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 少女音乐盒(1 / 2)



刈手趴在地上,手肘撑着身子。他把机器零件在身边丢得满地都是,组装着某种物品。我们一进房,他便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援野。



“前辈,我就觉得你差不多该来了。”刈手用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慵懒口吻说道。



“有名叫牧野的男人死了。”援野一如往常直接切入正题。



“我听伊武报告过了。听说他的死状很奇特。”



“你不找支援过来吗?,”



“但无线电现在可是这种状态……”刈手边说边叹气。



“哇,有人把无线电弄坏了吗?”我吃惊地询问,他却无意回答。刈手与伊武几乎把我当空气。应该是因为我只是个外人。



援野对伊武使了个眼色,询问事由。



“刈手大人自己弄坏的。”伊武耸肩。



“刈手,你为什么要弄坏?”



“我不希望我与前辈的竞争有人来搅局……”



刈手笑也不笑地说起像玩笑的话。但既然这是少年检阅官的发言,恐怕不是玩笑而是真心话。“解体是不碍¥,但我现在缺乏工具很伤脑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能代替工具的东西?”



他无所事事地把玩起手边的螺丝起子。



我不经意想起自己的背包里还有从桐井老师的音乐教室拿来的工具。



“不好意思……如果这些东西可以用,我可以借你……”



我拿出虎头钳与斜口钳等工具,放在刈手前面。他双眼发光望着工具。这张脸说不定是别



手唯一露出过最充满感情的表情。要形容起来,就像是等饲主放饭的狗在摇着尾巴。



“你准备得真周到。”



刈手维持趴着的姿势,伸出手臂要拿虎头钳。尴尬的距离让他拿得很吃力。



“牧野绝对是遭到谋杀。”援野不理会刈手继续话题。“依我所见,牧野死亡经过了大约八到十小时。考虑到户外气温与现场的特殊环境,单靠目测很难推断正确的死亡时间。前后应该还有很大的误差。”



我们发现尸体的时间,大约是在上午十一点。最后一次有人见到牧野则是在昨晚八点左右。可见牧野应该是在此后的深夜时段遇害。



“昨晚你没监视居民的行动吗?”



“我没有。没必要监视。因为满月的夜晚过了,海墟又再次陷入封闭状态。”



“你没想过船可能被偷吗?”



“就算船被偷了,本土的检阅官也不会放过逃亡者,因此我不认为这会构成什么大问题。即便如此,昨晚我还是请伊武检查过船。昨晚十二点的时候船还在。”



“你们昨晚在做什么?”



“这是在问不在场证明吗?我当然会回答前辈啰。在下一步都没离开宅邸。不过我叫伊武去外头跑了好几趟。”刈手轻闭双眼说道。“顺便一提,昨晚我叫伊武去调查水底道路。我们在昨晚也收到了水底道路的消息,为避免这里又有居民潜逃,先去确认了状况。顺便告诉前辈,深夜一点左右,也就是干潮时,水深是二十公分左右。这个深度虽不至于无法行走,应该也无法走到本土。在走到本土之前就会先溺水。当然这距离对会游泳的人来说也不算无法跨越,但我判断这里并没有具备这个技术与体力的人。”



“就结果来说虽然没有人从水底道路逃亡,船却消失了,还有一名居民丧命。”



“这跟我们检阅官无关。我们的目的是搜索谜晶,不是保护人命。不管谁死了,不管死了几个人,只要最后能找到并销毁谜晶就够了。前辈,你说是不是?”



刈手口吐冷酷无情的话语,天真无邪地歪着头。他清澈无瑕的眼眸,迫使我再次认识到他是名少年检阅官。



援野那双与刈手别无二致的眼眸俯视着他。



“被害人牧野应该多多少少都有谜晶的情报。他遇害一事,导致情报出现重大损失。”



“大概是闹内哄了吧。”刈手将双手架在地板上,撑起上半身。“牧野可能就是向检阅局检举的告密人。不管他是死于同伙的制裁还是被灭口……总之都帮我们省下了亲自处理牧野一案的功夫,这样不是很好吗?”



时雨等人主张检阅官涉及牧野之死,但实际上真有可能是刈手他们下的毒手吗?如果刈手基于检阅官的身份处决了牧野,他在正当化自己的行为同时,也应该必须表明事实。这座海墟除了刈手与伊武以外,并未派遣其他检阅官。应该也不是在刈手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有其他检阅官私自处决了牧野。



到底是谁杀了牧野?



或许就跟杠野与刈手说的一样,知道谜晶秘密的同伙之间起内哄的这个说法,是比较合乎逻辑的推理。



“虽然船不见了,但似乎没有人逃离海墟。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搭船。L_



“凶手不是自己不坐船,特地让船被海流冲走吗?这不就是想把所有人全都困在海墟里吗?”我问别手。



“不,我认为这个状况是单纯的结果。对凶手来说,船并非他脱离此处的手段。”刈手靠上邻近的椅子朝我看来。看来他终于愿意承认我的存在了。这或许是借他工具带来的效果。“所以凶手让船飘走,有其他的用意吗?”



“没错。”刈手用制服的袖子摩擦眼睛,冷淡地回答。“船被运用在诡计上。”



“诡计?”我不禁对这个字眼产生反应。“你是指让人误以为凶手搭船逃走的诡计吗?”



“不,凶手有没有逃走,只要清点这里居民的人数,马上就一清二楚。如果凶手想让人误以为他逃往本土,他必须从卡利雍馆消失才有意义。但卡利雍馆的居民全都在。”



“那么诡计又是指什么?”



“凶手想透过制造异常的凶案现场,缩小可能行凶的嫌疑犯范围。比方说凶手让尸体刺上灯塔的钢骨,营造出瘦弱的人无法行凶的错觉。”



“呃?但这不是事实吗?还是说如果使用某种机关,就可以将尸体刺上灯塔?”



“对。”刈手点头。“用我们的船就能轻易办到。”



“到底要怎么做……”



“首先凶手把牧野叫到我们船停泊的栈桥。拿协助逃亡当诱饵,应该就能轻松引诱他出来。然后凶手在那里让牧野昏厥,或是杀害他,让他躺在船里头。牧野带走的皮箱,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丢弃到海里的。”



“凶手不是在灯塔行凶,而是在崖下的梭桥杀害牧野先生啊?”



“没错。此后凶手拿着船的锚绳爬上灯塔。当时还在下雪,因此不用担心留下脚印。凶手把锚绳勾在最顶端的梁上,接着把锚绳两端投到崖下的海里。然后他搭上了船,在海上收回垂挂的船锚两端。”



我在脑海中描绘起刈手说明的景象。



在船上进行可疑举动的凶手身旁,是牧野瘫软横躺的身躯。此时大概是深夜。黑夜与海洋的边界模糊不清。浪花在船的水线_啦啦地低语……接着凶手拿起了从灯塔垂下的船锚。



“在这个时点,绕过灯塔的船锚两端长度相等。首先他将其中一端绑在船体上。”



刈手似乎说累了,攀在椅面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再度开口。



“接着凶手将船锚剩下的另一端打成套环挂在牧野的脖子上。这样准备就大功告成了。凶手启动船后赶紧下船。引擎声传不到宅邸这里,只有凶手知道船发动了。随后船朝海的方向前进,牧野的脖子就会被勒住,身体也会逐渐被拉上灯塔。尸体的脚之所以会弄湿,是在拉上灯塔的时候碰到了海面。而最后尸体就被拉到了灯塔最上方的钢骨。身体会被挂在那边,是不久后脖子上的套环因为船的推进力而松开,于是尸体顺着地心引力掉下来,正好刺上下方的钢骨,这就是凶手的计谋。船现在想必正在遥远的海洋上漂泊(图3)。”



若犯案手法确实一如刈手说明,的确能制造出我们见到的现场状况。实际上若使用这个诡计,就连无法抬起尸体的瘦弱人士也能犯案。



少年检阅官果然有一套。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这匪夷所思的灯塔杀人事件谜团。



不过关键的凶手仍未水落石出。



再说为什么凶手非得杀害牧野不可?



如果刈手的推理是正确的,凶手将是牧野的熟人,与他共享秘密的人。然后他或许是相对之下较为瘦弱的人,瘦弱到可能因为前述的诡计首先免除嫌疑……



“凶手应该很清楚要是逃离海墟反而会遭到多方追捕。他现在仍一脸若无其事地待在卡利雍馆里。他判断这么做比较保险。”刈手将下颚托在手臂上,像是陷入梦乡地闭上眼。“但他不久后就会明白这也是白费心机了。”



刈手的语气就像是他已经明白凶手的身份,随时都能将他逮捕归案。他坚固不摇的自信确实给人可靠的感觉。相较之下援野则沉默不语。或许他只是打算对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刈手采取配合态度。复野有时候就是太听话了,这大概也是因为他自小接受少年检阅官必须服从命令的教育。



“前辈,我还听说你在尸体身上找到了好东西呢。”别手由下往上打量着复野说道。复野从制服口袋取出诗集的一页,走向刈手递出。刈手接过书页,摊在窗户上眺望。



“命运正确而美丽……”



刈手望着应该只写了r月光海岸”的书页如此朗读,突然转向我。



“克里斯提安纳先生。”



“我'我在,怎么了?”



刈手拿着诗集书页朝我晃来晃去。“你想要这个吗?”



“啥?”



“少了一两张碎片也不会有人起疑。再说现在我们根本不在乎书籍,重要的是谜晶。这玩意是多余的。你说怎么办?”



我移开视线。



“你想要吧?”



“不……这我……问我要不要,我当然是想要……我可以拿走吗?”



“当然是不行。”刈手说完便从上衣内袋拿出小型打火机,在纸上点火。



“啊!”



“规矩就是一旦发现要立刻烧毁。”



书页转瞬间就化为漆黑的灰烬,宛如焦灼的羽毛翩翩飘落地面。



“看来我必须把克里斯提安纳这个名字加入待观察名单呢。”



“呜呜……”我怀着想哭的心情,直盯着掉在地上的灰烬。



“感谢某人下手杀人,通向谜晶的道路又明朗几分。可见对方面对我们检阅官相当焦急。



前辈你看……就跟在下说的一样吧。只要像这样等待,他们就会自己一一揭穿秘密。因为我们实在再正确不过……前辈,你说是不是?”刈手把玩着散落在周围的机器零件说道。



“接下来我会调查杀人事件。”稷野精简宣告。



“嗯……也是,麻烦你了。虽然我看也没什么好调查的了……比起杀人案,还是先去找谜晶比较好吧?在下可是要抢先找到谜晶了喔。”



“只要追查杀人事件的凶手,就能查到谜晶。”



“这是前辈的作法啊。我明白了。请前辈尽管随意调查。但外出规矩还是一样。”



“我没问题。”扰野转过身去打开房门。



“前辈,下次再来吧。”刈手挥挥手。



我们离开了房间。



“好过分……居然烧掉了……”我还没从打_中振作起来。



“过分?”复野诧异地望着我。



“他居然在我面前烧了那么贵重的东西……”



“那就是我平常做的事。”援野直挺挺望着前方,在走廊前进。“我和你果然没交集。”



我不禁停步,目送着复野走在前方的背影。不过就是几步,他却仿佛遥不可及。



“等等我,复野。”我急急忙忙追上。



“我问你,你觉得刈手的推理正确吗?”



“他的推理几乎没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几乎?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刈手没说明口袋里放着一页诗集的事。如果凶手违法持有书籍并与牧野共享泌密,他应该会在行凶之后仔细检查牧野身上的东西。他应该会怀疑牧野偷偷带着书籍或谜晶,但凶手却忽略了口袋里的纸片。到底是凶手没检查,还是……”



“啊,克里斯。”美雨从走廊的转角现身。



悠悠也跟在她身边。悠悠看起来恢复了一些精神,开始能露出一点笑容。只是不知是否是我多心,她的眼神仍然流露出几分寂寞。



“房间帮你们准备好了。跟我来,我带你们过去。”



在她们的带领下,我与援野动身前往二楼深处的房间。



“我帮你们整理了对门的两个房间。你们自己挑喜欢的睡吧。”



“非常感谢。”



“对了,房间没有锁,睡觉的时候最好自己多注意。”



“多注意?”



“因为杀了牧野哥的人也在这里啊。”美雨压低声音道。“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如果动手的不是检阅官,说不定就是我们身边的人。”



美雨说得没错。凶手说不定真有可能会袭击我们。为反抗检阅官,他搞不好还会率先找上与检阅局无关却也与检阅官为伍的人,也就是我来杀鸡儆猴……



“你怎么脸色发青起来?要不要还是跟我睡同一个房间?”



“谢、谢了,我没关系。”



“这样啊。”美雨耸肩。“顺便一提浴室在一楼,想洗澡就去吧。其他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我差不多要回房间工作了,悠悠你呢?”



悠悠以眼神示意要跟我们一起行动。就算她没这么回答,我也会主动开口。我总赀得现在要是放她一个人,会让她身陷危机。



“这样啊。那悠悠就拜托你们了。交给你们应该是最安全的吧。”



“美雨小姐……请你也要多多小心。”



“谢啦。”美雨笑盈盈地回应,折回了走廊C



“悠悠,你感觉好了点没?我看你刚刚好像不太舒服……”



听见我这么问,悠悠坚强地对着我挺起胸膛。她果然是名个性坚强的女孩。



“那我们就尽快找出谜晶吧。只要找到谜晶,悠悠就能自由了。”



自由。我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词不太对劲。



在她心中,自由又是什么?



是一如往常地听着音乐盒的乐声,在这间宅邸度过平凡无奇的日子吗?还是用她的小手轻柔地拾起即将消失于世上的音乐,在嘴边哼唱?



如果自由是上述这些,在我们找到谜晶的那刻,这种自由就会崩解。宅邸将会被烧毁,不留下一丝痕迹,一如宅邸主人仓卖自己的预言?,但要是我们没找到谜晶,她迟早会被检阅局拘禁。她会蒙上带着谜晶逃跑的嫌疑,一辈子遭到追捕。



现在的我们仅是在复野与刈手的施舍下,获得暂时自由。



悠悠是否也领悟了自己的命运?



不管谜晶是否能到手,终局总会用其中一种形式造访……



我偷偷望向悠悠的侧脸。她故作坚强的侧脸,令我想起在雪中绽放的白花。



她的心还没有枯萎。



我稍微安心起来。不要紧。我们可以手牵手走下去。



“好啦,从哪里找起?”我问。“按顺序调查房间太花时间了。随便找也肯定找不到。”



悠悠大大同意地点头。



“援野,你有没有想法?”



“我根本没有多少这间宅邸的情报。悠悠应该比我清楚。”



被援野点名让悠悠惊讶地瞪大眼。我居然有给检阅官建议的一天——她的表情如此诉说。“悠悠以前在这里当佣人对吧?你到目前为止,有没有在哪个房间见到什么可疑物品?”



“呜呜……”悠悠抱起手臂陷入深思。



“像是隐藏房间之类的。”



看来是没有。



谜晶绝非多大的玩意。我不清楚我们在找的冰的谜晶实际多大,又被镶在什么道具上,至少不会超过双手捧着的大小。说不定更小。谜晶的尺寸越小,要找出来就越是困难。牧野的死也是一个隐忧。如果我们的对手是保守秘密不惜杀人的人,搜索谜晶的工作想必更困难。



“呜!”悠悠突然灵机一动地发出声音。



“怎么了?你有头绪吗?”



悠悠点点头,用左手抓住我的手臂,要把我拉到走廊外。眼看复野就要被留在原地,我连忙把他也叫出来。援野不发一语地跟在我们后头。悠悠在某扇门前停下脚步,接着像是以轻哼打信号似地,告诉我就是这里。



我敲敲门,没有人回应。



我打开门。



这个房间应该是所谓的收藏室,整整齐齐地排放在室内的柜子里,陈列着大大小小的音乐盒。我不禁屏息,看得入迷。



地板上铺着浅蓝色的地毯,室内整体呈现宛如沉入水中的色调。沿着墙壁放置的大型音乐盒上盖着白色布巾,就像是幽灵一样排排放着。布里头不知道是不是碟片型音乐盒。橱柜围绕着大型音乐盒设置,玻璃窗里头的音乐盒就像珊瑚一样闪闪发光。里头摆设的音乐盒很像宝石箱,或许也兼具这个用途。音乐盒上的装饰本身,也运用了有如宝石般美丽的玉石。



“有好多音乐盒啊。”我发出赞叹。“搞不好这里其中一个音乐盒里,就藏着谜晶!”



悠悠点点头。她大概跟我有一样的想法,才会把我们带到这个房间来。



这里原本大概是某人的卧房。窗外有一座阳台,房间其中一角设置了浴室。



宅邸里众多音乐盒之中,其中一个里头埋藏着宝物,是非常有可能的事。虽然可能得花上厐大时间,只要一个一个慢慢找,说不定有天就能找到谜晶。



一想到这里,我就起了干劲。



为了加强室内的光照,我打开窗帘。灰尘在薄弱的光明中飞舞。紧接在窗户外的白色阳台到处都是剥落的油漆,实在说不上漂亮。空荡荡的盆栽与航髓的室外桌令人想像起故人的影子。在阳台的另一端,树木正被强风吹得直摇晃。



我拿起邻近的音乐盒。



打开盒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宛如荆棘般突刺的滚筒状音筒。设置在一旁的音梳,梳齿长度由左向右递增。乐声就是靠音筒的突刺弹拨音梳来奏响。



但我打开的音乐盒没发出声响。这音乐盒似乎没上发条。



要让音筒旋转,就必须上紧发条。多数音乐盒都是以发条为动力。无论是巨大的碟片式音乐盒,还是气势磅礴的交响音乐盒,到头来都要依靠发条。听说有些音乐盒则是靠手动转动把手来演奏音乐。



我仔细调查音乐盒内部。多数音乐盒的盒内并未紧紧塞满演奏装置,总会留有一些多余的空间。这是因为箱子本身也是让声音反响的装置。感觉就是恰好的藏物处。



然而我并未见到谜晶一类的物品。



我与悠悠接连打开音乐盒,查看内容物。每个音乐盒都没上发条,没有一个音乐盒发出乐声。尽管我也想试听看看盒子里都装了什么样的乐曲,但要是动手上发条,我们就更没有时间做正事了。



音乐盒的盒盖内侧镪着黄铜名条。上头刻印了文字,但我看不懂。写的大概是曲名吧。



貌似历经了数世纪的老旧木质音乐盒、玻璃制成的上盖可透视内容的音乐盒'有数个音筒平行并排的的音乐盒、铃铛与鼓充斥内部的音乐盒、能绰绰有余地收进我掌心内的迷你音乐盒、比我还要高的大型音乐盒……以及随意堆积的无数音乐盒。



我生平头一次置身于这么多的音乐盒之中。



我感觉自己如今才领悟,这个宅邸真正的居民不是人类,而是音乐盒。



然而我在为之折服的同时,却也感到毛骨悚然。我无法克制自己认为,这些音乐盒历经漫长的历史与旅途,在生命腐朽的终点,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音乐盒的坟场。



每一个我拿起的音乐盒都冰凉无比,又宛如尸体一般沉默,我才会衍生这种想法。



我在娇小的尸体里寻找谜晶。



槚野没加入我们的搜查,站在窗边望着外头。



“扰野你也来帮忙啦。”



“我认为谜晶应该不在这里。”



“不调查看看怎么知道?快,你也来看吧。”



复野听从我的指示,开始查看音乐盒。他是否对每个人都如此顺从?但他似乎比较在意外头,好几次停下手边工作,又眺望起外头。



接下来大概一小时,我们在房内调查了一圈,仍然还有许多必须调查的音乐盒。我与悠悠在室内巡了一圈后,在橱柜前重逢,两人面面相觑。她看起来一脸疲惫,我想我应该也是一样。我们两人边笑边叹气,失落地垂着肩膀。



我们慎重地将音乐盒恢复原位,离开橱柜。



“没找到呢。”



“呜呜。”



我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



“悠悠,我问你。”我开口询问身旁的她。“你是否很庆幸自己能回到这里?”



悠悠手指交叉,将双手搁在大腿上,接着露出有些逞强的笑容点头。但我想她所有的心境早已蕴含在点头前的三秒沉默中。



“悠悠你喜欢音乐吗?”



她立刻点头。



“也喜欢唱歌吗?”



她又点头。接着她露出寂寞的笑容。



小小年纪就失去了许多事物的她,想必会需要生存意义;想必会渴望多多少少能与世界产生关连的体感。这种体感在她的认知中,就是发掘沉睡在卡利雍馆的乐曲,使之起死回生。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但这样的日子也随着检阅官的来临而告终。她的和平将不再复返。



“你未来想怎么办?”



悠悠嘟起嘴唇侧着头,就像是在说……我不知道。



在房间的角落,复野打开的音乐盒开始演奏音乐。这是我在这座坟场第一次听到活生生的乐声。看来这个音乐盒上过发条。乐曲的旋律细腻而温柔无比,并且比这世上任何乐器演奏出的声音都来得微弱。大概是因为发条的动力不足吧。



乐声即将止歇,就像是正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复野关上盖子,把音乐盒归回柜子里。



奇妙的是乐声却没有终止。



在我的身旁,悠悠接着音乐盒的旋律,唱起了同一首曲子。无论是节奏或曲调都如出~



辙,唯有音色远比黄铜装置来得清亮。



这首曲子宛如点亮傍晚暗夜的幽光。



为了悠悠,我必须找到谜晶。



我站起身。



然而此时稷野向我走来,以摇头劝告我没有用。我其实也很清楚。



“谜晶到底在哪里?稷野你知道吗?”



援野摇摇头。



“仓卖应该知道一切。”



“但他不肯说。”



我垂下脸。杠野又开始望向窗外。



“复野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在简短的否定后,他继续说道。“我打从一开始就想过一种可能性。来到这里,就是想否定那种可能性。”



“什么意思?”



听了他宛如脑筋急转弯的说明,我感到疑惑。在我们的背后,悠悠还继续唱着歌。



“克里斯你认为这座卡利雍馆里有谜晶吗?”



“有吧……毕竟仓卖先生暗示过啊。”



“但谜晶未必藏在宅邸里。也可能藏在宅邸外的海墟某处,也可能深埋在附近的海底。甚至也可能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这样想会没完没了。”我无可奈何地回应C



“没错。但答案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否定我脑中的可能性的话……也不会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援野斜眼朝我一瞥,似乎正努力要从我的表情中辨识什么情绪反应。



“难道援野你对谜晶的所在处已经有头绪了?”



“我说过了。我想过一个可能性。”



“哪里?在哪里?”我不禁抓起援野的手用力拉。“我们快去找!”



“唔……”扰野罕见地犹豫起来。



“我们得动作快,不然搞不好谜晶又要引发杀人案了丨?”



“也是。我们所剩时间不多了。”复野移动到沙发前。“我早一点说出结论吧。”



接着援野站在悠悠面前。



“悠悠,能借我看看你的手吗?”



歌声停止下来。优野与悠悠两人的时间,在对上眼的那刻凝滞。



“扰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惊讶地跑到两人身边。“悠悠的手又怎么了?”



“克里斯不知道吗?”



“我听堇小姐说过她在小时候碰上天灾失去右手,现在装了义肢。但这又怎么了吗?”



“脱掉手套吧。”檀野没理会我,对悠悠说道。



悠悠不知该如何是好地望着我。我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回望着她。



悠悠下定决心似地仰望援野,随后主动脱下右手手套。手肘下的义肢渐渐暴露在外。



那只义手的造型实在说不上是以人手为范本,坚硬又充满机械感。



一般来说,义肢这种东西是安装在断肢处,弥补失去的机能。若重视机能,外表看起来像道具不像肢体也在所难免。悠悠义手也一样呈现完全无视人体质感的灰色,与肉体席色两相对照,能清清楚楚看出分界线。只有轮廓类似人类的手,戴上手套时看不出来是义肢。



手套最后脱到手腕,球体构造的关节露出来。这虽然是运用在人偶关节上的技术,却让我联想起机械。手套完全脱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将手放在上头。



义肢从手腕到指尖的部位,工艺更是精巧复杂。具备球体关节构造的手指,一根根并排在形似黑色钢材的金属掌心上。每根手指上的关节数量都比人体各少一个。即使如此,作工堪称精致。神奇的是这些关节全都可以进行小幅度活动。



“这是运用肌电波的机械义肢。真是一人的技术。动作完全没有杂音。”复野兴致盎然地盯着她的手。“是仓卖作的吧?”



悠悠点头。



仓卖如今虽然担任音乐盒工匠的出资者,据说原本是专攻兵器与工业机械的工匠。他在义肢上采用自己的技术也不奇怪。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前腕部内侧有个箱型中空。这个空隙的目的看起来像是挖除多余空间以减轻重量,但里头又能见到金属棒轴跟齿轮之类的东西,或是类似配线的物品,看起来f在很像机械。这是否就是禝野口中机械义肢的动力装置?



不对,仔细一看,这里铁定是一音乐盒。



悠悠把脸转开,羞怯地别开我们的视线。



“原来如此。”援野说道。“是这么一回事啊。”



“悠悠,这是……?”我感到难以置信。“是音乐盒吗?”



悠悠点头。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这可以说是她接受了这奇特右手的表现。



“把这个东西当成义肢或许是错误的认知。这应该称为仿生音乐盒。”



仿生音乐盒?



我想起堇说过的话。她说悠悠的右手很特别。如今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你的义肢可以拆卸吗??”听了援野的询问,悠悠摇摇头。



一般的义肢都是使用吊带来装备,但她的义肢与右手已合为一体。



悠悠正要将手套套回去,但援野制止了他的动作,抓住她的手臂。



“呜呜。”悠悠不高兴了。



“克里斯,你仔细看。”



“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义肢。这是谜晶。谜晶被组装进音乐盒里。”



怎么可能。我一时之间无法相信他的话。



“真的是谜晶吗?”



“我不可能认错。调整演奏速度的羽状调节器轴承,使用了红色的宝石。”



——某些例子里,当事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持有卡捷特。



复野先前曾经这么说。我不知道当时他是否已开始怀疑她的右手,但我想他应该非常肯定悠悠手上有谜晶。



“悠悠你知情吗?”



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接着慌张地摇头。她大概也是刚刚才初次得知这个事实,表情不像是有一丝虚假。她至今为止的态度,也不像是在欺骗我。



“我还在怀疑仓卖用什么方法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收下谜晶,这下都水落石出。”



既然这个义肢是仓卖打造的,谜晶也只能是他刻意组装进去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安装这个义肢的?”



在我的询问下,悠悠竖起了四根手指头。



“四天前?”



“呜——呜。”



“四年前?”



她点头。



换而言之,是她住进卡利雍馆的那一年。



“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援野终于放开悠悠的手说道。



“不是悠悠的错!”我赶紧解释。“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那是因为复野……!”



“就算我不说,总有一天刈手也会看穿。”



复野用另一只手重新拿起手杖,转了一圈夹在蔽下。他总是用这种方式拿着手杖。



他说得没错,至少我们避开事态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让刈手先找到谜晶,或许我该当作是这么一回事。说起来我手上也有谜晶。该隐藏的谜晶就算多了一个,状况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只不过没想到谜晶竟然如此近在身边!,



我实在不认为刈手跟稷野一样对我们有认同感。刈手出现在这里只是寻找谜晶,他大概无意空手而回地离开海墟。他总有一天一定会循线找上悠悠的谜晶。说不定他已经有底了。我该怎么办?



悠悠的歌声消失了,室内就跟深夜一样宁静。陈列在橱柜里的音乐盒在上紧发条之前,或许正陷入宛如死亡的沉睡,作着音乐的梦。但那个时候……



“你们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就像是要唤醒沉眠中的音乐盒似地,房门打开,一个矮小身影进入房内。



是仓卖。



“想说听到说话声,跑过来一看果然是你们。跟先来的检阅官相比,你们还真有干劲。”



悠悠突然挺直姿势,将坦露在外的义肢抱在胸口隐藏起来。



气氛变得杀气腾腾。



音乐盒不再沉眠。它为首次针锋相对的优野与仓卖,准备了适合的音乐严阵以待。



复野将脸正对着老人。老人露出微笑,四两拨千斤地面对檀野的视线。



“你就是第二名检阅官啊。你叫什么?”



“复野。”



“你们少年检阅官真的是非常有意思。”仓卖拄着拐杖,踩着踏f的脚步走入房间里。



“你知道为什么少年检阅官必须是少年吗?”



“这是……为什么?”我代替榻野询问。



“这是因为他们拥有检阅局正好方便使用的脑。据说少年检阅官从五岁起开始培训,主要入选者来自无依无靠的儿童。过去虽然试着找过各种年龄层的人也不分男女,然而多数人精神陷入异常,成为废人脱离培训。培训的要点是受训者脑海能塞下多少检阅清单,以及能调出多少检阅清单。到最后成功克服测验与培训过程的人,据说只有十几名少年。”



仓卖脸上挂着极为沉稳的表情,打量着援野。在这世界上存活的时间远远长于我们的老人真意为何,我实在难以解读。



“原本应该受到人性化养育的脑袋,被检阅官单纯作为纪录工具。比起纸本的纪录或电磁纪录的资料库,人类的脑能保存更多资料。检阅局为了根绝特别严禁的‘推理’与谜晶,命令几名少年记下用来当参考资料的所有纪录。也就是说少年检阅官虽然是人,却又不是人。他们正是他们自己要毁灭的‘推理,化身。”



仓卖温柔的双眼仿佛暗藏着刀刃,闪烁锐光。就像他面带笑容地准备刺杀援野……但檀野不为所动,用与平时无异的冰冷表情回望着他。



“你似乎对我们很了解。你是预期某天我们会找上门,才把谜晶塞给她吗?”檀野问。



“不。”仓卖故作无辜回应。“我只是想作出这世上最高贵、音质最优越的音乐盒。只是材料刚好是谜晶罢了。若说她的歌声是神抵的赠礼,那她的右手就是我穷尽一生献给神明的供



“仓卖先生!”我按捺不住加入话题。“你说过悠悠是究极的音乐盒。难道……就是指这个?”



“克里斯,你可别误会。她本身就很完美。我打造的右手,根本不及神只伟业,就只是个用具。追根究柢右手的音乐盒是她自己的要求。”



“悠悠的要求?”



悠悠歉然点点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



“悠悠很害怕有天自己会失去声音。她在人生历程中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开始害怕有一天会连声音都失去……我曾安慰过她不会有这种事,但悠悠还是很不安。大概是因为她获得了音乐,反而开始害怕失去吧。所以我提议要在义肢里安装音乐盒,好让她未来即使失去歌声,也能演奏音乐。她开开心心地同意了。这音乐盒只是个保险。实际上右手的音乐盒还不会发出声音。因为我还没装音筒。我先空下音筒的位置,让悠悠能在想要的时候装入想要的音乐。”



悠悠点头肯定。



“可是悠悠并不知道义肢里装着谜晶吧?”



“没错,她不需要知道。”



“但那义肢害了她!”



“你说义肢又害了她什么?有谁拥有从她身上剥夺音乐的权利?”



“既然谜晶是违禁品,她也会被追究罪刑。”



“那么克里斯,你自己呢?”



我无法对仓卖做出任何反驳。



“少年检阅官复野,以及克里斯跟悠悠……你们都同时具备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理由,与必须在这世上活下去的理由。这是个很大的矛盾。你们可以思考看看,这个矛盾是从哪里产生出来的。有某个环节大错特错。正因为它错得离谱,看起来反而像是对的。而当你们发现矛盾所在时,又会怎么跟这个世界达成妥协呢?”



仓卖的表情看起来对这事态有些幸灾乐祸,就像是从高处俯视着身陷迷宫的我们。



“少年检阅官,你总有一天会长大成人。你那颗机械的心,到时候又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你会检阅起自己来,为工作划下句点吗?若是你判断自己也该被消除,又会怎么做?”



仓卖的话语仿佛正在击碎援野残存的心灵。



“你有办法消除自己吗?”他提出质疑。



复野稍微思考了一下,有话想说地张开口。



我非常清楚他想说什么。他大概会义无反顾消除自己。



所以我抢在复野之前开口。



“我会阻止他。”



“哼嗯。”仓卖面带微笑望着我。“你办得到吗?”



仓卖从邻近的橱柜上拿起~个音乐盒,转动发条。



接着他打开盒盖,忧伤的音乐流泻而出。



说不定他想利用音乐来操控我们的心。



“仓卖先生。”我开口。“你知道牧野先生过世了吗?”



“我知道,时雨他们跟我说了。”仓卖回过头来答话。



“他是被某个人杀害的。”



“你觉得是这宅邸里的某个人下的手吗?”



“没错。”



“你认为是谁?”



“我不知道。仓卖先生对于牧野先生遇害一事,有没有什么头绪?”



“牧野是个优秀的工匠。就这样。”



“仓卖先生……你知道谁是凶手吧?”



“我?”仓卖笑出声来。“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凶手吧?我这种老头子才没有力气杀人。尸体不是刺在灯塔上吗?你看我哪里有那种力气了?”



运用诡计就办得到。我差点脱口而出,还是忍住了。我不确定刈手说明的诡计是否正确。要是我说出口,感觉会被立刻指出错误,说不过他,只得沉默。



“我不相信仓卖先生说的话了。你对悠悠的解释也是谎话连篇。”



“我可没说半句谎话。我说的全都是事实,你可以去问悠悠。我叫悠悠逃走的理由也不是假的……但我承认那只是理由的其中之一,的确有蒙骗的成分。”



“你这样很狡搰。”



“哈哈……”



“你说你不知道谜晶在哪里,也是驱人的吧。”



“不,我没有驱你。你们大概是误会了吧。”



“误会?”



“你们再仔细调查吧。”



仓卖说完,就要转身离去。此时悠悠从沙发上起身,开口要叫住仓卖。她发出的不是平常宛如歌声的声音,听起来更像哭声。仓卖注意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



“悠悠,你的容身之处就是这里。但这里总有一天会被烧毁,会被淹没,就在不远的未来。所以你要去找下一个容身之处。你办得到的。”



仓卖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就像是将我们压进深沉的海底……



仓卖奏响的音乐盒终于将漫长的乐曲演奏完毕,我们的时间再次流逝。



杠野似乎领悟了什么,再次抓起悠悠的右手。他用力将手臂拉近自己,紧盯着谜晶看。“怎么了,援野?”



“不对。”复野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调说道。



“什么东西不对?”



?



“这不是我们所寻找的“冰”谜晶。”



“咦?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我误以为这就是冰的谜晶,所以没确认过内容便坚信如此。”



援野这才终于放开悠悠的手。悠悠惊慌地抱着右手。



“不是冰的谜晶……那悠悠的谜晶是哪一个?”



“r凶手”。”



“‘凶手’?那是什么样的谜晶?”



“我无法透露具体内容,比方说像是出人意表的凶手,或是成功缔造完美犯罪的凶手名单,或是各种犯罪中凶手的行动顺序……也就是所谓倒叙推理的案例,针对凶手的所有纪录都藏在里头。”



悠悠望着自己拥有凶手之名的右手。她的眼神迷蒙,表情就像是丢失了心灵似的。



“悠悠,你的右手除了仓卖以外,还给谁看过?”



对于援野的提问,悠悠只点了一次头。



“给谁看?”



“堇小姐吗?”我一问,悠悠便点头同意。■



“你没给卡利雍馆的居民看过?”



“呜。”



“原来这就是隐藏的真相吗。”复野自言自语。“看来是这两个谜晶混淆了。”



扰野重新握起手杖,拄在地板上。



“所以撇开悠悠这个谜晶,冰的谜晶还埋藏在别的地方吗?”



“可以这么想。不然密告者不可能具体指出冰的谜晶。目前还不清楚这是巧合还是人为,不过这里打从一开始就有两个谜晶。”



“仓卖先生知情多少?”



“我不知道。”复野简短回应。



“但太好了……知道悠悠手上有谜晶时我还感到很绝望,既然那不是冰的谜晶,还有挽救余地。刈手他们所寻找的‘冰’或许还藏在别的地方。”



扰野点头同意。



“我原本预期要是悠悠手上的谜晶是‘冰’,将导致无可挽回的事态。就结果来说虽然避开了最糟糕的事态,但也不过如此……状况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的未来依然是一片灰暗。



不仅如此,悠悠的立场越来越艰困。不管她的谜晶是哪一个,要是被刈手揪出来,想必难逃处罚。要拯救悠悠,只能抢在刈手前找出r冰”的谜晶,结束他的搜查。



不过……援野又会怎么处置悠悠?



杠野也是一名少年检阅官,肩负将谜晶从世上抹灭的任务。他是否能够继续容许我这样的例外诞生?他真的能够违背自己生存理由,继续容许我们的存在吗?



“檀野。”我战战兢兢地开口。“你要拿悠悠的谜晶怎么办?”



“谜晶必须立刻烧毁。”复野回道。



我与悠悠的脸同时惨白起来。



“你不会这么做吧?”



“能不这么做就不会。”



椟野紧紧闭上双唇。在漫长的沉默后,他双眼低垂,仿佛也将该说的话掩盖在心中。



复野应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若要做出处置,复野可以敲烂她的义肢,单独取出谜晶的部分烧毁。反正那是义肢,悠悠也不会痛。然而复野似乎没有立刻执行这项工程的意愿。我并不清楚这是基于少年检阅官身份的判断,还是出自某些迷惘的迟疑。如果是别手,可能早就爽快地烧掉谜晶了。他也可能不亲自出手,命令伊武或援野代劳。那副光景很好想像。



我们所剩时间不多了。



“继续搜查吧。”援野将手杖旋转一圈重新握好。“未来我会决定好对悠悠的处置。在此之前,她就交给克里斯了。”



“交给我?”



“如果你需要她,就等于我也需要她。”



我点头答应。



若是援野感到迷惘,只要拿我的心来当判断根据就行了。



我要选择自己所相信的作法。



当然……在我缺乏自信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可能还是得依靠扰野。



“状况虽然返回原点,但我们还有活路可走。杀害牧野的人应该对谜晶略知二一。要是能抓到凶手,就能找到谜晶。”



悠悠对凶手这个词起了反应,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



名叫“凶手”的谜晶……



但悠悠右手的凶手,与杀人事件的凶手应该没有关联。



悠悠应该不可能读了自己的谜晶,学到有关“凶手”的知识。悠悠根本不识字。谜晶的内容基本上是文字情报,悠悠无从得知。所以就算悠悠握有“凶手”的谜晶,也不代表她是凶手。再说与牧野的谋杀扯上关系的谜晶不是凶手,而是冰。说不定冰也透过某种形式被运用在这起案件内。



援野站在窗边,冷不防打开落地对开窗。



强风灌入室内,窗帘像生物一样狂乱地摆动。



“我要踏出室外。”他宣告完以后,在窗口暂且停驻,接着下定决心似地踏出阳台。阳台这空间似乎也是援野的克星之一。阳台虽然有扶手环绕,仍是朝向户外的开阔空间,他想必会腿软。



我追着援野走出阳台。



复野沿着扶手来到阳台的尖端,转过身来仰望宅邸。



“你在看什么?”



我仿效扰野仰望起卡利雍馆,没见到明显的可疑之处,只见到一扇扇关闭的窗户并列。复野没回话,这次改朝墙边移动。



“克里斯,你站到扶手上吧。”



“我?”



没头没脑的要求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但这项要求并不是风声造成的耳误。证据就是复野正一脸镇定地指着漆成白色的木制扶手。



这里是二楼。我要是滑了一跤掉下去,就会倒栽葱地摔下去。



“好啦……我上去就是了。”



我别无选择只好踩上墙边的扶手。我将手撑在墙上,站上了扶手。应该不要紧。扶手宽约二十公分,没有想像中危险。只是朝外头望去,我的位置很高。



“拿着这个。”复野开口,接着将手杖朝我递出。



我用空着的手接过手杖。手杖出乎意料地沉重,显然不是一根单纯的手杖。



“用它轻敲头上的窗。”



槚野指着紧接在我头上的窗。



敲三楼的窗?难道三楼有什么东西?



窗的位置比我大概高两个头。虽然伸出手臂也还是构得到,用手杖更轻松。总之我按槚野指示,用手杖尖端试着敲头上的窗。不久,窗子便喀拉喀拉震动起来。屋里有人。



随后窗户打开,美雨探出头来。



“美雨小姐!你在那里做什么?”



“哇!你们是想怎样啊!”美雨俯视着我们大喊。



“我们在调查……应该吧。”



我从不牢靠的扶手上爬下阳台站好,把手杖还给援野。



“美雨小姐怎么会在那里?”



我朝三楼大声吼叫,以免被风声盖过。



“你还问我,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啊。”美雨边俯视我们边说。“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恶作剧?对了,悠悠呢?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悠悠在房间里。”



我朝落地窗另一端的悠悠招手,找她来阳台。悠悠刚好把右手的手套戴上。她,走出阳台便压着头发转身,仰望着美雨。



“呜!”



“你没事就好。”美雨很是欣慰。“先不管这个,你敲我的窗子,是不是找我有事?”



“不,是复野……”



然而当事人扰野却在我与美雨对话的时候迅速返回室内了。



“这、这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你们果然不太对劲。”美雨大大地皱起眉头说道。“你待会可要好好跟我解释。”



“对不起。”



“对了,还有悠悠啊,你要监视他们,别让他们拿走那个房间里的音乐盒。那些都是馆主珍藏的音乐盒。”



美雨说完便回到室内,关上窗户。



“音乐盒严禁携出吗?”我向悠悠确认道。悠悠点头。



接着她不知为何露出尴尬的表情,慌忙地准备回到室内。



“啊,难道说。”我恍然大悟。“悠悠你曾经把音乐盒拿出去吧。”



“呜、呜?”悠悠本想说些什么装傻,却又立刻放弃点头承认。



“你把音乐盒拿回房间听吗?”



“呜—呜。”



“不是啊?那你把音乐盒带到哪里去了?”



悠悠愧疚地缩着肩头,朝森林的方向一指。



“户外?为什么要带去户外……”



悠悠噘着嘴,像是在诉说借口似地哼起歌来。十之八九是她喜欢那个音乐盒才偷偷带出来,却不小心忘在某处了。



“我想那个音乐盒应该不会这么巧,刚好就有冰的谜晶……但最好还是调查看看吧。如果真的是谜晶就惨了。”我压低声音。“我们趁现在去拿回来吧。”



悠悠为自己的过失羞愧得满脸通红,点头同意。



我向援野说明事由。



“我明白了。你们就去找那个音乐盒吧。”



“援野你呢?”



“我要调查宅邸。”



“你不一起来吗?嗯……那我去跟刈手申请我们两个的外出许可。”



“只有你们两个的话,他不会准许你们外出吧。”



复野说着说着,视线不经意地飘向窗户。跟着他朝窗户望去,我见到悠悠在阳台的角落轻轻地挥手。正当我感到疑惑之时,她开始翻越阳台的扶手。



“悠悠!”我立刻叫住她。但就在此时,窗帘被风儿的恶作剧吹动,像一层薄纱将她从我们的视线之中掩去。



我拨开窗帘冲向阳台,然而悠悠早已不见踪影。我慌慌张张地朝扶手外头探看。朝地面一看,悠悠好端端地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抬头仰望着我。她指向森林,朝森林迈步奔去。她大概想独自取回音乐盒。



我往扶手的正下方一看,外墙恰巧有个突起,要是踩在上头就能轻松顺利地降落到地面。“原来如此,只要利用阳台,就能不经由玄关进出宅邸。”复野观察起窗边。“最角落的窗户锁坏了。这不是最近才刚坏,看起来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你在原来如此什么……现在不是赞叹的时间。悠悠到别处了!我们得快追上。”



“交给你了。”援野说完就退回房间里头。



悠悠跟援野都太我行我素了……现在放悠悠独自外出太过危险。一个不小心可能还会撞见杀害牧野的凶手。目前这个海墟并不安全。再说风也越来越大了。



“我马上回来!”



我留下这句话便学着悠悠跨过扶手,沿着墙壁朝地面移动。连运动神经实在不怎么样的我,也勉强能有样学样。说不定悠悠过去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曾经利用这个位置进出宅邸。不,说不定这里才是她平常进出宅邸的管道。我很清楚她不如外表那般文静。



“悠悠?”



我在森林里轻喊失去踪影的女孩之名。要是声音太大可能会被听见,那就麻烦了。



我循着她残留在泥泞路面上的脚印奔跑。不能被任何人见着的罪恶感,让我的脚步着急起来。在四处都还留着残雪的森林里,追逐她的踪迹并不难。脚印清清楚楚地告知她的去向。看来她攀上陡峭的山坡,朝北方前进。转眼间我已穿越森林,置身于废弃的市镇之中。悠悠在灰色高楼连绵的坡道上奔驰的身影映入眼帘。



“悠悠,等等我!”



她注意到我转过头来。摇曳的秀发闪燥着洁白的光辉。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在我视线范围之内的东西里,她最为娇小,也最为动人。



我奔向她身边。



“不可以自己偷跑。”追上她后我对她这么说。她点头答应,但看起来没反省之意。



“你要去哪里?”



悠悠指向坡道下方。



我们朝她指示的方向奔跑。其实不需要这么匆忙,但我总觉得不快不行。



我们来到被海洋侵蚀的废墟。有几栋房子入口都浸在水里。



我茫然地望着海,悠悠硬是拉着我的手,带我到废墟里头。



我们走近两两并排的废弃大楼中间的缝隙。两栋大楼都相当高耸,因此头顶几乎都被水泥覆盖,只能见到遥远的上空透出细长的日光。这里就像是个狭窄又没有遮蔽的隧道。宛如幽暗之中有个被匕首划开的切缝,道路的远方能见到狭长的出口。



我们在左右壁面的压迫感威胁下,朝光芒前进。



走出隧道后,景色大为改变。



眼前是个在废弃大楼环绕之下形成的钵状洼地,原本大概是民众休憩的广场。或许是地盘下陷所致,广场中央又低了一层。四周的大楼也像是窥伺着中心似地,朝广场略为倾斜。



我们站在钵的外缘上。



悠悠指着广场中央,唱起简短的歌。或许她只是示意我朝那边看。



在下陷处的最低点,形成了一座闪耀的泉水。水面整体闪烁着彩虹光辉,风一吹,光芒便随之荡漾。宛如草叶轻轻摩娑的薄弱水声传入耳中。



我爬下高低落差,走近泉水。此时我注意到水声听起来是硬质的。



“这是……玻璃啊。”



我站在泉水旁。在我脚边摆荡的,是几乎淹没泉水的玻璃碎片。



碎片从砂砾左右的小碎片,到超过好几公馐的大碎片都有。这些碎片以几近饱和的状态,沉淀在凝滞于洼地的水中。



抬头仰望周遭的大楼,有无数的窗户朝着我们张开大嘴。每扇窗户的玻璃几乎都不见了。大楼因地盘下陷而倾斜,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玻璃全都摔到这个钵形洼地里。



泉水旁有张倾斜的长椅,一旁有棵疑似人工栽植的瘦小树木挺立。树木已开始落叶,来应付寒冬。这片末日景象中居然还有生命存在,实在不可思议。



那棵树的根部架设了木制的柱子,上头用布搭着屋顶,形成了人工的小屋。只不过以小屋来说也显得草率,四面的墙壁不仅没砌好砌满,面向泉水的那面墙更是完全开放的状态。



“这是悠悠搭的吗?”



她点头承认。



悠悠招招手邀请我进小屋,仿佛领着我拜访自己的家。



小屋里头有座长椅,可供两个人肩并肩坐下。坐在上头,前方正好能见到玻璃泉。长椅周遭放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树柜,里投放着油灯、收音机、空瓶子与锅子这些怎么看都是普通日用品的东西。



我想悠悠一定三不五时就会来到这里,慢慢地改善这里的环境。我能看出她花费时间与心血才打造出这个空间。



这里是仅属于她的秘密基地。



当她独自坐在这张长椅上,脑袋瓜里又在想着什么?她可曾想像过有朝一日,会有自己以外的人造访这里??不管怎么样,她看起来很高兴能跟我肩并肩坐在这里。



悠悠打开橱柜的抽屉,拿出一个小巧的音乐盒,就只有悠悠的掌心那么大。外表看起来就是个雕刻小木盒,但上头的确开了用来上发条的孔。



我接过音乐盒,打开盒盖。



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寂寥曲调流泻而出。



我直觉这是一首描绘月色的乐曲。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我们曾数度亲身见证与月亮紧密相关的事物。悠悠离开海墟是在满月之夜,仓卖的音乐盒弹奏了月亮的曲子,死者口袋里藏着吟咏月光的诗。因此我总觉得连悠悠情有独钟偷偷携出的这首乐曲,也是以月色为主题。



乍看之下,上头没有类似谜晶的宝石。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给援野检查。



我关上盒盖,将音乐盒还给悠悠。悠悠把音乐盒收进围裙的口袋里。



“悠悠,关于你的右手……”我盯着悠悠的白色手套看。



“呜?”



“真的是你主动提出的要求?”



悠悠点头。



然而悠悠对于谜晶的存在是一无所知。谜晶是仓卖偷偷摸摸装进她右手里的。



我猜“凶手”的谜晶与音乐盒大概无法分割。据说要是强硬拆除谜晶上附属的物件,谜晶就会损坏。虽然实际上会不会损坏,没试过也说不准,但要是仓卖深信如此,可以想见M悠悠打造镶嵌音乐盒的义肢的目的,原本就是移植谜晶。



说不定悠悠只是被他利用来当谜晶的全新藏身之处。



悠悠将戴着手套的右手高举在眼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那只右手在她眼中,说不定已成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东西。



“持有谜晶无异于背负罪恶,我是自己刻意做出这个选择。但悠悠跟我不一样。这是他硬塞给你的……即使如此,你还是相信仓卖馆主吗?”



悠悠直直凝视着玻璃泉。她维持像这样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歪起了头。



悠悠也不知道。她心中想必充满迷惘。



过往的曰子算是什么?这只右手意义何在?她又是为谁而歌唱?



到海墟后的四年在悠悠心中,肯定是与末日现实无缘的梦幻生活。然而她也开始察觉,这场梦在满月之夜惊醒。因此她才会回到这座海墟。为了得知真相,也为了面对现实。



“如果谜晶曝光,检阅官又要来抓捕你,你要怎么办?”



听见我的问题,悠悠站起身子,将两只手臂举在眼前。接着她作势殴打空气,将义肢一次又一次地挥舞。



“你要对抗检阅官?”



悠悠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点点头。她既然还能露出这种笑容,或许不需要为她担心。我要保护她,让她维持这种笑容。只是说不定她比我来得坚强多了。



“悠悠,若我们的问题全都解决了……要不要跟我一起旅行?”



“呜呜?”悠悠转过身子歪起头来。



大楼阴影投射在她身后的玻璃泉,被分解为七彩光辉,在水面摇曳。



“我觉得比起在这里独自歌唱,你应该要为了更多人歌唱。”



悠悠似乎不知该作何回应,便转身背对着我。接着她再次眺望起自己的右手。



玻璃泉沙沙作响地掀起涟漪。



我们真的能平安顺利地回到本土吗?离开这座海墟时,我们是否会再次成为逃犯?



“我也很清楚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我想你应该无法立刻决定吧……”我站起身来说道。悠悠伤脑筋地压低的侧脸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因此我继续盯着她看。两双眼不经意对上时,她害臊地笑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



厚重的雪云开始笼罩头顶。冷风吹拂而过,周围的废墟发出嘎吱声。废弃大楼已出现部分坍塌,细碎混凝土片掉落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们仿佛在云的追赶下匆匆离去。



抵达卡利雍馆时,太阳已逐渐西下,户外变得黑暗。



我们逆着离开宅邸时的顺序,利用外墙的突起爬上阳台,从门锁损坏的窗进入。防盗措施实在随便,但反正这里是没有外人居住的海墟,也不成问题。



“援野……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