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四章 想消失的星期四(2 / 2)




“啊?”



“她全身都湿的,这个你们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吧?”



“嗯。”王田掩饰诡异的心思,点了点头。“那叶山里香怎么了?”



“呃……我们都吓一跳,问她发生什么事情,结果里香就用她惯有的语气,说自己不小心跌到河里了。因为她全身都湿透了,我们就一边说这样好危险,一边帮她擦干头发,让她换上干衣服——”



“啊,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王田插嘴道:“你记得那时候叶山里香穿的衣服吗?”



“衣服?”堀井良子眯起眼睛。



“记得吗?”他再问一次。



“衣服吗……”堀井良子的眼睛大小回复到预设值,然后抬向右上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紫色的洋装,她很喜欢那件。有什么问题吗?”



紫色洋装——叶山里香也是这么说。可是叶山里香被发现时是全裸的,那么……是谁穿着那件衣服?



“然后浦野宏美呢?”王田追问。



“嗯……等里香的头发吹干,换好衣服之后,我们就问她宏美怎么了。”堀井良子撇撇嘴,似乎在表示不满。“结果里香就说她没有看到宏美,于是我们跟她说宏美到下游去了,但她还是说没看到人。后来我们全部都到下游去找宏美,可是一样没找到……”



“叶山里香说她没有看到浦野宏美是吗?确定吗?”



“嗯,是真的。如果怀疑的话,可以去问问看森口学姊。”他不得不怀疑,因为这跟王田所知的叶山里香,说辞完全相反。那么……究竟是哪一方在说谎呢?



“呃,虽然已经说过好几次,不过这就是事情全部的经过,之后我们就立刻报警处理了。”堀井良子突然说得很快:“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其他人的说法一定也跟我相同,不管你们问几次都一样。”



“你觉得如何?”王田对自己画在手册上的角色完成度很满意。“关于浦野宏美下落不明这件事情。”



“这个嘛……”堀井良子偏着头思考:“我觉得不是逃家,一般人不会选在那种地方逃家的吧。”



“你觉得应该还是掉到河里去了吗?”



“大慨吧。”她的表情很不耐烦:“可是这个应该是你们要仔细调查的不是吗?”



“对,当然。”嘴里虽然这么回答,可是警方连漂浮在目流川河口的叶山里香都没发现到,所谓的搜查还真匪夷所思。“那么假设是逃家的话……有没有任何头绪呢?比如说,浦野宏美她有没有什么烦恼,或是被牵扯进什么事件当中?”



“我没有任何头绪。”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应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算了,本来就不抱期望。



“这样啊,好——”王田合上手册。“得到很多线索,非常谢谢你。”说完低头鞠个躬:“那么我告辞了。”



“不送。”



“啊,最后还有一点——”差点就忘记了。“叶山里香跟浦野宏美,两个人感情好吗?”



“嗯……还不错吧。她们好像还曾经两个人一起出去玩过。”



“那么,除了浦野宏美以外,她还有其他更要好的朋友吗?”



“这个嘛……里香是个怪人,她朋友并不多。”



“还有就是,这只狗——”王田指着陶土作的黄金猎犬:“额头上有裂缝呢。”



“啊?呃……”堀井良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几秒钟之内又浮现不耐烦:“是家里的狗弄的啦。”



“咦,你们也有养真的狗吗?”



“这个摆饰是别人送给我爸爸的。”



“真高级,那这个裂缝呢?”



“因为家里的人都只注意到摆饰,小狗觉得忌妒才弄出来的。”



“谢谢说明。”王田出了玄关。



松开领带坐进驾驶座,旁边的叶山里香沉默着,视线还是一样动也不动。



“你最喜欢的紫色洋装好像没事喔。”王田开玩笑地说。



“是吗。”叶山里香小声低语:“被谁穿着呢?”贯有的平板视线射向王田,看起来像是在斜眼瞪人,应该只是王田自己的错觉吧。



“什么意思?”王田故作镇静。



“你明知道的。”叶山里香的声音很冰冷:“现在穿着那件洋装的,就是另一个我啊。”



“要不要去你家看看?”



“不要——”



“为什么?”王田发动车子。“你就这样放过那个取代你的家伙吗?不取回自己的身分也无所谓吗?”



5



肚子……真的饿了。



当然,之前会经体验过长达十天的绝食经历,所以这还不算什么,但是正因为深刻了解到那种痛苦,对于不久即将面临的空腹逝限,就会产生难以言喻的恐惧。背着斯伯丁运动包的我,双眼朦胧地走在模糊不清的街道上,时间是傍晚七点,天色黑了一半,而视力越来越恶化,就是肚子饿的证据。



我想吃东西。



发现自己正望着街上走过的人群,从衣服去想象他们的裸体……喂喂,又不是色老头!



这样开玩笑也无法抑制已经跨越界线的冲动,我毫不抗拒携带着右半身准备的解剖工具就是最好的证明。必须赶快杀个人来吃……我像叹气般深呼吸一下,从背包外抚摸里面的菜刀跟锯子,很紧张,看来即使再怎么故作镇定(就算不完美),还是改变不了杀人前的紧张感。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很沉重,却又能够换来胃被满足的喜悦。



然而吃人肉到头来剩下的,就只有罪恶感,从攻击那个小女孩的夏天开始,红色的衣服,被血染得更红,鲜血与哀嚎和太阳交织而成的夏天。仓坂医生的患者杀害计划只有失灵过一次,那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因为用药失败,加上供给量骤减,情况越来越恶化,曾经有长达一星期的时间,我的胃袋完全得不到满足,就在那时候,我下手了……



大白天,一个女孩子在公园草坪上玩耍,穿着红衣服,幼稚园年纪的小女孩,头上戴着宽檐的帽子。周遭没有任何人,我下手了,虽然自认是不得已的行为,可是……我突然上前咬住女孩的左手,女孩想大叫,但被我捣着嘴,我咬得更用力,把肉撕了下来,大口咀嚼。



女孩发疯似地挣扎,然后逃离我的手中,嚎啕大哭,于是我就逃走了。两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那个小女孩死亡的消息,上面写成是被野狗攻击的事件,看来我跟野狗没什么两样……



而野狗般的我,还能不能像上次那样杀人,目前无从判断,我想……不是办不到的。没错,可能杀得了,毕竟星期二也已经杀了那个年轻人,可是,难道我对杀人这件事完全没有抗拒吗……在下手前还会出现惯有的心理挣扎,至少表示也有产生抗拒的吧,只不过当刀子划开他的喉咙,那一瞬间,所有的挣扎和抗拒仿佛全都消失殆尽了……



到底怎样呢?想杀吗?杀得了吗?不杀吗?杀不了吗?你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理解吗?



真是愚蠢的大脑啊。



“吵死了!”我喊出来。抬头望向天空,想让自己静下心来,黑暗渐渐蔓延,已经进入夜晚,月亮的轮廓开始清晰,温暖的风吹抚在脸上,然而一切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在右半身的冷嘲热讽中,我搜寻着猎物,离市中心越来越远,走入陌生的林间小径(札幌的市区居然这么小,为什么才从建筑堆中出来没多久,就看到滑雪场)。道路顶多只能让一辆车勉强通过,左右两侧是茂密的澍丛,呈现出比市街更浓烈的黑暗,加上本身视线的模糊,让我对周遭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有种往黑洞中前进的错觉。脚下的碎石子让人很不舒服,月亮躲在树木的缝隙间,那是唯一的光源,在月光照映下,出现体育馆大小的建筑物。



啊……是这里,我不由得苦笑,动物回到巢穴的本能叫做什么来着?



我来到了仓库前面。仓坂医生为我保存的肉品,一直到十天前,都是储藏在这里面,总共有两百四十具尸体,光听数字会觉得很多,其实并非如此,就算一点一点地逐次食用,还是在短短两年间就吃完了——已经没有食物。假使仓坂医生还活着,也没必要做这么困难的事情吧,不管怀着多少的罪恶感,我还是吃到了美味的人肉。医生……



“那这个呢?”医生将肉丸子放进找口中,这段时期诊疗室对我而言,就跟餐厅是同等意义的。



“嗯……”仔细咀嚼、吞下,集中精神。陌生的场景就像幻灯片般浮现在脑海里,隐约又朦胧,就好比是回想三天前吃过的早餐那样,不太能确定。“好像有海,还是外国的大河流……啊,有船。嗯?还有别的记忆……啊,好像是这个人的父亲正在对着这里笑……有只狗?”



“那这个呢?”医生又让我吃下另一个肉丸子。



“嗯……”我一边咀嚼,一边让大脑某部分进入紧绷状态,这样可以使探索的记忆更加鲜明。到了这个时候,对于每次吃人肉都会出现的离奇现象,已经适应到某种程度,甚至还可以像这样稍微去控制。“是男的,在公司哩……好像是上班族,正在跟外国人说话。啊,外国人生气了……”我脑中的场景开始转换,简直就像立体故事书一样。“嗯?画面改变了,大概是小时候的记忆吧,他在哭……因为从单杠上面掉下来了,啊,流了好多血。”



“哇——真是太厉害了,砂绘。”医生对于这个现象感到很高兴。“你是个记忆抽取机呢,嗯。”他自顾自地乱命名,用手指推了推墨镜。



“够了——”真是个没礼貌的医生。“请不要乱取奇怪的名字,我并不喜欢。”



“啊,抱歉、抱歉。”医生发觉自己的失态,立刻合掌赔罪。“不过,这个能力不管看几次,都还是很有趣呢。”



“是吗?”



“吞食记忆的少女呢。”



“可是……”我看着医生所准备的肉丸子,每一个都是不同人物的肉。“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吧,应该说——根本是困扰。”



“有没有用处还不知道,不过并没有造成困扰啊。”



“是吗?”



“这个能力一定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吧,绝对有的。”医生不知哪来的自信。“对了,还有更重要的事……你真的被家里赶出来了吗?”他的表情变得很认真。



“啊,是的。”我轻轻点了下头。“爸妈他们果然也发现我变得不太正常。”



“你只是吃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而已,没有不正常。”医生立刻这么说。



“那已经够不正常的了……”



“因为这样就把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赶出家里,他们才是真的不正常。”他的口气很不屑。



“真是的,在意世人的眼光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呃,他们会给我很充裕的生活费。”



“你不需要为父母亲解释。”医生很生气,我搞不懂为什么他要这么愤慨。“真是的,女儿不是自己生的吗?……听我说,砂绘,所有不珍惜小孩的父母都是疯子。”虽然听起来很矫情,我对医生产生了好感。



“医生你……结婚了吗?”我好奇地问。



“真突然的问题啊,我没说过吗?”



“没听你提起过。”



“我结婚了喔,有两个小孩。”他微微一笑:“一个上国中,一个念幼稚园,两个都是女儿,吱吱喳喳地吵死了,啊,开玩笑的。”



“已经结婚了啊——”我有点意外,因为他看起来像是跟结婚无缘的人。“哦……”



“什么嘛,那是什么反应。”医生似乎很不服气。



“没,没什么。”说完我忍不出笑出来。



医生也笑了。明明就没有什么好笑的,但人类就是有会笑的本能,或许应该说,地球上一切生物,只有人类是会笑的,因为人类才有笑的闲情逸致……



“喂——”如今已经不会笑的我,被这道声音叫醒。四周的黑暗加上视线的恶化,让我完全感觉不到物体的移动……但有人在仓库前面,神经开始紧张,是谁?而且为什么会在这里?对方正在讲电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我压低身体接近,一边向天上的神明祈祷,希望肚了不要发出声音。



慢慢走到仓库的外墙边,可以清楚听见对方说话的声音。我的心跳加快,不知为何,右半身很安静。对方的脸孔从墙壁后面露出来,距离大约十公尺,只能凭藉月光的照射,我眯起模糊的双眼,集中视线凝望,朦胧中出现一只有着牛腿猪肚的庞大生物,像是膨胀的河豚穿着水手服——是藤木。她靠着仓库的铁门,正在跟别人讲电话,可是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这种地方对高中女生而言,绝不会是个有趣的空间,既没有游乐设施也没有KTV。



“……啊,嗯,没问题。”她声音很大,在一片寂静当中,那根本就是噪音。“嗯……没关系啦,反正那种事情我们也不清楚啊。”



为什么藤木会来仓库?我再度提出质疑。这个安排有什么意义吗?是命运?是必然?还是命令?谁的命令?



“嗯,没问题啦。啥?我听不清楚,山上收讯很差……啊,岛田?嗯,对啊,所以我就说是真的嘛,杀人事件就是那样的啊。”



我立刻有反应。杀人……岛田?



“嗯,嗯,我不要紧。对啊……虽然不是全部都懂,不过这样才有趣嘛。嗯……对啊,岛田的事就不用管他了,反正已经死了嘛。”



藤木到底在讲什么?我脑中亮起紧急的红灯。杀人,岛田,死了……如果这些话都是字面上直接的含意……那就等于是藤木杀死了岛田,即使并非如此,至少表示藤木知道杀害岛田的凶手,说不定,那个和她通话的人就是真凶。可是……又为什么会扯上藤木呢?情况越来越混乱。



“岛田的事不用理他啦,已经玩够了,没有用处了啊。”藤木笑得很低级。“重点是你赶快来这里啦……嗯,对。没错,所以我才说啊,真的有仓库耶。”



仓库?她说的仓库,难道……是指这里吗?她说——来这里?别开玩笑了,这下很麻烦,非常麻烦,因为里面还有……我拿出菜刀,背起运动包。



“嗯,所以真的有啊,我说真的。我还真厉害呢,自己都吓到了。啊,地点?呃……有纸笔吗?那我说啰,你现在在哪里?这样啊,那……离地下铁东西线很近吧,嗯,先去搭东西线——”



怎能让她得逞,我扑上去。



“唉呀——哇——呜——啊!哇!呜啊!”



“呼,呼——”



“不要——啊!”



我跟藤木在地面上翻滚,最后压在上面的,当然还是我,没有比趁人不备更有效的攻击了。我掐住藤木的脖子,把她的头固定好,重新握紧刀子,没空去欣赏刀面反射出的美丽月光。短暂的沉默,黑暗中,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远方传来狗叫。我的双眼一定正闪闪发亮,幸好周围没有镜子,否则我根本不敢去看自己的表情,因为那等于认同了体内的兽性。



“不要动!”刀尖对着藤木的鼻头,她就像一只完全不可爱的抖抖狗,表情更加扭曲,喉咙发出噫噫噫的抽咽声。真丑,突然很想用力掐紧她的喉咙。我把藤木拿着的手机硬抢过来,想要切断通话……可是不知道该按哪里,只好拔掉电池。



“你……你你你、你是……是谁?”



“闭嘴!”我的声音很低,低到自己都惊讶。“回答我的问题。”



“噫、噫噫——呜——”藤木满脸都是猪油般的汗水。“啊,咳——呜咳——”



啊啊,真是够了,这个女的怎么这么吵?我让刀子在月光下闪耀,开始逼问。



“杀害岛田的凶手,就是你吗?”



“呜呃,啊——噫——”



“刚才你跟谁讲电话?”



“噫,噫噫,啊,啊,呜——”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仓库的?”



“呜呜呜,啊,呃——”



不行,这样不是办法,必须让她冷静一点。我让刀子离开藤木的视线范围,掐住她脖子的手稍微放松。这不是我所知道的藤木,不是那个拚命欺负千鹤,还会一脸享受的母猪。她不是那个在班上作威作福的藤木,只是一只发出微弱呻吟的废物。看着吧,这个欺负千鹤的混蛋,我所累积的不满都要彻底发泄出来,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想到呢?一开始就应该这样对付她了。



“站得起来吗?”我离开藤木的身体。“喂,站得起来吗?”



“呜呜……呜——”



“动作快点。”我把刀子对着黑暗中蠕动的庞大身体,她吓得发抖。“站起来,不然就杀了你。”藤木呜咽着站起身来,我绕到她背后,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立刻传来藤木倒吸口气的声音。



“敢叫我就杀了你喔。”我一撂下狠话,藤木就瞬间停止呼吸,然后又把吸入的空气从鼻子小心地呼出来。很好,只不过,就算她不叫我也要杀了她。



“两手举高。”藤木听从命令举起颤抖的双手,真爽快,心中涌起一股笑意,但我并不会笑,这时候笑出来就太离谱了。



“往前走……慢一点。”我挟持着藤木,开始走向仓库。到达铁门前面,我就从口袋拿出钥匙圈,凭触感摸出铁门的钥匙,然后插进锁孔,转了九十度,喀嚓——好了,手指伸入铁门跟地面之间的缝隙,一口气往上抬起,铁门伴随着夸张的声响打开了。



仓库里面,是完全的黑暗。内部飘来淡淡的冷气,夹杂着冷冻机运作的马达声,有如怪兽的声音般在室内回响。这栋仓库隔成两间房,一间是餐厅,而另一间……占了一半以上的面积——就是眼前这座冷冻库。仓库里面还有在供电,直到仓坂医生的帐户余额用完为止,这间无人的仓库都会持续供电。



“冷……”



“什么?”



“好冷——”



“当然会冷。”我跟藤木踏进仓库里,室内充满了冷气,刺激着肌肤,呼出的气息都变成白雾。“不要说废话。”



伸出手摸索,很快就找到墙上的开关。为了生存下去,我曾经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屋子里的陈设已经完全烙印在脑海中。这里面……或许有点不一样了。我按下开关,电灯闪了几下,然后整个室内就亮起刺眼的光线。



“呜呀——”藤木就像坏掉的扩音器一样,发出激烈的哀嚎声:“哇啊啊啊——”



“吵死了!”我拉下铁门,把藤木对准地板上结冻的大肠用力一推,藤木的头狠狠撞上僵硬的大肠,捂着头呻吟了下,等她猛然看清楚自己撞到的东西,立刻尖叫一声全身摊软。藤木摊坐的地点正好有手骨掉落,周围冻结的血液就像整片溜冰场一样,上面还有五颗干燥的眼球,其中两颗连着被硬扯下来的神经。这五颗眼球,正望着前方那片被烟焦油熏成黑色的肺叶,而一旁则是掉落的下颚,上面排列了健康到有点不自然的洁白牙齿,可惜牙龈跟下唇都已经变成紫色的了。后面到处堆着带肉的人骨,更有五个结霜的头盖骨,亲密地排列在一起。



藤木放眼望去,突然发出哀嚎,然后就昏厥了。我搞不懂,为什么会昏倒呢?如果看到肉片跟内脏就会头晕的话,那不就连百货公司的超级市场都不能去了?百货公司超市不但有在卖鸡的肉块跟鱼的尸体,甚至连内脏也有在卖啊。现在这些就只是换成人类的肉而已,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也不过只是差在这一点而已。



这个些微的差异……很重要啊,连这点部不了解,你有毛病。右半身喃喃自语着,而且少了平常惯有的嘲笑,带了点受伤的感觉,可惜这些话我听不懂,未能发挥充分的效果。



我把刀子插在冷冻的内脏上面,然后打开非常隐密的铁柜,罩上里面的外套,很冷,不过穿一会儿应该就会暖和了吧。我拉上前面的拉链,没有忘记戴起帽子,也把口袋里的手套戴上了,好……这样就可以在仓库里活动了(虽然只能维持短短的几十分钟)。我拿出另一件外套,袖子的部分有红黑色的血迹凝固在上面,我把那件外套穿在藤木身上。万一冻死的话,就不好吃了。



6



“喂?是我。呃,不好意思,请问是哪位……咦?青、青威?”



“嗨!”平稳有力的声音,的确是青威没错。“小海,哈啰。”



“你!”我吓一跳,握紧了话筒:“你怎么会有我家的电话……”



“我去跟琴美问来的啦。”



“啊,”对了,我有给过琴美电话。怎么办?我呆望着前面墙壁上的月历,不知如何是好。这下子就被青威知道我的真面目了(虽然这样讲有点夸张),说不定她还会发现,其实我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庸俗高中女生。我不要,不想被看到现实中的自己,那是禁不起曝光的。



“呃,请问——”先冷静下来再说吧,我把手放上电话桌,花了两秒钟思索对策,可惜都不管用。“怎么了吗?有什么事情……”



“你知道有川死了吗?”青威的声音相当认真。



“啊,知道……我从电视上看到的。”



“听说是被杀死的。”



“嗯,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是离开会场后被杀的吗?”青威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如果我那时候一直跟在他旁边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别这么说,不是这样的——”我打断青威的话:“呃,青威你没有错,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所以,青威你并没有——”



“我知道啦。”青威简短地回答。“只是想演一下悲剧女主角而已,你看,把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情怪到自己头上来,当作是自己的错,就会好过一点了吧?”



“嗯。”我很能了解她的心情。



“抱歉啰,突然打给你,很讨厌吧?”



“啊,不,怎么会呢……”



“因为小海你一直想隐瞒自己的身分啊。”



“没有这种事啦。”真是睁眼说瞎话。“才没有。”



“好吧,别在意别在意,就连我自己,也不想暴露真面目啊。”青威如此回答,话尾伴随着笑声。



“青威你也是?”我有些吃惊,如此说来,那个活泼开朗的宝仙青威是个虚构的存在吗?



我无法想象,一直以来我都无条件地相信,她在日常生活当中也是用同样方式在过日子的。



“对啊,人家我也是那样子的喔。”青威小声地说:“虽然不至于只活在角色扮演的时候,可是平常的我真的很平凡喔,平凡到不行,没有活着的意义。”



“喔。”大家……都是一样的吗?我想,并不是只有我特别糟糕。



每个人在主观意识里,都抱着某些不满和缺憾。青威的自我批判,也是从这样的情绪当中衍生出来的吧,甚至连琴美,说下定也是一样的,恐怕连有川的心里也带着对自己的厌恶吧。为了弥补缺陷,或者应该说是为了脱离自己,我穿上角色的衣服,揣摩角色的思考模式,凭藉角色的灵魂来补足这个“我”。正因为不喜欢自己的存在,所以更能完全进入角色当中,这算是恶性循环吗?我不认为。



任何人的心里,都会有所谓“憧憬”的想法,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对于演员、歌手或运动选手,甚至身边的上司、老师、前辈……多少都会有过憧憬的念头吧,虽然没有也无所谓。我们……不,至少我自己,就会憧憬别人,并且怀着这样的心情去从事角色扮演。憧憬绫波零,就穿上绫波零的衣服,憧憬茶茶,就模仿茶茶的动作,开朗地大笑,我一点也不觉得这些行为有什么不自然,就像有的人会跟喜欢的歌手剪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东西,都是相同的道理吧。



“嗯?怎么了,小海?你好沉默喔,去上厕所了吗?”



“啊,没有。”我清醒过来。“没什么事。”



“对了,其实我打给你是要有事情要联络喔。”



“联络?”什么事呢?



“明天,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啊,上次举行活动的会馆。”



“啊,那个叫做……麦香堡大楼?”



“对,对,应该就是那里,明天有活动喔,琴美说的。”



“咦,真的吗?”我重新握紧话筒。



“没骗你啦,而且好像还有自由参加的现场贩售会,当然,角色扮演是绝对没问题的。”



“哦……”



“怎么样,要去吗?虽然很临时啦。”



“几点开始呢?”



“呃,等一下喔,我看看……早上十点半到下午三点。”



“要上学耶。”



“翘课嘛。”



“说得也是。”我立刻回答,反正为了参加活动而翘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好,来痛痛快伙地玩吧——”青威打起精神说:“连有川的份也一起加油喔……我在讲什么鬼啊。”她强颜欢笑。



然后我们又聊了几分钟的废话,就挂断了,我放下话筒,暂时静止不动。看来青威对有川的死感到相当沮丧,声音里充满了低潮和悲伤,没办法,重要的朋友被杀害了,这也是当然会有的反应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里面塞满了角色扮演的衣服(怕皱的衣服跟小配件都收在储藏室里),人类的情绪真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可以一边难过又一边高兴。我拿出其中一件衣服,站在购物中心买来的大镜子前面比对着,女佣服下的我,不论是双手、胸部、还有思想,都同时是我也是女佣,合而为一。



真热血呢——我想起镜同学的话,微微一笑,的确,我变身的能力已经达到一级了,但是……真正的自己却只有三级程度,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进步,难道是选错了修练的项目吗?



可是,对这种问题钻牛角尖,等于是庸人自扰,我并不喜欢庸人自扰,所以放弃思考,开始选择明天要穿的造型。



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决定扮演娜卡露露。还是主流派比较好,我不想跟有川一样偏执,如果不了解所扮演的角色,那就变成只是普通的化装舞会而已,两者之间根本上是不一样的。我穿上有着民族风特殊花纹的娜卡露露装,全身以白色为基调,描着红色的线条,光是从服装设计的角度来看,也觉得很出色。然后系上腰带,插入短刀,绑起红色的头带。



镜子里的我——镜子里的娜卡露露,究竟哪个才是“我”,已经分不清楚。从香取羽美转移到娜卡露露,一言以蔽之,这就叫做逃避。是逃避,我在逃避,这一点我当然有自觉,可是,有何不可呢?认为逃避就是错误的,这种偏见本身才是错误的吧?啊——



化身为娜卡露露的我,拿下红色头带用眼睛再次确认,果然带子的边缘裂了十公分左右,是被什么东西勾到了吗?打开针线箱,发现红色的线很不巧地用完了。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我换上可以上街的正常衣服,出门去买。



我被温热又干燥的风包围着,步行在街道上,目的地是一家叫做“黑暗亨利”的洋裁店。我所有的造型配件都是自己制作的,因为造型这种东西(说得夸张一点)就是给自己涂上一层漆,所以藉由别人的手制作出来的配件会不适合自己,难道不是吗?



那家店孤立在闹区之外,我进去开始挑选物品,店面的外观跟内部都完全不像童话故事里的糖果屋,但我却产生某种走进童话世界里的错觉,买到红线跟毛线后,心情随之上扬,于是我出了店就开始闲逛,没有立刻回去。



夜晚的街道在月光照射下,显得与平日有所不同,然后我在熟悉的大街上,发现一条陌生的道路,在建筑群的背后,有座附设滑雪场的山丘,茂密的森林里藏着一条小径……本来有吗?从来没有发现到。当然,这种地点平常谁也不会去注意,不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站在小径前面,因为天很黑,看不清楚里面的模样,但是可以确定有一段距离。



我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一直盯着这条林间小径看,不知为何……我被吸引住了。换句话说,好像是被召唤着,或许没有理由,甚至也没有意义。我踏出一步。



“好了,别动。”背隆传来严厉的声音,迫使我停下脚步,那道声音蕴含着一股力量。一回头,镜同学就站在身后,她的视线仿佛穿越我,直接凝视着小路的尽头,白色的水手服,在黑暗中就像一个洞穴。



“镜同学?”



“我忘了带钥匙,回不了家啦。”镜同学的声音像金属一样,她伸手拨开被风吹动的浏海。“真是的,钥匙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多余的嘛。”



“请问……”



“别往那里去才是明智之举喔。”镜同学指着我手上的纸袋说:“就算你有希腊神话中爱瑞雅妮指引迷宫的线团,或是在路上洒面包屑也一样喔。哇,好酷的台词,帅毙了。”



“啊?”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过应该不是一个进去以后会很愉快的场所喔。”镜同学在黑暗中点了好几下头。“回去吧。”



“啊,可是——”我看了眼荒芜的小径,两旁是茂密的树丛,地面是难走的碎石子路,充满了强烈的不舒服感,即使如此,我还是奇妙地受到吸引。况且,为什么我一定要听从镜同学的命令呢?谁都没有束缚别人自由意志的权利,而这里也并不是学校。大概是我的想法浮现在表情上了吧,镜同学看我一眼,撇了撇嘴,用膝盖顶着手上的书包玩,低声问我是不是有话要说。



“咦,啊,不……”脑中倔强的自我,不会那么轻易地表现出来。“没,没什么。”



“我现在……是在救你喔,你根本就没发现吧。”



“救我?”她在说什么啊?



“快回去,你不想被杀吧?”



“被杀?”



“你是鹦鹉吗?看你想怎么做啦。”



“呃,啊……”被她这么一讲,我犹豫了几秒钟,只好挤出自己的疑问:“镜同学,你知道路的那边有什么吗?”



“有奇怪的仓库,铁门是关着的。”



“为什么去那里的话……就会……被杀掉?”



“我不知道啦,那要怎么说呢?”镜同学的眼睛往右上方看,作出想事情的标准动作。



“算是复仇吧……不对,这样讲有点奇怪。”她陷入沉思。



“呃,那个——”我觉得好像应该离开了。“那么我就先回去……”



“羽美。”



“咦?”



“你啊,是不是跟那个转学生在进行什么?”



“咦?”所谓的转学生,当然就是指绫香了吧。



“是不是在进行什么?”她又问一次。



“你说的什么……是指哪件事情?”我反射性地低下头。为什么要紧张呢?明明就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啊。



“装傻是吗,那我直说啰。你们啊,正在追查岛田的事件对不对?”她说中了。镜同学立刻看穿我心虚的表情,眼神中写着果然如此。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因为我看得到啊。”



“看得到什么?”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其实比较想要停止时间的能力。”镜同学答非所问,然后露出神秘的微笑。“啊,不过只能停止九秒钟的话,根本就没有用吧。”



“呃,请问——”



“没什么好查的啦,人都已经死了嘛。”



“可是——”我反抗她的冷言冷语,却又没有在黑暗中直视镜同学的勇气。



“可是什么?”



“可是,岛田被杀死了啊。朋友被杀死的话,一定会想要揪出凶手绳之以法……”



“羽美,如果你真的认为是朋友——”镜同学的眼神像是在面对一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如果真的是朋友,为什么在岛田活着的时候,不去帮助他呢?”



“我……”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为自己塑造形象而已。”是紧张的关系吗,我的脸颊抽痛着。



“空洞的台词都省省吧,我说真的。”我无法反驳,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镜同学已经完全看穿我差劲的心态了。很丢脸,羞耻心跟空虚感在我内心里扩张。



“你能认清自己的立场吗?”镜同学的声音随着暖风飘散,有种在耳边低语的错觉。“羽美你啊,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你自己应该明白的吧?”这是多么残酷的话。“不能超出自己的极限,也不能错估自己的定位喔,所以放手吧,已经没有你多事的余地了。”



“才不是!”我对镜同学大声呐喊。



“真是狐假虎威呢。”镜同学简短地批评。“那我就是神威,神威喔,小鸟的爱人喔。”



(注23)



“就算是我……就算是我,也有可以派上用场的地方啊。”心脏快爆炸了,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羞辱,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强烈地沸腾着。



“那好,有啊。”镜同学用力点了下头。“现在直接掉头回家去,然后上床睡觉,期待明天的活动,这就是你——目前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别瞧不起人!”



“逃到强者的身边去逢迎谄媚,并不是什么坏事啊,很实际的社会生活嘛。”



“什么意思……”



“所以啰,错估自己的实力就是不对,而且还会惹麻烦。羽美,你应该知道大雄的同学小夫吧。”



“为什么?”我咬牙切齿,握紧拳头,喉咙觉得很痛。“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并不想拯救弱者,也不是个见义勇为的人喔,而且……有小朋友快掉下悬崖,我也不会冒险去抓住他。”



“我听不懂啦……”



“我的意思是,自己的身体要靠自己去保护。”镜同学对我眯起眼睛。“你想想看,不重要的小角色大部分都是要被牺牲掉的吧?”



虽然很丢脸,但我还是哭了出来,眼泪完全不听使唤。是某种情绪以外的东西让我忍不住流泪的,因为我心里非常冷静,情绪的温度也离沸点还很远,这些都是最好的证明。那么,让我哭泣的,是什么?



不管四周有多黑暗,我都不愿意被人看到流满眼泪跟鼻水的脸孔,所以我立刻蹲下,把纸袋放在地面上,双手掩着脸,然后陷入无法克制的抽咽,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堪的?



“好像变成我是反派了啊。”镜同学对于我的眼泪,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好吧。”她转过身,离我而去。“来吧,各位,久等了!该是我出征的时候了,长久的等待不会白费,来吧,好好干一场!”



踩着轻快到令人憎恨的步伐——镜同学离开了,我被留下来独自哭泣。我不要被抛弃,不要一个人……



7



我吃着藤木的大腿肉,读取她的记忆。脑中开始穿插藤木的回想画面,既非影片也非文字的奇妙感觉,让两人之间有部分记忆共存,藤木的思考重叠到我身上来,跟我融为一体,想起来就满讨厌的。在藤木人生中所有深刻的印象都一一倒带,我从中选择了高中部分的记忆,锁定目标然后专心投入,搜寻繁复的记忆轨道,其实习惯之后也就不觉得困难了。



高中时代的记忆……找到了,脑中放映出欺负千鹤的画面:在雨中,藤木一伙人看着被推倒在水洼里的千鹤,而满身污泥的千鹤,眼神就像是被遗弃的小狗。樱江撑着红伞在旁边笑,撑透明塑胶伞的秋川也一起嘲笑着。不知为何……我有种自己也参与其中的错觉,而所谓错觉,其实是相当具体的感觉。



对千鹤的恶意欺凌,夹杂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慢慢播放出来:把被车辗死的猫尸体放进她的书包里、放学后对正要回家的千鹤丢鞭炮、撕破她的体育服再放到男生更衣室,还叫她下课去拿……



为什么?我不懂,为什么要对千鹤做出那么残酷的事情?我想不到任何理由。千鹤的母亲的确是杀了自己的丈夫仓坂医生,到现在还没有落网,可是那跟藤木一伙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啊,这些家伙根本就没有制裁谁的权力跟资格。就算有权力或资格,对象也不应该是千鹤,而是她的母亲吧。



不一样。没错,那是不一样的,我知道那群人的本能跟冲动,这群人欺负千鹤,根本不需要理由。当我读取人肉里的记忆时,也会将当事者的情绪一同感应到,因此我能完全体会藤木欺负千鹤的心理,包括那些低能的思想,以及幼稚的动机。



我用力踢走掉在脚边的藤木头颅,血从切割面喷出来,溅在餐厅的墙壁上。那颗头维持着惊愕的表情看向我,真爽快。这家伙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因为想欺负人,就去伤害千鹤,根本连什么憎恨或是忌妒之类的情绪都没有——只是想欺负人。



不相信鬼神的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那颗丑陋的头颅,抓住头发开始痛殴,砰——再一次,砰——再一次,砰——再一次,砰——眼球掉出来,舌头伸出口中,断掉的牙齿落在地上。好脏,如果是刚才藤木昏倒的储藏室被弄脏还没关系,可是餐厅……顾名思义就是要吃东西的地方,虽然只不过是用石膏板围起来的狭小空间,但我一直都很注意整洁卫生的……



等一下再好好清扫吧。



藤木的肉很油,称不上好吃,脂肪比例太高了,每次一加热油就会溅出来烫到手。真是不适合食用的躯体,我用高汤块跟胡椒盐把她的手指炖烂,一边吃一边这么想。新的记忆出现了,从太阳照在窗户上的角度推断……应该是放学后,教室的公布栏上,贴着一张没人会去看的政府公报,上面印着九六年六月号,那么这段记忆,就是上个月的了,还很新。



教室里聚集了一群熟面孔,讲桌上坐着樱江跟秋川,黑板旁边是中村,中村前面第一排座位上有石渡跟田泽,在他们后面的是岛田。这六个人全部都注视着把身体硬卡在窗台上的藤木,而且不知为何,表情都很疑惑。



“哇,好厉害……要不要去上电视?”说话的是石渡。



“你说真的?开玩笑的吧?”这是秋川说的。



“怎、怎么可能,不要闹了啦,别乱讲,很触霉头耶。”说话的是岛田。



“就跟你说是真的嘛!”藤木的声音充满莫名的自信:“所以不好意思,相信我吧。”



接下来的对话,似乎都没有纪录在藤木的大脑里,于是放学后的场景就渐渐淡出结束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所能读取的记忆,只有当事者印象深刻的经验,至于这种日常生活的琐事应该是没办法才对。可是刚才的画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既不是在欺负千鹤,也没有在做什么事情,只不过是一段放学后的闲聊而已吧……不对,难道说……那些对话……



搞不好这群人的对话里面有什么秘密,我只想到这个可能,但是……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呢?解开岛田死亡之谜的关键吗?不对,没那么巧吧。对藤木本人而言或许是重要的记忆,对别人而言说不定根本无关紧要,而且岛田就在现场,当着他的面讨论杀人计划,等于是不打自招,这么说来藤木就不是凶手啰?



“怎、怎么可能,不要闹了啦,别乱讲,很触霉头耶。”岛田说的话自动回放。乱讲?触霉头?藤木对他说了什么?而且藤木……为什么那么有自信?没错,藤木是自信满满地说着,因为我可以连同情绪也一起读取,所以很确定。



藤木很有信心地说了什么呢?我想知道,而且强烈地执着,直觉告诉我,这是非常重要的部分,然而我却又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第六感——我的直觉并非很准。不过,如今除了放胆相信直觉之外,也没有别条路可选了。



我吃完藤木油腻的手指,检查电灯跟火源,然后把餐厅打扫干净,走到仓库出口,看看周围,确认四下无人,就把铁门锁好,快步离开了仓库,并且从地面上捡起藤木的手机。饱足感跟疲劳感加上视线模糊不清的结果,反而让人觉得很舒服。



咦,很舒服啊,那你是疯了嘛。



爱说什么随你去说吧,反正右半身所能做的,也只是干扰我、怂恿我而已。我舔着口中残留的肉味,漫步在小径上。总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追查藤木说话的内容,如果我的直觉无误,跟岛田被杀害的事件确实有关系的话,那就太好了。



藤木的记忆还没何结束。走着走着,脑中又开始播放,虽然我大致上可以选择记忆,可是却没办法控制得很理想。在漆黑的屋子里,有个诡异的狭小空间,婴儿时期的藤木被关在里面,只有天花板上的微弱青灯,是唯一的光源。光线照到的影像,是一群被放在保温箱里的小婴儿,排成一列的画面直排有七个,横排……大约有二十个,沿着墙壁排列,就像坐满乘客的电车,藤木也是其中之一。



屋子里响起婴儿的哭声,哇——哇——哇——哇——啊啊,讨厌,好讨厌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好想死,好想死。对……藤木觉得很想死,即使她才刚生下来而已。回绕着哭声的屋子里,行人进来了,虽然灯光很暗看不太清楚,依身高判断应该是男性,这位人物从保温箱里池出两名婴儿,一手捧着一个离开了房间。然后记忆就结束了……这是什么?



8



据说世上会有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算这是真的,王田也不会更惊讶了。



叶山家的占地面积,大约是周围住户的两倍大,三层楼绿色房屋,加上庭院里茂盛的大树,看来应该是有钱人。“我说过了……”副驾驶座那名应该是叶山里香的少女低声说道:“我说过已经被夺走了。”



车子停在叶山家前面观望,四周已经完全被黑暗所包围,监视叶山家的玄关超过两小时,这样长时间逗留其实是很危险的,可是王田敌不过好奇心,想要赶快见到“叶山里香”



的好奇心。真是不专业啊,他忍不住苦笑,但眼前的问题并非工作范围,所以他也没有深刻地反省。



当“叶山里香”从叶山家的正门玄关走出来,是在监视行动第二小时又七分钟——晚间十点二十六分的时候。“叶山里香”把回收空牛奶瓶的塑胶盒放到门外,看来不管多有钱的人也是要喝牛奶。



“啊?”王田不自觉地提高声音。



从玄关出来的“叶山里香”,跟自己身旁安静坐着的叶山里香……根本完全一模一样。脸孔长相就不用说了,甚至连头发长度跟习惯动作,还有表情以及走路的方式,一切部相同。



把牛奶瓶的回收盒放在地上这个动作,虽然很单调,却足以观察出两人的相似度。



相似度?才不是那样,根本就完全相同,没有差别。个体性失效,已经不可能用双胞胎或容貌相近的理由简单带过,这并不是普通的类似,根本是同一个人。复制人?带点科幻色彩,异想天开却又老套的联想,但是不对,“叶山里香”并不是复制人,这一点王田也很清楚,就算拥有同样的DNA,那也只是身体构造组成相同而已,不会连习惯、兴趣,甚至性格都一模一样。然而那个“叶山里香”,就各方面而言都完全是叶山里香。



“叶山里香”将牛奶瓶回收盒放在玄关旁,然后就回到家里去了。



猛然回神。“喂……”说不出话来,混乱加上混乱,只能称之为极度的混乱。“喂,喂。”王田只发出这个声音,呼出一大口气。



“被夺走了……”观察完“叶山里香”的叶山里香开口说道:“我已经不是我了,已经被攻击我的那个我夺走……我已经放弃了。”



开什么玩笑啊,别闹了。王田没发觉火苗已经烧到滤嘴,仍然吸着烟。人类又不是变装玩偶或机器铁金刚,就算是,由不同的人来操作也会产生不同的风格啊。可是……叶山里香不一样,岂只外型,甚至连灵魂也相同。



“呃……”王田把烟蒂丢出车窗外,手指揉着眉间,摊在座位上,让脑中杂乱的思绪沉淀归零,然后缓缓地转向副驾驶座:“那……你是什么呢?”



“问得好。”



————————————————————————



ע



22 大榇教授:日本早稻田大学物理荣誉教授,热中研究超自然现象,并有多本相关着作。



23 神威:日本漫画《X》的主角司狼神威,掌握地球命运关键的少年,与桃生小鸟是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