的人就是悠悠。差不多是在四年前吧。馆主说他是在孤儿院找到她的。在悠悠之前的佣人好像很常换人。”



“那女人失踪的传闻,其实只是女人们来这里帮佣而已吗?”



“可能吧。应该只是本土的人很怕海墟,才会传这种有的没的传闻吧?”美雨笑闹道。“啊,但这座海墟也流传着有点恐怖的传说。搞不好就是这个传说在口耳相传时被扭曲了。”



“恐怖的传说?”



“要不要听?”美雨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凑近我。“搞不好晚上会睡不着喔。”



“这、这么可怕?”



“这个嘛,至少会吓到晚上不敢一个人外出吧。”



“那我还是别听好了。”



“不行,我已经转换成想讲的心情了。快过来,别老是躲在那种地方,过来这里坐啊。”



在美雨的催促下,我无可奈何地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你们来到这里的期间,去四周探索过了吗?”



“没有,我们是直接过来的。”



“这样啊。不过你们也见到这里有许多废墟了吧?”



“是啊。但论废墟,本土也不少……”



“大概因为地盘变化,这里的废墟就像发生过大地震似的,有许多建筑物崩塌或横倒。不知道这景象什么时候形成,但因为这个原因,定居在废屋里非常困难。淡水的存量也不多。”



“但听说这里有蓄水池。”



“是吗?撇开这个,据说这座海墟偶尔会出现不可能存在的人影,有人的气息。”



“果然有别人住在海墟里吗?”



“不,这不可能。要是有人住在海墟里,绝对会留下生活的痕迹。假如真的有人在这里野外求生,为什么都不肯出现在我们面前?一般来说不是应该会找上我们索取食材,或是求我们收留他一起住吗?跟我们签约的商船大叔也说,至少在这座海墟里他只跟我们做过交易。”



“或许他可能有不能抛头露面的苦衷。比方说他极端厌恶人群,对孤独的生活甘之如饴。”也可能他是犯罪者或逃犯。



“不,首先要瞒着我们生活就是不可能的。我们会去山上找音乐盒的材料,也会去废墟。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能瞒过我们的目光。我自己来到这里五年,从来都没见过其他居民。”



“但你刚才不是说见到人影……”



“那不是人影啦。”



“不是人影?”



“这栋卡利雍馆有那个。”



“那个是哪个?”



“就是幽灵!”美雨刻意拉高音量回答。“我也见过一次。晚上睡觉时我刚好翻身,不经意看了一眼窗外,结果有个黑色的人影从外头盯着我看!他大概也发现我在看他,一溜烟就消失了。可是仔细一想,我房间可是在三楼耶。”



“真、真的吗?”



“我没骗你。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见过,像是悠悠前任的女孩。那女孩跟我说过很可怕的故事。据说以前这栋卡利雍馆住过一名疯狂的音乐盒工匠。那个男人看上了住在这里的大小姐,缠着她不放。然而大小姐还是不肯理睬他,所以男人杀了大小姐。那天晚上男人一刀刀切开大小姐的身体,把她分尸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用大小姐的骨骸、头发与皮肤等部位,制造用人类当材料的音乐盒!这座宅邸有许多音乐盒,有些音乐盒已经不知道是谁作的了。听说这些音乐盒里头,也包含用大小姐的尸体作的那个。”



“用尸体当材料的音乐盒?”



“没错。然后男人就从宅邸失踪了,他最后成了为寻求音乐盒材料而漫步的幽灵,开始在卡利雍馆附近徘徊。”



“真的是幽灵吗?会不会是杀害大小姐的人,至今也还住在废墟里?”



“所以我就跟你说了,卡利雍馆以外的地方都住不了人。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避开我们的视线隐居十年以上。”



“但他未必一定是住在外面吧?”



“什么意思?”



“那个人躲在卡利雍馆某个地方住下来……”



听见我这么说,美雨双眼圆睁说不出话来。她的脸色旋即发白。过了一阵子,她仿佛要消解恐惧似地爆出笑声。“怎、怎么可能嘛!真讨厌,海墟里的某个地方就算了,你居然说他躲在卡利雍馆里……”



“但这里房间看起来挺多的。”



“才不会,绝对不会。”



美雨嘴上拼命否认,神情却有点虚心。至今未曾考虑过的新可能性似乎让她相当恐惧。但就现实层面来说,陌生的第三者应该很难住十年以上从没被居民目击过。就算有人暗中帮忙也一样……



历经漫长的沉默后,她开口说道。



“喂,我今天不敢,个人睡了,你要怎么补偿我?你会负责吗?”



“我、我才不要。”



“先喊怕的人不是你吗丨?”



“但先开启话题的人不是美雨小姐你吗?”



“你给我负责就对了!”



“请你行行好!”



她作势要拉住我的手臂,于是我逃离沙发。



不过美雨说的怪谈的确可能经过加油添醋,在本土传成奇特的传闻。实际上消失的女人们应该都是来这里帮佣。但这个故事真是不吉利。卡利雍馆可能真的隐藏着秘密。



“这个故事还有谁知道?”扰野冷不防开口。



追着我跑的美雨停下脚步,歪起头回想。“我不确定……我自己转述过的对象就有里哥跟悠悠吧。我没听过其他的人讲同一件事。”



“这样啊。”援野点点头,将手架在窗框上拖着腮。



“我说你们啊。”美雨正想说些什么,她身后的门就突然打开。刚刚才离开的矢神回来了。他巨大的身体塞住门口。他在房间张望一圈,皱起了脸。



“矢神先生,怎么了?”美雨询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牧野在不在。他跟我借工具,我想跟他拿回来,但他不在房间。我找遍整间房子,但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



他口中的牧野应该也是音乐盒工匠的一员。



“这么说来我从今天早上就没见到他。”



“他也不在厕所或澡堂。我还以为他在这里摸鱼……”



“我如果见到他,会跟他说矢神哥在找他。”



“麻烦你了。”矢神俯视美雨。“对了,你还不回工作室吗?”



“我要回自己的房间再弄一下。”



“这样啊〇”



就在矢神正要离开接待室的同时,有里回来了。



“喂,你有没有看到牧野那小子?”



“没,我没看到。”有里咧嘴一笑,抚摸着他的胡须。“搞不好那家伙跟悠悠一样,逃到海墟外头了。谁叫那家伙很胆小嘛。”



“怎么可能……”



此时,门开启了。



出现在门后的人,是换上平常那身黑衣的悠悠。那套服装在卡利雍馆似乎是佣人穿的制服。裙摆没有破损也没有脏污。我的毯子看来是被她留在房间里了。



“悠悠,你睡久一点没关系的。”美雨边说边赶到悠悠身边。



“喂,帮佣的。你有没有见到牧野?”



悠悠一摇头,矢神就啧了一声望向时钟。他的不耐烦让空气都紧绷起来。



“啊!”有里突然高声大叫。我们大吃一惊朝他的方向看去。



“你搞什么鬼,怎么突然大叫。”矢神责备道。



“我想到了,那个包包!”



有里移动到接待室的角落。那里放着我们在海滩发现的旅行箱。有里从我们手上接过箱子后,大概就把它搁在那边。



“这不就是牧野的箱子吗?”



“对,我也总觉得我好像看过……箱子又怎么了?”矢神架起手臂,瞪着有里。



“那些少年说他们在海边捡到这个。”



“海边?到底为什么会在海边捡到?”



“会不会那家伙真的想逃到海墟外?”有里赶紧打开箱子探看内容。“你看,是换洗衣物。然后还有音乐盒。妈的,这家伙专挑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货色。他大概想逃到本土卖掉音乐盒,充作逃亡资金吧?”



“那他怎么会让皮箱掉进海里?”



“逃跑失败了嘛。他可能快被检阅官发现,就丢下皮箱暂且藏身在海墟某处。”



“丢下皮箱有意义吗?”



“皮箱太碍事,他情急之下就……”



“我可不认为牧野那小子现在有胆离开海墟。说起来他要怎么渡海?那家伙可没有船。”



“牧野先生会不会跟悠悠一样,打算走水底道路?”



“水底道路?那是啥?”



矢神一脸疑惑,于是美雨跟有里向他解说起来,现学现卖我对他们的说明。



“水底道路能走的时间,只有悠悠离开海墟的前天晚上。”我说。“那位牧野先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至少他昨天晚上还在。”有里回答。



“那我想他应该没办法徒步走完水底道路。”



“也就是说他大概是走到一半就碰上涨潮,在走完全程之前就溺水了吧。”



“但说起来牧野先生知不知道水底道路的存在啊?”我若无其事地询问,美雨等人就不说话了。知道水底道路的人果然只有仓卖。



“我没听牧野提过类似的事。但他搞不好偶然发现,就决定要走这条路。”矢神反驳。“很难想像有人会靠不熟悉的路来策划逃亡。”稷野仍在窗边托腮说道。“倒是我们想成他有了渡海的手段比较自然。”



“什么手段?”



“检阅官的船。”



听到这句话,矢神的脸有些杻曲起来。



“你的意思是牧野想偷检阅官的船逃走?”



“牧野这个人大概见到了刈手他们搭过来的船,而且发现这是不需要钥匙发动的船,便起了主意要将它运用在逃脱上。”



“那他为什么要丢下皮箱逃走?”听见我的疑问,复野缓缓左右摆动脑袋。



“与其说是他自己丢的,更可能是他碰上了什么问题,不得不脱手。”



“碰上了问题?”



卡利雍馆的居民们纷纷面面相觑。



“是不是该去海边确认一下状况?”我自言自语完,将脸转向复野。“要是船不见可就麻



烦了……还是去调查看看吧。”



“有道理。”



我与复野离开接待室。只有悠悠跟在我们后头离开。



我们首先前往二楼刈手的房间。外出必须经过刈手同意。刈手依然瘫坐在地上,他在椅面上排放机器的零件把玩起来。椅子在他眼中也能充当桌子。他着迷于眼前的工作,对我们不太关心。



“前辈,欢迎你来。要是有什么问题,还请向我报告。”



他的视线或许过滤了我与悠悠的身影。他提出让伊武同行的条件,爽快同意我们外出。我、悠悠与援野,还有女性检阅官伊武四个人离开了卡利雍馆。



悠悠熟知通往栈桥的道路。她领着我们踏上泥泞的道路。



悠悠走入森林中。她想走最短距离抵达海边。混杂着雪的泥巴让道路窒碍难行。



“悠悠,你还好吗?”



悠悠点点头,踏着轻快的脚步在前方迈进。



看起来不太好的人其实是伊武。她穿着低跟女鞋,上头已沾满烂泥。但她不愧是检察官,完全没有任何抱怨。检察官实在刻苦耐劳。我想他们心中多多少少都怀着掌控这时代的自负。“你还好吗?”



“不用你管,快前进。”伊武作势驱赶我。



穿越森林后,眼前是一片开阔。



低缓的下坡底端能见到海岸线。这里到海的距离,比我们登陆时走的路短上许多。海面如今呈现一片灰色,起伏的波涛激烈得令人备感威胁。



木造的栈桥从潮线往沙滩的方向延伸。接待渡海而来的访客,地点这个不太可靠。我想这座栈桥根本没有迎接大型船只的经验。好一座孤单寂寞的栈桥。



“没看到船。”伊武故作镇定说道。



放眼望去梭桥上没有船影。



“果然!是那个叫牧野的人偷走了。”我兴t地说。



“必须向刈手大人报告这件事。”



伊武开口时,悠悠突然叫出声。



“呜!”她脸色铁青指着半空中。指尖的方向竖立着钢骨灯塔。



栈桥的右手边屹立着一座陡峭的悬崖,灯塔就在悬崖的尖端。登陆前我们隐约见到的景象应该就是这灯塔。这座塔的外型与灯塔这称呼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要比喻的话还更像支撑输电线路的铁塔。说不定这座塔就是将原本的电塔改造而成。



悠悠指向灯塔的指尖在颤抖。



“怎么了?”我沿着她的视线眺望灯塔。



灯塔是以四根粗钢骨为支柱的四角椎。它没有尖顶,不知道是崩塌了还是原本就这副模样。从侧面看来也可以说是巨大的梯形。高度最多五公尺。钢骨多半生锈变成暗红色,上方有些梁中间还弯曲了。灯塔看起来随时会倒塌。



抬头一看,高约三公尺处能见到钢板搭起的落脚处。看来是要让使用者爬上去进行照明操作等事宜。正下方的梯子可以通往这块区域。落脚处附近竖立的钢骨中间凹到了,微微朝我们的方向歪斜,像一把生锈的剑似将尖端对着天空。



这根响曲的钢骨挂着一名被刺穿的男性。



乍看之下男性就像是以正面向上的姿势睡着了。然而刺穿他腹部的那根钢骨就像一根在空中钉住他的大头针,让他浮在半空,呈现显而易见的不自然状态。他无庸置疑已断了气。



“呜呜……”悠悠捂着嘴哀号。



“那是卡利雍馆的居民牧野。”伊武判断。



“他怎么会挂在那里……”



我们奔向灯塔。



四周还残留着薄薄积雪。雪地没有凌乱的迹象,也见不到类似脚印的东西。



我们来到灯塔底下,眼前设置了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大型柜子,门呈现开启状态。往内部一看,里头收纳了配电盘与发电机。空间勉强可以塞进一个人,但现在当然没人塞在里头。环视四周,钢骨支柱的周围散落着鲜红的血迹。大概是从半空的尸体滴落而下。



援野将自己的手提箱扔在脚边打开盖子,挖洞似地摸索起来。他的物品散落一地,终于找到笔灯。复野打开笔灯搜索柜内。他弯着身子将上半身钻进里头,找起东西。



我仰望起尸体。



由于天灾,我对尸体早已见怪不怪,然而牧野的死状却更加诡异。他到底经历了何种不幸,才会落到被灯塔的钢骨刺穿的下场?



攀上落脚处的梯子在橱柜旁边。要是牧野是遭人杀害,凶手应该很难背着他的尸体爬上去。就算凶手办得到,能不能将尸体挂上钢骨又是个问题。



还是说是牧野自己爬上去,让自己的身体被钢骨贯穿?



在成年男性中,牧野身形算娇小。只不过要扛起他仍需要花点力气。这并非轻松的差事。复野离开柜子,手搭上梯子矫捷地向上爬。转眼间他已来到头顶上。这里空间相当空啰,他没问题吗?我担忧起来,跟着复野爬上梯子。



强风自海洋吹拂而来。直冲着崖壁的风自下而上灌入。



“你来做什么?”援野回过头来询问。



“你独自上来,我放不下心。”



“你来得正好,这里比我预期得还可怕。”



稷野面不改色说道。



铁板搭的落脚处只有两公尺见方大,灯塔又位处悬崖上,手上要是不抓着什么东西感觉很不稳固。若是掉以轻心,被风吹落灯塔也不奇怪。



灯塔周遭几乎都是耸立的绝壁,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到悬崖下方的海里。粗估到海面的高度大约有十公尺以上。往下方一望,能见到汹涌的浪涛阵阵拍打着崖壁。



悬崖底下正好可以见到栈桥。



尸体就挂在面海的钢骨(图1)。落脚处以上的每根钢骨都严重锈蚀,破损得非常厉害。不仅如此,落脚处的铁板本身坑坑洞洞,我们仿佛随时会坠落地面。铁板上没有残留我们以外的脚印,或许是架在头上的钢骨挡下落雪,落脚处只积了薄薄一层盖住表面的雪。



复野靠近尸体用笔灯照射,调查起来。



“他果然……死掉了吗?”



“那当然。”援野面无表情地继续观察。“从尸体状况来判断,死亡后大约过了八到十小时,很可能在昨晚死亡。他从小腿到鞋子之间几乎都结冻了,大概不只受到雪的影响。”



“是因为他生前试图走进海里吗?”



牧野会不会是在上船时不小心弄湿了腿?但如果他想偷检阅官的船,只需要从栈桥搭上船就好,水不太可能会浸到膝头。或许还有其他的理由吧。



“克里斯。”我在扰野的呼唤下回过头,正好见到他朝尸体伸长手臂,手钻进上衣的口袋中。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他拉出一个白色团状物体。



“那是什么?”我大声问,以免被风盖过。



“是书本其中一页。”



稷野指尖摊开了团状物。那是张揉成一团的纸。即使榻野告诉我这团物体是书籍的碎片,对书籍十分陌生的我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那是张皱巴巴又轻薄的某种物体。上头写着陌生文字,形状长得像英文,却不是。



“这是诗集。标题是《月光海岸》……这页应该是书籍的扉页,没有正文。”



我不是很清楚檀野在说什么。那张纸上印着的文字数看起来很少。无论如何,既然都找到书籍的碎片了,就表示某处藏着原本的书籍。检阅局是正确的。



“他身上没有其他东西了。”



“谜晶呢?”



“也没有。”



“他身上只有书籍的碎片……但他为什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援野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你借我看看吧。”我拜托稷野。



“不行。规定上一旦查获,就要立刻烧回。”



“你要烧掉它吗?在此之前还是跟刈手报告一下吧?”



“……也对。”禝野将纸张折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生平第一次见到的书籍碎片让我感到有些振奋。烧掉太可惜了。



复野将笔灯照向周边的钢骨,大致调查过后告诉我要下去了。我也跟着他爬下灯塔。



我收好复野丢了一地的文件箱内容物,将箱子交给他。复野接过文件箱,再次仰望尸体。靠我们的力量既无法搬下尸体,也不可能将尸体从钢骨拔起来。



“会不会是有人杀了牧野以后偷了船逃走?”



我压低声音询问复野。但复野没什么反应。起先看起来仿佛是牧野偷了船逃跑。但他死在灯塔上,船却仍然从栈桥上消失了……可能就是卡利雍馆的其中一名居民杀害牧野抢走了船。“我们回到宅邸清点是否还有其他失踪的人吧。”



听到我的提议,复野点点头。



“走吧,悠悠。我们回去了。”



悠悠痴痴仰望着灯塔。那一刻她的表情莫名缺乏人味。我第一次见到悠悠露出这种表情。“悠悠?”



我牵起悠悠的手,她点点头。于是我将她从灯塔强制拉开,众人一起离开了现场。



回到卡利雍馆,刚才在接待室的面孔都还待-1。矢神、有里、美雨三人都在。



接待室里还多一名陌生男子。他的特征是鲜明的双眼皮,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西装。他的西装自然不同于检阅官,略显老旧缺乏质感。西装虽是本土男性常见的职场装扮,但在如梦似幻的卡利雍馆里却不太搭调。他不服老地将头发全往后梳,但可能已届中年。



或许是因为他们坐的位置,或者是室内的气氛所致,我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是这些人里地位最高的人。



“初次见面,您好。”男人彬彬有礼地说。他的态度不像有里那样流里流气,神情举止十分文雅,就像是住在都会里的人会做出的潇洒问候。



“我叫做时雨。能认识检阅官是我的荣幸。”他起身依序要与我们握手。我不禁配合他握起手,不过正牌的检阅官扰野与伊武没理会他。



“槚野大人,我先回房了。事发经过由我来报告。要是有什么事,请到刈手大人的房里。”伊武只说了这句话,便离开接待室。



“唉呀呀,真是冷淡。”时雨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美雨焦急地询问。“我看大家都一脸铁青……”



“牧野先生在灯塔上不幸丧命了。”我回答。



“不幸丧命?你说他死了?”



“是的。”



“真的假的?”



美雨以怀疑的眼神望着我们。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窥伺我与攸〖攸〖的表情。



凝重的沉默还在持续。



他们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接受同伴的死讯。



“然后……检阅官的船不见了。”



“牧野哥果然想偷船吗?”美雨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因为牧野先生死了,我猜也可能是别人开船逃走……”



“你说的别人是指谁?”被美雨这么一问,我才反应过来。我环视室内清点卡利雍馆居民的人数。矢神、有里、美雨、时雨——再加上悠悠就有五个人。



卡利雍馆的居民原本包含悠悠共有七个人。包括剩下馆主仓卖与死去的牧野。



这样就有七个人了。



如今扣除牧野,不在场的人只有仓卖。



“请问……”我向在场每个人询问。“仓卖先生现在在哪里……?”



“你这是在怀疑什么?”时雨尖锐地说。“我刚刚才跟馆主说过话。”



“啊、没事,别在意。”我没继续作声。



没有任何居民失踪?



从悠悠与其他居民的反应判断,应该没有除了牧野以外的失踪人物。要是还有除了牧野以外尚未现身的人,现在早该有某个人开口提起了。



没有人从宅邸逃出,但船不见了。这到底代表什么?



“对了,牧野是怎么死的?该不会是因为昨天太冷冻死了吧?”时雨问道。



“我们不知道原因。只不过……牧野先生的身体刺进了灯塔的钢骨上。”



听了我的回答,时雨似乎想像起那凄惨的景象而为之战栗。他从容的态度微微动摇。或许这个人的精神比表面看起来还要脆弱。



“最后见到牧野的人是谁?”稷野询问。



卡利雍馆的居民彼此对望交换眼色,迟迟不肯开口。



“昨晚悠悠不在,我们晚餐都自己随便解决,完全没有全部的人聚在一起的机会。”美雨一脸凝重地说。



“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可能是我。”有里说。“昨天晚上我跟牧野一起待在工作室。但我在晚上八点时一个人回去房里了。我不知道牧野后来怎么了。”



在此之后就没有人表示见过牧野了。



“我看牧野那小子就是想从这里逃走,才跑去偷。但他操纵时出了乱子,从船上被甩下来。皮箱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掉下船的吧?在此之后他不知怎地跑上了灯塔,然后滑了一跤就死了……应该就是这样吧。”矢神沉沉地坐在沙发上,疲懑地摇摇头。



“那座灯塔现在还会使用吗?”我问。



“没有。”美雨回答。“听说以前会用来找商船上门,现在完全没使用了。因为商船会在固定的日子过来。那座灯塔应该是在这里被指定为海墟之前就有的设施。没有人帮忙维修,灯塔越来越破烂。那座灯塔很危险,我们也很少靠近。我想牧野哥对灯塔应该也没什么兴趣。”



“这个下场还真适合那个胆小鬼。”矢神亵渎起死者。“逃跑时出意外丧命,还真像是牧野会做的事。”



“他的确不意外。”



时雨也笑着不当一回事。或许他们只能靠这种作法来接受牧野的死亡。



我认为意外丧命也并非不可能的情形。比方说牧野为了某种理由想爬上灯塔的顶端,却一个不稳摔了下来,就在此时倒霉地被钢骨刺穿。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把牧野扛上灯塔,用钢骨刺穿他的身体。刺穿他身体的钢骨尖端,比落脚处还要高。要把牧野挂在那上面,就必须把他的身体高高地举在头上。这对体格强壮的成年男子来说也不容易。复数的人一起合作的话或许还办得到,但特地将尸体插在那种地方又有什么意义?如果牧野是死于他杀,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还比较合理。



“死于意外的话,只能说他运气太差了……”美雨喃喃道。“牧野哥说不定是想确认海况爬上灯塔,才碰上意外。他也可能跑去灯塔打开灯光,想帮助船航行,结果不小心摔下来。”



“大概就是这样吧。”时雨两手一摊,心服口服地点点头。“真是痛失人才啊。然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回收尸体的任务就交给检阅官,我们就恢复我们的日常生活吧。”



不幸的摔落意外。这就是他们的结论。



我也只能这么想。我甚至觉得我们能像这样讨论他的死状,做出合理的说明已属万幸。要是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用那种方式丧命,又有谁会回顾他的死因?死亡实在不稀奇。



时雨站起身来轻轻拍了两次手,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想把美雨等人赶回去工作。



扰野却打断了他。“他不是意外身亡。”



我们同时转向复野。复野将手杖夹在腋下,站在窗边。



“不是意外身亡?”时雨嗤之以鼻。“那么检阅官大人,你说说看怎么一回事啊?”



“他是被人杀害的。”



“被人……杀害?”美雨歪着头说。



“有人杀了另一个人?哈哈。”时雨像是要敷衍笑话似地摆摆手。“这时代才不会有人做这种事。杀了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尸体的颈部有以绳索状物体拧过的痕迹。他是在被勒毙以后,才被刺在灯塔的钢骨上。”援野云淡风轻地陈述事实。



“什么,竟然是……绞杀?有没有可能是自杀?”我问。



“现场没有绳索。”



“绳索可能被风吹走,不见了吧!”美雨随口说说。



“从脖子的痕迹来看,绳索是粗而坚固的物品。恐怕没轻到会被风吹走。”



“那……所以……”美雨不再作声。



“那我问你,检阅官大人。是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又为了什么原因,杀了牧野?”



时雨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用摔落意外就能说明他的死因,但若这是一起杀人案,有太多无法说明的地方了。



“明明过去我们都好端端的,外人一闯进这座海墟,马上就发生了杀人案……我怎么看都觉得可疑的是我们以外的人。”



他,定是在影射刈手等人。



“牧野遇害的原因与这东西相关。”复野从口袋拿出纸片。是书籍的碎片。



时雨脸色大变安静下来。不过他随即转换态度,露出浅笑。“那是什么?”



“是诗集……叫《月光海岸》。牧野身上找到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检阅官,这下我就可以理解了。”时雨以夸大的动作,边比手画脚边说道。“牧野是暗中收藏书籍的违规人士吧。这么一来他被杀也是无可奈何。我也能懂他为什么会拼了老命要逃跑。而他为什么非死不可,我也都知道了。”



“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惊讶地询问时雨。



“检阅官只是尽了他们的职责……”



他的意思是检阅官以违反规定的名义处决牧野吗?



“我说得对不对?”



“我们不会杀害搜查对象。”援野露出平常的一号表情反驳。



“真的吗?哼嗯,既然检阅官大人都这么说了,我想一定是真的吧。既然如此,牧野的死因不就应该是意外或自杀吗?”



“我看他是自杀吧。”矢神说。“大概他觉得自己逃不掉了,于是痛下决心。”



“我们没有其他帮得上忙的地方了。虽然我很遗憾失去了牧野,我们也只能继承他的遗志,做我们能做的工作。”时雨起身,矢神与有里也跟着他站起来。“检阅官大人,你要是调查够了,就请你打道回府吧。对了,我们并不知道牧野触犯了法规。我们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沾不上。”时雨这么说完,便离开了接待室。矢神与有里追在他后头。



留在房内的人只剩美雨与悠悠,还有我与复野。美雨与悠悠在房间的角落互相依偎着。



当复野拿出纸的时候,时雨的脸色明显不对劲。看来他果然知道一些内情。时雨的虚张声势,或许只是为了隐瞒真相而装模作样。



“告诉我,牧野是真的死了吗?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们?”



听了美雨这番话,悠悠默默地摇头。美雨仍旧一脸不可置信蹙起眉头。



“告诉我这里居民的情报。”扰野面对美雨询问。



“你要我跟你说什么?”



“说说人际关系与平常的生活。”



“……是可以啦,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里最年长的人是时雨吗?”



“扣除馆主的话是这样。在这里时雨哥地位最高,其次依序是矢神哥'有里哥与牧野哥。我最资浅,但可能因为我是女的,似乎很少被纳进这个权力金字塔里。幸好我是女的。”



“所有人都是仓卖先生找来的工匠吗?”我问。



“很难说。有些人是馆主挖来的,也有人跟我一样自愿入馆。至于时雨哥跟矢神哥是哪种情形……我没问过这么久以前的事,并不清楚。”



“平常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稷野提问。



“当然是制作音乐盒啰。这可是我们的工作。”



“除此之外呢?”



“自由活动啰。我们并不是按照时间表来活动,也没受到任何人的规范。因为我们都是自愿待在这里的。我常常去废墟寻找材料,不是很清楚平常其他人都在做什么。”



“牧野平常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还满普通的……啊,不过由于他在男人的圈子里地位特别低,常常被时雨哥与矢神哥使



来唤去。我在旁边看都有点于心不忍。从打点日常杂务到协助音乐盒制作都要找他。牧野哥跟



我独处时常常抱怨。所以我一直觉得牧野哥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你实际上听他亲口说过要离开海墟吗?”



“不,这倒是没有。但他对我们好像有所隐瞒。我之前就猜想他大概是在策划要偷偷从这里逃出去吧。我有好几次目击他鬼鬼祟祟外出到废墟。”



“他会不会只是要去收集音乐盒的材料?”我问。



“应该不是。不然他也不需要刻意瞒着我们在三更半夜溜出去。”



“牧野的房间在哪里?”扰野边走向房门边询问。



“在三楼。”



“带我去。”



“你应该要说:请带我过去。”美雨一脸不高兴地打开接待室。“你们要一起来吗?”



“好。”我跟悠悠同时点头。



我们在美雨的带领下前往三楼。



牧野的房间位于三楼西侧。门没有上锁,可以直接进入房内。



室内的窗帘全都拉上了,貌似他的衣物四处散落。看来牧野的个性不太喜欢整理。也可能是他在匆忙之间离开宅邸,房间才会形成这种状态。



我跟复野并不清楚生前的牧野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个性如何,说话口吻,喜欢什么……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想像。



桌上只放了削过的木材,没有任何其他能展现牧野个性的物品。



“牧野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感觉对时雨哥他们总是抬不起头,因此总是没什么精神又畏畏缩缩的。他敢凶的人大概也只有悠悠了吧。”



“悠悠,牧野先生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很过分的事?”



我转过身子问悠悠。悠悠慌慌张张地摆头。看来牧野与悠悠间不曾有特别严重的争执。



“对了。”美雨悄悄向我询问。“时雨哥他们说检阅官把牧野哥视为违规者处决了,这种事实际上有可能发生吗?”



“怎么会呢。”我直摇头。“检阅官才不可能做这种事。”



“是吗?但如果牧野哥不是死于自杀或意外,这样想不是最合理吗……”美雨以充满猜忌的眼神打量援野。



杠野没理会她的视线,环视整个房间。他穿过室内拉开窗帘。外头的天色昏暗,房里并未因此明朗多少。复野注视了外头一段时间。窗外只有一片广阔而昏暗的森林。最后他将手杖甩了一圈,重新夹回腋下,离开了房间。



“援野,你不在房里搜索吗?说不定房里藏着书。”



“牧野没有书。”复野简短回应。我不清楚这判断出于检阅官的直觉,还是有根据。



我们一起离开来到走廊。



“我说复野啊。”我对着他的背影呼喊。“牧野先生原本的确想逃离海墟吧?”



复野默默点头。



“既然如此,船跑去哪里了?牧野先生最后也没能成功离开海墟,船本该还留在栈桥那里,但船不在。”



“船应该是被杀害牧野的人处理掉了。”



“你是指凶手开走船逃跑?但卡利雍馆没有居民失纵。”



“有的方法可以不用搭上船就让船消失。”



“像是让船单独被海流冲走吗?但凶手为什么要……”



说着说着,我这才终于察觉到真相有多恐怖。



船是离开海墟唯一能用的交通工具。要是少了船,没有人能离开这座海墟。杀害牧野的凶手莫非就是想透过剥夺船只,把卡利雍馆的居民困在海墟?



不管真相为何,惊滔骇浪已开始包覆海墟。没有任何人靠得近,也没有任何人出得去。



这或许就是犯人期望的环境。



犯人为何期望这种环境?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种闭塞感,害怕起来。虽然我们搭过来的船还留着,现在搭上那艘小船出海太危险。我们被困在这座海墟里。



“我还有一件在意的事。”



“是脚印吗?”



“对,灯塔周围的雪地没有任何踩乱的痕迹。不仅如此,连牧野先生自己的脚印都没有。这样看起来仿佛就是牧野先生飞过空中,刺上了灯塔。”



“昨晚雪好像一直下下停停到深夜。假如行凶是发生在降雪期间,脚印被之后落下的雪覆



盖也不奇怪。”



“嗯……”我想像起昨晚牧野经历的遭遇。



害怕遭到检阅官搜索的他企图逃离海墟。渡海手段是利用检阅官停在栈桥的船。他收拾行汉离开宅邸。我想他大概确实抵达海边,湿透的脚就是证据。会让人连腿都弄湿的地方也就只有大海了。



然而牧野在海边被某人杀害。他身上的行李大概被凶手丢掉了。接着在遇害以后,他被刺在灯塔上。凶手为什么要特地把牧野刺在灯塔上?其中有什么原因吗?而凶手又怎么办到?放在牧野口袋里的书籍碎片,是否也与他遇害相关?



在走廊漫步之际,我无意间注意到一扇奇特的门。那扇门位于北侧走廊的中间,设置在面向室外的墙上。也就是说打开这扇门,尽管身处三楼,仍然会来到室外。



“那扇门是什么门?”



“啊,那是通往卡利雍塔的门。”



“卡利雍塔?”



“是卡利雍馆命名由来的塔。那是一座圆柱状的高塔,顶端有一座钟。听说那栋建筑以前是教堂。这座宅邸则是贴着那座塔盖成的。”



“所以这里才叫卡利雍馆啊。我还以为是以前有个名叫卡利雍的人住在这里。”



“要不要参观看看?,”



“可以吗?”



“那当然。不过塔内没办法让你们参观。”



美雨打开门。寒风灌进室内。我们缩着头,眺望通往空中的走廊。



石砌的长廊直通塔的正面。长廊没有遮蔽,是露天的。打个比方,就像是城墙顶端的巡逻用步廊。左右的齿墙呈现凹凸状,散发出浓郁的古典风情。



长廊中间是楼梯,有约十段左右的阶梯,朝塔的方向下降。阶梯的另一端可见到塔门。那是一扇沉甸甸的木制门。



塔本身由石头砌成,高度大约与四层楼的宅邸差不多。我的位置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塔顶好像有座玻璃屋(图2)。



“塔顶小屋有座钟。不过现在不敲了。”



“平常是不是没有人会进去塔里?”



“不,时雨哥跟矢神哥常常借用塔当工作室,里头都是作到一半的音乐盒。门只能从内部锁上,所以要是里头没人,想进去就能进去,只是会惹毛他们。”美雨耸耸肩。她大概有过惹毛两人的经验吧。



为了逃离冷空气,我回到屋内。



“对了,你们何时要回本土?”美雨问。



“在问题解决之前,我们还不能回去……”



“哼嗯。”美雨不大高兴地说。“我还以为你们马上就会回去了。”



“我打算晚上去附近的废屋睡。”



“说什么傻话。跟我客气,我也不会称赞你。我们客房要多少有多少,随你们用吧。”



“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跟馆主说一声。总之我会帮你们准备房间。悠悠,可以来帮忙吗?”



悠悠点头。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看,精神多多少少也恢复了一些。有工作可忙,或许也能舒缓她的心情。



“那就麻烦你了。”我决定顺从她的好意。



美雨对悠悠招招手,随后朝走廊的深处远去。



“复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有事要问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