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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短暂的探险」(2 / 2)


兵藤露出傻眼的表情,像是看到一只人头狗从眼前走过的模样,高大的身躯毫不掩饰绝望。再说一次,这并不夸张,就连我自己也相同,好不容易恢复正常走动的双脚,又再度因为过度惊吓而差点瘫痪。



「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啊……好……」



然而接下来的搜寻,只是徒增我们的打击,让心情更沮丧而已。被土石流掩埋的校舍,被土石流掩埋的体育馆……与外界联络的通道,全部都被封死了,被泥沙跟瓦砾堵得密不通风。



情绪掉到最谷底,我们返回穿堂入口,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是整个人瘫在地板上。



「……小镜你还好吗?表情好狼狈哦。」表情也很狼狈的兵藤问我。



「我有点、实在、非常……快不行了。」



我看着胸前的红色领巾(顺带一提,一年级是深蓝色,三年级是纯白色),有气无力地回答他。



「我也有点快不行了,感觉真糟,你也看到了吧?路上都是尸体,有的皮开肉绽,嘴唇五官都不见了……」



「等等,兵藤,你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别告诉我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当然不是——」兵藤曼联疲倦地说:「你说的对……这时候不应该再说那些影响心情的话,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因为这种话题,让表情扭曲得更严重。」



「不用担心啦,你长得那么可爱。」



「你老实说,我的脸现在看起来怎么样?除了狼狈以为,还有什么形容词?」



「很抱歉,已经找不到别的字眼可以形容了。」



兵藤的话虽然是半开玩笑,声音却非常认真。究竟是他没有多余的心力说笑,还是我的脸真的糟透了呢?如果是后者,那么身为专出可爱女生的镜家一份子,我实在很可耻,说不定还会被追求清纯幻想的哥哥们排挤。



在现代社会而言,我可爱的家庭算是人数有点过多,成员的个性更是复杂……镜家一共有七个兄弟姐妹,四个女生,三个男生,而我们几个姐妹的相貌,甚至自己称之为美女都不为过。这是真的,一定要相信我。



去年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突然自杀的大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将满三十岁的女人,而没有人知道在想什么的二姐,撇开个性不管,确实是个美女,还有从不谈自己生活目标的小妹,更是有如一朵盛开的山茶花,美得楚楚可怜。当然包括我自己也不例外,外形就像可爱的情趣娃娃般,是个不小心诱惑哥哥的恶魔妹妹。总之,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虽然没有哥哥们的偏执,但内心也本能地抗拒这种病态。我拍拍脸颊,叫自己振作一点,快振作起来,把开关转到ON吧。



「小镜——」兵藤缩着高大的身体,突然想到要问我。「你的手不要紧吗?」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对他点点头,其实根本一点也不好。四只手指裂开的伤口仍然血流不止,此刻麻痹感已经逐渐取代了疼痛感,手肘以下几乎都没有感觉了。虽然有用手帕稍微包扎以下,却整块被血染红,连原本的花色都快看不出来,鲜血还渗透手帕滴到地板上。人类的身体是失血超过多少百分比就会死亡呢?



死亡。



我……会死吗?



如果就这样一直被关在学校里,我们应该必死无疑吧。



很恐怖。



光用想象的,身体就开始颤抖,我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意外。在那样一个疯狂的家庭里生存了十四年,我以为自己对生死或毁灭等等世俗所谓的重大变故,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早已经彻底麻木了,结果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自己天真的想法。不过……我必须第三次强调这句话……这并不夸张,反正我跟特立独行的性格或超乎常人的直觉,几乎可说是无缘,也就是说,我是个「平凡人」,而且身心都还在成长阶段,面对事故根本无法维持正常。



更何况,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必须要将体内所有的开关都恢复到ON,接下来还要不断对抗心中涌起的情绪(朋友死去的哀伤、发生地震的恐惧、以及种种必然产生的反应),全部都必须自己设法处理。而此刻的我,将这些程序都抛在脑后不去面对,会继续陷入混乱也是理所当然。镜佐奈要完全复活,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好,我再去绕一次,找找看其他出口吧。」



兵藤压抑心中的恐惧跟绝望,站起来宣布。我也跟着要站起来,却被他制止了,他要我坐着休息就好。



「我不要紧啦。」



「脸色那么差又加上受重伤,还敢说不要紧。」



「别像哥哥那样对我太好。」我勉强站起来。「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对你太过意不去了,我又不是来做客的。」



「好吧,OK。」



「便利商店吗?」



「我是说一起走吧。」



于是我们进行第二次的搜寻,尸体的描写就此略过,直接跳到结果报告吧——一楼跟二楼的安全门以及窗口,已经全部被泥沙跟瓦砾给堵住,还是一样无法通行。



只剩下……最上面的三楼。



我们脚步沉重地朝三楼迈进。



然后——



「太好了!」兵藤发出欢呼声。「噢,太棒了!真是谢天谢地,小镜!你看,是光线!那就表示有出口对不对?太棒了……我心脏差点没力了耶——」



三楼的状况也非常惨不忍睹。



天花板几乎全部都塌下来,走廊填满了瓦砾,虽然楼梯间侥幸没有遭到破坏,但整排一年级教室都毁了。



我体内的紧急讯号全部开始闪烁,不想开启的电源自动亮灯,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我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瓦砾,不止是走廊,还蔓延到教室里去,位于楼梯口首当其冲的一年一班教室,已经完全毁灭,原型消失殆尽,而对面的一整排专科教室,也是同样的状态。



在这片废墟的上方,照进一束光线。



是阳光。



与外界的连接。



兵藤手舞足蹈地尽情表达内心的喜悦,谢天谢地,可喜可贺。没错,这实在是非常可喜可贺,非常令人雀跃,我应该松了一口气,应该得到很大的安全感,应该跟他手牵手兴奋地跳起舞来,应该发出响亮的欢呼声。此时此刻,我不应该全身僵直,不应该忘了手上的伤口和麻痹感,不应该紧张得脑充血。



但是我办不到。



我无法容忍。



我无法接受。



再多失去一个人,多发生一次变故,我绝对无法接受。



家人就是我的一部分。



这并非谎言并非比喻并非修饰,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镜家的七个兄弟姐妹虽然都是我行我素的个人主义者和放任主义者,在彼此的潜意识里,却存在着一般家庭所没有的系念,千真万确。这绝不是什么牵绊,如果有人敢混为一谈我会杀了他。从字典上的解释来看,牵绊是指人与人之间的牵连跟羁绊,然而我们之间的联系,跟字典上所说的联系,是不同的观念。我们七个兄弟姐妹之间……是更浓烈的爱恨,更直接更原始,更粘稠绵密,更暴力的,更兽性的情感。



所以失去任何一个人,大家都会「啊啊啊啊啊——」地尖叫崩溃。



我冲向如山的瓦砾,冲向满坑满谷的瓦砾,整张脸用力撞过去,整张脸埋进瓦砾堆中,鼻子流出血来,但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受伤的手用力揍水泥块,拼命捶拼命捶,大脑沸腾,眼前发黑,世界毁灭,我都不在乎,还是继续捶。啊啊啊啊啊——我放声尖叫,啊啊啊啊啊,不停尖叫,啊啊啊啊啊——深红的鲜血流了满地,周围的世界已经变色,我还是继续捶继续捶。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所有的神经系统都停摆,连手的力道都控制不住,然而唯有如此,才能掩盖失去一个人的冲击。



手不停地捶,不停滴发泄,再继续下去,全身都会报销。兵藤过来架住我,让我动弹不得。放开我搞什么鬼你要强奸我吗有本事就动手啊敢动手试试看你这个处男反正你不做哥哥也会做——我想大声吼出来,舌头却不听使唤,无法喊出正常的声音,只能呜呜呜嗷嗷嗷的乱叫。小镜你怎么了冷静一点——兵藤喊我的名字,更用力制住我,我想挣脱却碍于体型的差距,根本抵不过他,于是我放声尖叫,用说不出话的舌头拼命尖叫。



上午十一点零八分



刚才被攻击时,那股奇异的感觉,随着时间已经慢慢散去。然而对不知名的食物,江崎心中的不安感并未消失。



的确,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感到痛苦,不管是被揍被踢,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与,就这点而言,他的确是无敌的。但是身体仍会受到创伤,表皮破了也会出血,如果严重的话,更要花上不少时间才会痊愈。出去此一特点,江崎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他藏身在二楼的教室里,按照惯例……不,是比平常更加仔细地,检查身体各处。没有发现外伤,暂时可以放心。从胸前口袋拿出镜子,照着额头上的疤痕,一边思考那两个攻击自己的人是何来历。那家伙到底是谁?真的是「实验」的目击者吗?可是还有疑点,如果那两人真的是目击者,只要去警察局报案就好了,事情马上就可以解决。结果他们反而来向他挑战,难道是受害者的家属吗?可是又怎么会知道是他下的手呢?难道当时的目击者……就是家属?



报仇。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



得到这个可信度高的推论,江崎把问题暂且搁下,开始思考最重要的事情——眼前自己所处的状况。学校究竟怎么了?发生大地震,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但老师们为何都没出现?全部死光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就是说,只能靠自己救济想办法脱困了。可是从四周包围的泥沙以及刚才发生的冲击来判断,整间学校应该都埋到地底下了。



总之,先去找出口吧。



他一遍提防刚才那两个人再度出现,一遍快步前进,沿路上大量尸体映入眼帘,那些尸体脸上都带着痛苦或类似痛苦的表情,江崎就像一个吃太多糖的小孩子般,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看到尸体产生恐惧跟冲击,而是在他为了观察尸体杀死十七个人之后,眼前却出现如此大量的尸体,让自己过去的行为变得很愚蠢很没意义,这种感觉就像抢匪为了一万元去杀人,结果隔天却发现自己中了彩券头奖一样,是很大的挫折感。



走下楼梯前往一楼,除了穿堂入口跟三年级教室的走廊以外,几乎都被土石流所淹没。刚才在途中已经确认过二楼的窗口跟安全门,可惜同样也被泥沙侵入,如今只剩下……三楼。江崎转过身去正要离开,突然临时起意,又回到自己的教室里。遍地死尸的三年六班,充满令人作呕的强烈尸臭味,江崎被包围在鲜血和内脏的腥臭味里,重新凝视已经死亡的同学。眼前的尸体,丝毫看不出生前的模样,太过诡异的差别,让他产生一种陌生的惊奇感。正因为每天都在观察,对于前后两种表情的差距,更是感到惊奇。他立刻从口袋里拿出镜子,试着模仿尸体的表情。



可惜依然不成功。



真是遗憾。



他有些失望,转身前往三楼。



在楼梯上面,站着一名少女。



阴影。这是江崎的第一印象。



漆黑、黑暗。



少女让他联想到这些围绕着黑暗的字眼,然而这并非因为少女本身是黑色的,相反地,她肌肤白的出奇,充满绝望的白,不正常的白,明显地异于常人,甚至有些病态。



这抹诡异的苍白,就站在阶梯上,彷佛漂浮在黑暗之中。



轻轻地。



静静地。



江崎站在楼梯下方,观察这名少女。纤细瘦小的身躯,让人有种好像可以收进行李箱的错觉,有点宽松的深蓝色背心,深蓝色袜子,长及膝盖的裙子,深蓝色领巾,盖住耳朵的黑色短发,散发绝望气息的黑色大眼睛。



一切,都是黑暗的综合体。



「你很像死吗?」像在浴室里发出的,没有方向的声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可以比你先死,很羡慕吧。」



少女静静地说完,转过身去背对江崎。



接着,往后一躺,直接朝楼梯倒下来。



毫不犹豫,甚至是一鼓作气地。



江崎没有思考,立刻冲上楼梯。



可惜还是来不及。少女的头部即将撞上地面。



江崎伸出双手,以守门员的动作纵身一跃。



千钧一发。



「……身体好痛哦。」少女的头落在江崎手上,依然静静地开口。「除了头以外,其他地方都好痛,痛得像骨头碎掉一样,痛得像断手断脚一样。可恶,痛觉真是一种讨厌的东西。」说着又翻过身来,跟江崎同样维持俯卧的姿势,将脸贴近江崎耳边。



「我叫镜那绪美。你很想死吗?一定很想死吧?没问题,我有敏锐的第六感,能够准确地感应到,你可以放心。对了……让我附在你身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