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五章 想高飞的星期五(1 / 2)



1



今天青威是以兰莉亚(注24)的造型登场,服装依然很暴露。



“嗯,真是适合这种大热天的好造型呢。”青威晃着纤细的手臂,胸前的衬垫还是有些不自然,除了肩上背着采买同人志的大纸袋,还有皮肤太白以外,活脱脱就是兰莉亚的化身,青威的角色扮演,总是那么地完美。“小海你看起来很热耶。”



“是吗?娜卡露露(注25)的衣服是很薄的喔。”



“这样啊。”



“嗯,不过跟兰莉亚比起来可能算热的吧。”我一边回答一边注意头上的带子。



这次的会场在札幌巨蛋展示馆的二楼(一楼好像有左派人士正在举办演讲),以展览会场而言,面积算是相当惊人的,如果不去注意墙壁跟地板的材质,就有一百分了。这么大的面积,可以举行足球赛吧,真感动,头一次参加场地这么大的活动。



我们两个往同人志贩售会场走去,途中经过穿着紧身衣加垫肩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胸前要有日本国旗),以及桃红色短裙配桃红色蘑菇头的少女,还有胸口开着心型镂空,打扮像啤酒女郎的女生……。会场的热气在天花板上形成一股漩涡,我摸摸自己的额头,已经有点流汗了,是空调设备太差了吗?感觉很热。话说回来,在这种活动场合,也从来没有不觉得热的。



“小海,你这次要买什么?”青威边走边问我。



“今天的目标是《传说勇者•达刚》。”



“勇者斗恶龙已经退烧了吗?”



“不是,因为太难找了。”太贵、没上架,品质又不好,有三倍的困难。



“唉呀,真是辛苦你了,没办法,BL就是这样嘛。”青威用力地点头。“小海,你知道紫色十字军吗?”



“呃——”真是恐怖的热血份子。“那是什么啊……”



“不要紧,你要是知道的话,我才会吓一跳呢。”走在我身旁的青威,撞到有名的美少女战士。“唉呀,啊,抱歉。”



“青威,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啊?呃……你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



“你真是没礼貌耶,我要告你不敬喔。”青威鼓起双颊。



“什么不敢,日本法律早就没有这条了啦。”我摸着唯一美丽的黑发回答她。



“好,没关系,法案是可以修改的啦。”青威又撞到有名的天空之城飞行石少女。“唉呀,啊,抱歉。”



“走路不看路很危险的。”我面向前方给予忠告:“会跟乱马一样撞上电线杆喔。”



“泼到水会变女的吗?”



“请问……”背后傅来一道声音,我和青威同时回过头,后面站着几个没戴眼镜却打扮土气的人,他们一字排开,脖子上全部都挂着相机。典型的拍照男出现了,这些人很像外国电影里的日本观光客,可惜就是太没个性,算了,我自己也没资格讲这种话。



“嗯?什么事?”青威摸着撞到的肩膀。



“请、请问——”其中一名年轻人站出来当代表:“可以拍张照吗?”



“唉唷,只要一张就好了吗?”



“不,呃,很、很多张。”



“哈,真可爱的反应呢。”青威对拍照男露出笑脸,玩得很高兴。“好,我喜欢,那我要豁出去脱给你们看喔……”说完就往前倾三十八度左右。“才怪,各位想太多了。”



“啊……啊,那——”拍照男都傻眼了,真可怜。



“只是开个玩笑啦,对了对了,小海也一起吧。”青威抓住我的手,做出跳华尔兹的停格动作,满丢脸的。“喂,你们,不要发呆快点拍啊,这可是难得的好镜头耶。”



拍照男全都慌慌张张地连忙调整焦距,然后闪光灯此起彼落包围着我们,这种感觉不管体验过几次都不会腻,因为会陷入自我升华的错觉。这些人拍够了,就用快听不到的声音跟我们道谢,接着又开始物色下一个目标。



“嗯,被拍的感觉还是很好呢。”青威满睑笑容。“真爽快。”



“对啊。”我也带着笑容。



“唉呀呀,那些家伙……”青威看向刚才那群拍照男,依然保持笑脸。“现在打算拍猫耳朵女佣了呢。”



“啊,真的耶。”我看到他们正在询问穿着超短蓬蓬裙的猫耳女生能否拍照。



“嗯,很健康嘛。”青威双手环在胸前,盯着那群拍照男。“他们只是把我们当作一部分的消遣,没有太沉迷。”



“什么意思?”我吃惊地问。



“大人的观点。”青威简短地回答,然后就放下双手,垫了东西的胸部被压出凹陷的痕迹。



一部分的消遣……对拍照男而言,我就是一部分的消遣,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现在才发现,非常错愕。若是如此,那不管是变成绫波零还是变成娜卡露露,我的价值都算不上是有提升吗?等于只是自我满足而已?只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就算逃离了香取羽美,还是跟我憧憬的目标相差很远吗?



“咦……小海你怎么了?脸色好凝重。”青威当然不会知道我狼狈的心情,她脸上带着疑惑,“想上厕所吗?”



“不是……”我随口回答,明白自己的双唇在颤抖,感觉地面好像都倾斜了,一切突然变得很无趣。



我觉得很恶心,这个场所,这件衣服,包装着我的一切东西。我用冷淡的眼神环顾四周——一群化装的人,一群幻想的人,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服装,然而众集在一起,就会消除不自然的感觉,隐藏起个性。隐藏本身就是一种个性吗?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太过头了,甚至过头到没有人发现过头的地步。藏树最好的地方是森林,是吗?在幻想世界里变装,就等于是这个意思,多么单纯的道理,而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我……在这样充满虚假的世界里沾沾自喜着,不像青威或是拍照男那样当作消遗,而是非常认真地投入,多么愚蠢。就如同没有人会认为迪斯尼乐园是真实的一样,恐怕也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幻想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吧,然而我却……啊啊,真的很蠢,简直是井底之蛙。明明从小就被大人教导要面对现实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扮演娜卡露露,这没有什么,因为只是兴趣而已……兴趣?真的只有这样吗?我应该在角色扮演当中另外加进了什么重大意义才对——就是自我逃避。啊,真丢脸……好想立刻脱下娜卡露露的衣服丢掉,好想逃出这个充满虚假的世界,好想离开这群着了魔的人。



我走到同人志的卖场,看到青威大呼小叫地跑去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而我已经没有购买的勇气了。



2



教室里发生惊人的异变,是住午休的时候。



须川同学提出要求,希望大家午休时间哪里都别去,留在教室里面,于是全班同学——



扣掉死去的岛田跟藤木,还有缺席的香取跟中村,一共是三十七人——都听从她的话,所有人都一反常态地乖乖坐在位子上,这个画面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应该会觉得很好笑又很奇怪吧。事实上,从别班跑来的人看到这个场面,也都摸摸鼻子无言地折返了。



比上课时间还要安静,除了墙上时钟的秒针,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也很紧怅,喉咙干到发痛,模糊的视线摇摇晃晃地。究竟……她打算做什么呢?搞不懂。然而很明显地,到目前为止一道维持在二年B班的强大秩序,就要被完全瓦解了——一定要做出选择。可想而知,现场会对全班同学提出两个选项,也就是说……看是要选择站在须川绫香这一边,还是继续过原来的日子。



我想让自己稍微镇定下来,于是看了坐在前面的镜同学一眼,她百般无聊地用手撑着下巴,从背影看上去很悠闲的姿势,恐怕全班只有这个人是想要维持原状继续过日子的吧。



须川同学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走到讲桌前面,两手放在桌子的边缘,用很普通的姿势站着,没有咄咄逼人,却散发出强力的磁场。



“我听说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各位,听说你们对待古川千鹤同学的方式很不人道,是吗?”



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做错事的心虚,尤其反应最明显的,就是樱江跟秋川两个人,她们的眼神犹疑不定,双脚就像电风扇一样抖动着。然而从我眼角余光看到的石渡,却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丝毫不受影响,难道他完全没有感觉吗?



“请、请问……绫香同学——”坐在讲桌正前方的秋川,声音充满了胆怯:“那是……那是听谁说的呢?”



“你只能回答问题,没有发言资格。”说话的语气沉稳到诡异的地步。“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秋川似乎很害怕,回完话就立刻像冷冻食品一样凝固不动。



“古川同学,这是真的吧?”须川同学用慈母般的眼神看着千鹤。“你真的一直被欺负对不对?我知道这很难回答……”



千鹤的身体缩到不能再缩,然后用小猫般的微弱声音说是。



“谢谢你真诚的回答。”须川同学微微一笑,三秒后却又敛起笑容。“我听说古川同学从好几年前就开始被欺负了,而且还是为了跟她没有直接关系的理由。”



没错,我说过好几次了……杀死仓坂医生的,是千鹤她母亲,不是千鹤的错,她什么也没做错,就立场而言,她甚至是属于被害者。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须川同学严厉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却还是那么地优雅,真不可思议。“不了解别人的痛苦……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吧?你们是知道的,所以才去伤害弱者,但是古川同学不同,她只是被你们当作弱者而已。”



一片沉默。



“群体合力来彻底伤害被孤立的牺牲者,真是太卑鄙了,反过来讲,你们才是真正的弱者。”须川同学还没说完:“没有人想当弱者吧?”



一片沉默。



“请回答,樱江同学。”



“咦?”被点名的樱江,怯怯地抬起头。



“你不想变成弱者吧?”



“啊……是。”樱江微微地点头。“不、不想,我不想当弱者。”



“谢谢你真诚的回答。”跟刚才一样的台词,语气却完全不同。“没错,谁那不想当弱者,任何人都是,所以人们才会塑造弱者,藉由欺负弱者来得到满足,想要获得自己是强者的错觉吧。”说完深呼吸一下。“可是……你们却居然错把强者视为弱者。”



“强者?”樱江疑惑地问。



“没错,古川同学是强者,至少比你们都强。”



“这——”樱江回头斜睨着千鹤,千鹤害怕地低下头。“这家伙哪里比……比我、我们强了?”



“古川同学忍受了你们的欺凌,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只能独自承受。”



没有人伸出援手啊。哈哈,说得一点也没错。



右半身聒噪地啰唆着,吵死人的家伙,故意指桑骂槐吗?独自承受,是吗?的确是这样的,我没有帮助千鹤,只是袖手旁观而已,这一点我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古川同学克服了孤独和欺压,是了不起的强者。”须川同学盯着我们所有人。“正因为她是强者,所以没有被欺负的必要,立场对调过来了,古川同学已经不需要再扮演弱者的角色。”



事情发展至此,我才终于领悟到须川同学真正的用意。



“那么……”须川同学冷冷地说:“有谁要来取代古川同学,担任弱者的角色呢?”



“啊——根本就行不通嘛!”正前方传来这句话……是镜同学。



“哦?是吗?”须川同学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同学。



“我还以为你会提出什么更有建设性的方案呢,看来我太高估你了喔,奈津川同学。”



“我叫须川。”



“叫什么都一样啦。”镜同学突然起立,站得很挺。



“我的提案有什么不行的吗?”



“完全都不行嘛!太幼稚了,真是超级幼稚的想法耶,都快听不下去了,实在是——”镜同学的声音回荡在沉默的教室里。



“幼稚……是吗?原来如此。”须川同学并未慌张失措,只是温和地微笑着:“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这个嘛,我根本没去想。”回答得很干脆。“不过呢,就算你实行这个提案,也不会有所改变,还是说……你根本是故意的。”



两人四目交接,教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让人坐立难安。真痛苦,好想赶快离开这个场合。



“我不懂你的意思。”过了一会儿,须川同学回答。



“喔,这样啊。”镜同学轻哼一声,拿起书包离席。



“你去哪?”



“早退,人不舒服。”



“请保重。”



“哈,保重什么?”镜同学离开了教室。现场更加沉默。



“算了,无所谓。”须川同学还是不为所动,只瞥了一眼关上的门。“回到主题吧,古川同学是强者,而你们如果希望有弱者的话,就必须要有新的弱者,没错吧?秋川同学。”



“咦?”秋川大概正盯着桌子吧,突然吓一跳抬起头来,双脚不停颤抖,其中一只袜子开始滑落。“是的……没、没错。”



“你也同意吧?”须川同学的视线转向樱江。



“是,如您所说。”樱江思心地咬文嚼字回答,然后摆出做作的姿态:“我们需要弱者。”



这个狗腿的女人,墙头草。在我心里,最瞧不起这个樱江,这家伙又想从藤木这一挂投靠到须川那里去。但是为什么决定得那么快?难道樱江已经知道藤木死了吗?那么……当时跟藤木通电话的人,就是樱江?



“樱江以外的各位呢?”须川同学询问全场,没有人回答。



“没有声音就当作是赞成了喔。”没有人回答。



“我了解了,那就全体赞成啰。”站在讲桌前的须川同学,像天使面具般微笑着。“嗯,其实只有形式上的改变而已,根本上是没有变化的,请放心……那么,就请新上任的弱者跟大家打声招呼吧?”说完就把视线朝向一名女学生:“欢迎你,秋川同学。”



3



王田从国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把最不喜欢的事物放在头一个先处理——餐桌上出现青菜就先吃掉,暑假作业在第一天就先完成,这个做法一直到现在二十几岁了都没变,应该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吧。而当前首要目标是浦野宏美的下落,以及同时发生的叶山里香自体幻觉事件(亲眼看过那么诡异的相似度,也无话可说了。)



两者之间有关联吗?应该……不能说是没有吧。叶山里香是最后一个目击到浦野宏美的人,而且证词交代不清有很多疑点,让人觉得浦野宏美可能已经出了什么事,或者做了什么事。做了什么事?那究竟……是什么呢?王田当初推断攻击叶山里香的人就是浦野宏美,照案情叙述来看也非常合理,可是昨天亲眼确认了另一个叶山里香的存在后,不得不舍去这个假设。



“你在想什么?”站在大片玻璃窗前眺望市区高楼的少女——叶山里香开口询问。



“升级不少呢,跟上次的旅馆比起来真是大不相同吧?”王田坐在床上张开双手,像是在告诉她这个房间是特地为她准备的。“不过,付钱的可不是我。”



“我可以吃蛋糕吗?”叶山里香穿着王田帮她买的紫色洋装转过身来,顺手整理裙摆。



“请用。”王田比着餐桌上的草莓蛋糕。



少女绕过床边坐上椅子,然后将矿泉水倒进杯里,把长发拨到耳后,开始吃起蛋糕。



“我说——”王田转动身体,朝着她的背影开口:“你是什么人呢?”



叶山里香的资料已经彻底调查过了:一九七九年出生于北海道旭川市,父亲是不出名的建筑师叶山清时,母亲是家庭主妇叶山美咲,没有兄弟姊妹。学业程度中上,没有男朋友,身边朋友不多,未曾有过怪异的行为举止或想法。三年前因车祸导致右脚骨折,曾被送往附近的医院治疗,而撞上她的肇事者并没有被逮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纪录,很普通的人生,这么平凡的人,为什么会发生被另一个自己攻击的诡异事件呢?王田暂且将自己的平凡搁在一旁,脑中思索着这些问题。



“我就是我。”意料中的回答。他唯一没料到的,只有叶山里香先把蛋糕上的草莓吃掉这件事。



“你对那个分身有没有头绪呢?”



“没有。”她喝一口水冲掉嘴里的奶油,又继续开口:“不可能有的吧,我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呢。”



“麻烦你仔细想想看好吗?”



“想什么?”



“浦野宏美啊……只要你能想起来她做过什么,就真的谢天谢地了。”王田把烟灰缸拿过来,点起一根烟。“算是帮彼此一个忙吧。”



“彼此?”



“我奉命要找到浦野宏美,你知道的吧?而你自己的事情也跟浦野宏美很有关系啊。”王田肯定地说。



“要是想得起来,早就已经想到了。”叶山里香把椅子转过来面对他,表情没有任何隐瞒。王田在这种行业待久了,很清楚人们在有所隐瞒的时候,都会露出某种特别的表情。



“你最后见到浦野宏美的记忆是什么?”



“还是一样,只到我们一起看着河面的时候为止,接下去的事情全部都记不得了。”



“那就伤脑筋了。”王田叼着烟。“如果浦野宏美跟你的距离那么接近,照理说,当你被攻击的时候,她应该会有所行动吧,像是尖叫或是逃跑之类的。”



“说不定她有啊。”叶山里香不着痕迹地偷看了眼蛋糕。“只是我不记得而已。”



“可是既然帐棚跟下游的距离不到一百公尺,如果她有大叫或是逃走的话,堀井良子跟森口博绘应该都会听到声音吧。”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但是完全没有得到这样的线索,那就表示,当你被攻击跟逃跑的时候,浦野宏美一直默默地旁观啰?”



叶山里香似乎对此并没有兴趣,又将椅子转回正面继续吃蛋糕。



“你啊,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浦野宏美的事情?”王田看着紫色洋装外那只包着绷带的手臂。



“我没有那种印象。”



“真的?”



“喂,你啊……”叶山里香连看都不看王田一眼。“你是不是认为攻击我的人是宏美?”



王田没有回答。



“你也看到了吧?另一个我——”少女不以为意地接着讲:“攻击我的就是那个东西,是那个夺走我一切的东西,如果你那么想知道真相的话,直接去问那家伙不就好了?”



“因为她看起来并不友善啊。”王田拿着烟灰缸站起来。“而且那家伙还不知道我们的行动,这一点对我们有利,所以现在去接近她并非明智之举。”



“真是用心良苦呢。”



“这是夸奖吗?”



“不是。”



王田走到窗边,眺望白天的街景,看着一成不变,也可说是瞬息万变的社会。最近他才体认到,自己只是社会上一个小齿轮而已,比他年轻的弟弟,早在许久以前就体认到这点了,真是有些难为情。他叼着香烟回头,叶山里香还在吃蛋糕,大概根本不在意王田吧。他想假装自己是谷崎润一郎笔下的主角,既伤感又自怜,但其实王田根本没看过谷崎润一郎的小说,只得草草作罢,反正抽到下下签的贫苦人生,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那么……要先从浦野宏美开始着手吗?还是先去跟那个分身接触看看呢?不管接下来采取什么行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4



漫步在傍晚的街道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石渡打来的。



“什么事?”中村把手机拿到耳边。



“有麻烦了。”话虽如此,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很从容,有如隔岸观火一般。“在你跷课的时候发生的喔。”



“啊,等等——”中村停下脚步,靠在杂货店的外墙上,他不习惯边讲话边走路,可能会撞到人或是没注意红绿灯什么的,他很知道自己的脑筋并不够灵活。“好,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千金大小姐啊,做了件不得了的事情,真是败给她了,不简单呢……



石渡叙述的内容,远远出乎中村的预料,那个转学生——须川绫香,把大家欺负的目标转移到秋川身上,而且是经过全班赞成的,然后还让秋川接受全班同学名为“欢迎仪式”的无情凌虐。



下手了吗?中村眺望着大厦顶楼边的艳红色夕阳,重新评估须川绫香。微凉的风吹过,时间是傍晚六点十七分,中村眯起眼睛享受舒服的凉风,却用完全不搭调的严厉口气,质问石渡为何没有阻止须川绫香的行动。



“因为我没有超能力,只能选边站啊。”回答得很简单,的确也是,他对自己的认知并没有错。“秋川已经变成一块烂抹布了,惨不忍睹。啊,中村,你记得上次看的电影吗?很相似的感觉呢,嗯,我真的很喜欢那部——”



“你动手了吗?”中村问道。



“啥?”



“石渡你也揍了秋川吗?”



“当然啊。”回答得很简单。“这没什么吧?”



“没有。”这是实话实说。“很好的判断。”



“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要击败那个大小姐吗?”



“击败得了吗?”



“嗯……很难说啊,怎么办呢。”伶牙俐齿的石渡并没有直接断言,因为他知道有时候光凭力气是行不通的。



“不用急着对付她也没关系啊。”



“是吗?”



“我觉得很有意思。”中村喃喃自语:“为什么她要保护古川千鹤呢?真想知道。”



让别人来代替千鹤弱者的位置,这个举动究竟有什么含意,这是很大的疑问。为什么她要这样自找麻烦呢?这如果光用“正义”两个字带过去,未免有点可笑。没错,所有的行动背后,必定都有企图,这不是理论而是经验谈。



“搞不好是用来提升势力的闹剧吧,我觉得。”石渡这么说。



“稍微观察一阵子吧,到时候如果确定是个妨碍的话——”再看一眼大厦顶楼,夕阳已经沉下去了。“那就打垮她吧,或是说,要拉拢过来也可以。”



“了解,收到……啊,对了对了——”石渡压低音量:“藤木有跟你联络吗?”



“没有。”



从昨天晚上开始,藤木就下落不明了,手机打不通,也没有回家,听说藤木的双亲已经报警处理了。根据最后跟藤木通话的樱江所说,她们从晚上八点二十九分开始讲电话,后来突然中断,似乎就没有下文了,在电话断线之前,好像有听到藤木的哀嚎声,甚至膝木还曾经在电话里说,她人就在那座仓库的地方。藤木自己找到了……那座仓库。



“我接下来要去那座仓库看看,中村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去。”中村简短地回答。“田泽也来吗?”



“没有耶,放学后就一直连络不上他,可能关机了吧。真是的,到底跑去哪里?”石渡的声音开始焦躁。“岛田被杀死,结果人都跑光了,真无情耶。”



“这样啊。”



“你在哪?”



“PARCO百货前面。”



“中村,那附近有家咖啡店叫‘巴西玫瑰’,你知道吗?”



“知道。”



“那就约在那里吧,我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等我喔。”



“好,知道了。”



“待会见。”电话挂断了。



须川绫香的举动,藤木的失踪,问题不断在扩张……中村站在原地,脑中快速转过新的想法,但是当他收起手机,看着黄昏街上来往的人潮,重新体认到自己不过只是团体中的一个人而已时,立刻朝向约定的咖啡店前进。



5



我看到班上的中村走过斑马线,可是随即又消失在人群之中。当然,我跟中村没有说过话,他外表上虽然很平凡,却跟石渡还有别班的同学都混得很熟,我是不敢去跟这样厉害的人说话的。况且……如今的我已经无法在幻想世界里寻求逃避的幸福,更不可能有精神及体力去和别人交谈。



我孤独地走在逐渐被黑暗笼罩的世界里,心中五味杂陈地想着,如果只剩下真实的自己,我一定会开始自闭的吧。背后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啊……又来了。一回头,黑暗中浮现数千双眼睛,当中有人……正注视着我,一次又一次,从不厌倦地。是谁?到底是谁?是谁在看着我?啊……看着我,看着“我”?我在高兴什么呢?真是个自得其乐的家伙啊。



回到家打开大门,随口说声我回来了,没有人理我,这并不代表没有人在家,而是没有人要理我。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没什么好在意,只要不会再挨揍就好了。从柜子里抽一个垃圾袋,爬上楼梯,进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打开窗户。宽广而平衡的世界展现在眼前,正因为平衡,世界才能继续运作。有一种逆向思考的说法,认为所谓的平衡,就是个别差异发展到极致的结果,基本上我是赞成的。



幼稚园的时候,父母亲还会在周末享受两个人独处的约会,那是一段可以满足于小小幸福的日子。曾经在某个特殊节庆里,我要爸爸买棉花糖给我(父亲常常因为工作等因素而爽约,所以我记得那一天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店门口摆着各种颜色包装的棉花糖,我选了一包白色袋子的,父亲一直问我为什么不选红色,因为当时的我非常喜欢红色,不管是衣服、鞋了或发带,全都清一色要用红的。但还是选择了白色那包棉花糖,理由很单纯,因为棉花糖本身是白色的,就算用七彩的塑胶袋来包装,里面的棉花糖依然是白色。当时的我已经很清楚知道,无论外表再怎么装饰,内心的灵魂也不会随之改变。然而,如今我自己却……



我打开衣橱,胡乱抓起角色扮演的衣服,把它们全都塞进垃圾袋里,接着把柜子抽屉也清空,这个举动不是“仪式”,不是“脱离”,也不是“毕业”的象征,只是纯粹一股冲动,没错,突然想做就做的。虽然难过,但能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从被催眠的着魔状态中清醒过来,也可以称为一种进步吧,不,是应该称为进步的,只是……进步并不一定伴随着成长。我无法断言,现在的自己,究竟还会不会买白色包装的棉花糖?



6



我并不是小说里的名侦探,只是个极为普通的小市民,所以不可能从早到晚都在追查同一个谜团。我要上学,要吃饭,要去打探藤木为什么会知道这座仓库,要思考岛田是被谁杀死的,要解开藤木留下的两段神秘记忆,要质疑须川同学今天的举动,甚至还要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去踹秋川的肚子。然后,我也要质问自己,把田泽约到仓库来,究竟想做什么?



仓库前面只有我跟田泽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时间是晚上七点。



“说吧……”田泽歪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很讨厌的表情。“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要做什么?可以抱着期待吗?”



“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我努力克制厌恶感。



“啥?”田泽高大的身体左右摇晃着。



“藤木的事。”



“啥?”



“我想知道藤木的事情。”我下定决心,直接切入主题。



田泽的视线从树林移到仓库,然后说:“你也知道这座仓库啊?”回了我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我问你,藤木……”



“要抽吗?”田泽从口袋拿出香烟,朝我伸过来,我当然是拒绝了。“什么嘛,你也不抽啊。”说完就把烟点燃。“怎么我周围都是一些健康人种啊。”



“拜托,告诉我——”我看着田泽的眼睛,双手合十恳求他:“那天藤木说了什么呢?”



“那天是指哪天啊?”



“就是上个月,石渡跟樱江她们……大家放学后众集在教室里,你还记得吧?”为什么这家伙要是其中一份子呢?



“你怎么知道的?”田泽怀疑地皱起眉头。



“那个时候藤木有说过什么吧?”我无视于他的质疑。“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喂,我先问你怎么知道的啊!”田泽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斜睨着我又问一次。“啊,原来如此……你躲在附近偷看对不对?”说完粗鲁地吐出一口烟,烟雾缓缓地飘散。“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座仓库?就算那时候偷听藤木说的话,也不可能会知道啊……所以是听秋川说的啰?”



吵死了,为什么变成我要被逼问,立场颠倒了啊。



“不甘你的事。”我打断他,没错,这里不是学校,所以田泽只不过是个四肢发达的大块头而已。



“啥?”



“我说不干你的事啦。我想知道藤木说了些什么。”



“为何你要知道?”



“不用管为什么吧,告诉我。”



“不要。”田泽像个上流阶级的贵族般叼着烟。



“藤木说了什么?为什么会知道这座仓库?你们知道杀死岛田的凶手是谁吗?拜托告诉我……”



“闭嘴。”田泽阴沉地提出告诫:“不然就杀了你。”



“杀了我?”



这家伙真讨厌,杀了他吧。



右半身出现,小声地窃窃私语。我陷入紧张状态。



吃下去不就可以读取记忆了,而且你肚子也饿了吧?



对啊,我是记忆抽取机,居然都忘了。那就没有必要这样追问,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而且……我也的确需要新鲜人肉,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吃藤木油腻腻的肥肉了。



我回想自己今天的行动过程:放学后出声叫住田泽,是在离学校几百公尺的路口,然后两人一起走到这座仓库来,可能有被别人看到,这个机率很大。可是,应该没关系吧,只要尸体没有被发现就没事,而尸体并不会被发现,因为会被我的胃给消化掉……



“田泽,”我盯着他:“你是不是想知道,这座仓库里面有什么?”



“啥?你说我想知道什么?”



“仓库——”我指着左手边的建筑物。“这间屋子,你很好奇吧?”



“喔,还好啦。”



“你想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故意引诱他:“怎么样,你想进去看看吧?”



“嗯……可以的话是蛮想看看的。”



“我有钥匙喔。”



“啥?”



“钥匙。”我从制服口袋抽出钥匙圈,拿着其中那把仓库的钥匙。“你看。”



“少骗人了啦。”田泽斜眼瞄我:“你刚才还问我仓库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仓库的钥匙。”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想知道仓库的事情,我是说我想知道藤木怎么得知有这座仓库存在的。



走到铁门边,插入钥匙,转动,锁打开了。我对满脸惊讶的田泽微微一笑,叫他一起来,田泽随口应了声,把烟蒂丢掉,往仓库这里走来。确定田泽已经站在旁边,我就把铁门拉开,随着喀啦喀啦的噪音,仓库里的黑暗与寒气也流泄出来,田泽叫了声好冷,难道他跟藤木就不会讲些有意义的感想吗?



走进仓库,里面充满了足以瞬间冻结皮肤的冷气,我回头催促僵立不动的田泽,等到确定他已经完全走进仓库里了,就突然用力扑上去撞倒他,然后赶紧拉下铁门。完全的黑暗,停止呼吸,竖起耳袋。



“痛死了!”田泽的怒吼声回响着:“喂,你这混蛋在哪!给我出来!”他生气地大喊:“给我滚出来!喂,不要躲了!很冷耶!开灯啊!”



我如他所愿地打开电灯,灯光闪了几下就亮起来。田泽沉默了。



“啊——!”看到头跟手脚都被切断的那块……会经叫做藤木的肉,田泽整张脸呆住。



“啊?”



站在他身后的我,立刻从口袋抽出仓坂医生留下的折叠小刀,用力刺进田泽的大腿,并且向下割开,然后拔出来。



“哇!”田泽夸张地倒下。“哇——”他按着伤口打滚。“噢,痛、好痛……痛死了!”



“最好赶快站起来喔,田泽。”我面向铁柜对他忠告:“太冷了,皮肤会黏在地板上呢。”



“可、可……可恶——”田泽的声音明显地交杂着愤怒、寒冷还有痛苦。“你想干什么啊!”



“你个头这么大,不让你受点伤太危险了啊。”我用冰冷的手指打开铁柜。“而且,谁叫你一直不肯回答我。”我穿上大衣,也没忘记载上手套,全身已经冻僵了。“如果你爽快地说出来,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啰。”我回到田泽身边俯视他。



“喂……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倒在地上的田泽,边呻吟边问我,面对藤木的肉片跟排骨,他倒是意外地冷静:“这些骨头跟内脏,是真的吧?”



“嗯。”



“嗯什么啊!这些都是你干的好事吗?”



我没有回答,把肉吃掉的确实是我,但准备人体的却是仓坂医生。



“你脑筋有问题吗……”田泽按在大腿上的手,已经整个被染红了,血液从指缝间流下,积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很正常。”我回答得很有自信。“那句话等你开始吃素以后再来说吧。”然而,我是个恶心的女人,一旦确定情势对自己有利,说话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这是出自本性的话,那真的很差劲。



“哼,我本来就吃素啊——”田泽边颤抖着边不层地说:“香烟就是素的,你不知道吗?



还有,喂,我也要外套。”



“好啊,有一件藤木穿过的泡血外套。”



“是你杀了藤木?”



“那我要开始发问了喔。”我蹲到田泽面前,把沾血的小刀对着他脖子,田泽停止呼气。



“你、你想问什么?”他的嘴唇在颤抖。



“就是啊,那天……藤木说了些什么呢?”



“我、我鼻子冻僵了,很不舒服耶。”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用刀柄敲击田泽的头部。



“很痛耶!”



“赶快回答。”我吐着冰冷的气息:“那天放学后,藤木在教室里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告诉我。”



“预言啦,预——言——”田泽扯开嘴角瞪着我。



“你在说什么啊……”听到突兀又诡异的字眼,我变得不知所措。



“我说是预言啊,就像法国的《诸世纪》预言书那样嘛——”



“你在说什么啊?”我立刻脱口而出:“你是个高中生吧?要撒谎也要编得有说服力一点啊,藤木说了预言?少唬人了!”



“我才没有唬人咧!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说……她说自己可以看到最近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这根本让人无法相信。”我拿刀的手开始施力。



“喂,住手!我是说真的!”田泽口沫横飞地辩解:“这间仓库的地点,也是从……从预言知道的啊。喂,你那是什么脸啊,不相信我吗?”



“太扯了吧?”我立刻回嘴:“麻烦你别再说些鬼话,我可是……我可是认真的喔,你想找死吗?老实告诉我真话,就可以救你一命。”



“很抱歉,这就是实话……”田泽诡异地笑了出来:“包括岛田会死的事情,她也有预言到喔。”



“咦?”



我露出瞬间的破绽,而田泽没有错过机会,他掐住我握刀的手腕,用难以置信的速度站起身来,然后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力揍我的鼻梁。低温中异常敏感的肌肤,受到强烈的冲击,我随即倒向地面,头部撞上藤木冷冻的肚子。田泽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拎起来,我两脚不停挣扎却完全无法动弹,很痛……这家伙简直是职业摔角手,一定常常打架。



“喂——”混合着愤怒与寒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冶死我了,你给我想想办法啊!”



“唔……”鼻子很痛,温热的液体流到嘴里,是鼻血吗?



“我跟你说真的——”他手勒的更紧,好痛苦,喉咙快断了。“这么冷,你想想办法啊!”



说完就揍了我的肚子好几下。



“呜噢——”内脏受到冲击,涌起一股反胃的感觉,全身都没有力气,意识开始模糊,鼻血咸咸的。



啊——真没用耶,反而会被杀掉喔。



右半身事不关己地笑着,这家伙没有痛觉的吗?明明就占了我身体的一半,为什么只有我会感受到痛苦……



“你在喃喃自语什么?”



“那、那边……”我努力保持清醒,用微弱的声音开口,指着餐厅的方向:“那个房间,很暖和。”



田泽抓着我的脖子往餐厅走去,虽然只有短短几公尺的距离,却因为疼痛跟寒冷而显得很吃力,再加上挟持着我一起移动,就更要花上几倍的时间。



打开餐厅的门,两个人几乎是跌进去的,我跟田泽就直接摔在地板上面。之前有提过,虽然名为餐厅,其实也只不过是用石膏板隔起来而已,因此实际的温度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也已经相当温暖了,呼吸舒畅许多。摸摸被田泽揍过的鼻尖,感觉麻麻的,有一股刺痛。



先爬起来的是田泽,他扶着受伤的脚站起来,摸索到开关,打开电灯,等到日光灯管发亮,就坐到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把脚抬到餐桌桌面,开始观察大腿的伤势。那道伤口就像拉链坏掉的钱包,还在流着血,我倒在地板上看着他的表情跟动作。



“很痛吗?”



“废话——”



“伤口很浅啊。”



“闭嘴啦,混蛋。”田泽走到我面前,突然扯开我胸前的外套拉链,抽走制服的领巾,当作绷带使用。我还以为会被脱衣服,万一在这么冷的地方被强奸,一定会马上冻死的。



“等着吧,待会就杀了你。”田泽一边把领巾缠在伤口上一边放话:“只要我身体一回温,绝对会把你这个混蛋给杀了。”



“那边有暖炉。”我的视线没有离开天花板,伸手指着流理台大慨的方向,那里应该有仓坂医生买给我的煤油暖炉。



田泽拖着脚步往暖炉的方向走,顺便问我是不是住在这里。



“怎么可能?”我想哼笑一下,却觉得鼻子还没有复原,只好作罢。“这么冷的地方不能住人的啦,又不是爱斯基摩人。”



“那你为什么会有钥匙?”田泽按下暖炉开关。“而且……里面都是尸体,这可不是个正常的地方。”



看吧,他也这么说。你已经疯了啦。



这家伙还是爱讲些令人生气的话。吃东西很奇怪吗?对生物而言明明就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吧?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喂,回答我啊!”



“吵死了。”



“啥?”田泽瞪着不大的眼睛。



“麻烦你闭嘴,明明就处于下风,丧家之犬还在对谁乱吠啊,听懂没有?笨狗。”我躺在地板上,故意乱骂一通。“还不快滚回自己的狗窝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言语攻击,田泽惊讶得目瞪口呆,然后双眸喷出怒火,大吼一声:“闭嘴,混蛋!”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跳过来,幸好他是直接跨在我身上,所以我藏在外套里的刀子能够轻易地刺中他的腹部。



“呃啊——”田泽张大了嘴,像慢动作镜头一样,缓缓地向后倒下,头撞到地板,传来咚地一声。



我爬起来,拔出插在他肚里的刀子,切断他的颈动脉,刹那间,大量惊人的血液喷出来,形成一道鲜血喷泉。我的上半身被染红了,一边吐出喷进嘴里的血一边想,早知道就应该带条浴巾来的。



我没有颤抖着注视田泽奄奄一息的模样,而是走到厨柜拿出菜刀跟锯子,因为肉要新鲜才好吃,就像海鲜也是要现捞现宰的。撕开田泽的衬衫露出腹部,将菜刀插在肋骨下方,田泽用惊愕的表情来回看着我跟菜刀,而我毫不在意地迅速切开身体。田泽睁大双眼,口中流出大量唾液,彷佛在尖叫的模样,却因为喉咙被切断而发不出声音,也没有力气动手反抗。



那副模样,完全就是个活生生的祭品。



我卷起外套的袖子,把手伸进田泽体内,抓住肠子,慢慢地拉出来。往他脸孔一看,已经翻白眼吐出舌头了,没有呼吸声,也没有任何动作,看来是已经没命了。等肠子完全抽出来,我就把锯子放在肋骨上来回拉扯,发出锯骨头的声音,触感传到手臂上。肋骨切好了,接着就开始动手拿我最爱的心脏,我用切他喉咙的刀子把血管一一挑断,等阻碍的血管都切完了,就静静地取出心脏,还是……温热的。



真熟练。我不由得苦笑,当初攻击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光是咬下手掌的肉就费尽力气,如今解剖人体就像切鱼一样简单……



“唉呀,好厉害呢。”夸奖我技巧高超的,是镜同学。



她就站在餐厅门口,我拿起菜刀冲过去,镜同学把手上的书包往我脸上丢,视线破遮住,接着脸就被砸到了。好重的冲击力,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这个人……究竟在书包里放了什么?我再度往前冲,可惜已经太迟了——



镜同学就站在我眼前,沉静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镜同学拿着冷冻的头盖骨,朝我头部用力敲下。



7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纯白色的空间,除了白色以外,什么也没有,充满白色的空间,墙壁跟地面全都是白色的,不……甚至没有墙壁跟地面的分别。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我看到了仓坂医生,医生他在白袍外面穿着围裙,还戴着墨镜,手上拿着《今日料理》。我跟医生面对面站着……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一片纯白吗?”



我不知道。



“是因为你啊,砂绘。”



因为我?



“因为你把一切都吃掉了啊。”



什么吃掉了……



“砂绘是个贪吃鬼呢。”



我没有那么爱吃。



“全部都被你吞下去了喔,简直就像大型吸尘器一样。”



哪有,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