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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一九一六年



战壕第一次世界大战德法交战前线



我看着头顶落雨的天空。何等冷酷、无情的雨。砸到皮肤上的雨水,每一粒都硬似沙石,每一粒都冰冷刺骨。雨持续两天了,那一片暗无天日的雨中的天空,我看得都想吐了。



我想象着今年的圣诞节。如果圣诞节的时候能放我大假,我一定要回家。我一面吃着又香又嫩的大肥火鸡,一面喝着上等的葡萄酒。我打开唱片机,听着华美的古典乐,悠然地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然而一切华丽的想象,在这个战场上,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烟云。



对于我们来说,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又香又嫩的火鸡,而是可以咬得下口的饼干;我们不需要什么上等的葡萄酒,只要能喝上没有腐臭变质的水;这里没有多情的唱片机,作为背景音的只是无止境的炮弹轰鸣;这里没有柔软的沙发,但你可以枕着自己战友的尸体迎接新一天的黎明。



我就这样徒劳地想象着,一面眺望着雨中的战场。一枚炮弹突如其来地在距我不远的地方炸开了花。一声不知是谁的悲鸣传了过来。炮弹的碎片和雨水一起从上空坠落下来。我抱着士兵头盔,猫起了身子。较远的地方再次传来了炮弹着地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德军的迫击炮。



我的部队受命从凡尔登[Verdun,法国东北部城市,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法两军交战最激烈的前线城市。



]要塞赶来驻守东面的战壕。在我看来,战壕确是一项伟大的杰作——只是一张人工挖掘的沟网,就能让军队免受炮弹和枪子的直接袭击,进行各种必要行动。眼前的这道战壕,深有两米,宽逾一米。活着的士兵、死了的士兵,还有那些依然活着却奄奄一息的士兵,这里的每个人都倚赖着这道战壕。在这片凡尔登的战场上,纵横交错着长达几千米的战壕,毁了再修,修了再毁,这场暗无天日的战壕战似乎永无尽头。每个人都在这里战斗着,每个人都将在这里死去。我们不停挖掘着,在亲手挖掘的洞穴里栖身,恰如困坐亲手挖掘的墓穴里面一般。而我们的敌人,那些德国佬们,亦同样重复着跟我们相同的动作。我们时不时从墓中爬出,用刀剑和枪火厮杀一阵,杀出一堆模糊的血肉,便再度爬回破损的墓穴。我们简直就是一群在掘墓的间隙中厮杀着的丧尸。只有那些讨厌退避的炮兵,依旧毫不姑息地抛射着炮弹,无情的炮火几乎要把我们的墓穴摧毁。然而,那些炮弹都没有击中目标,只是在周围的地面砸出了无数个狰狞的巨坑。



我直起身子,开始在蛇行的通道里奔跑起来。似乎战壕的第一线正遭受着猛烈的攻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迫击炮声,我听到了那些德国兵的嘶喊。我向发出嘶喊的方向投出了一颗手榴弹。手榴弹在那里顺利地爆炸了,但我不知道有没有造成敌军的伤亡。因为考虑到战地可能会被敌军攻占,战壕被设计成了锯齿状,所以即便转角处埋伏着敌人,我们也无法直接观察到对方。因此,自己投出的手榴弹到底发挥了多大的作用,抑或是根本起不到一点儿作用,我都无从知道。通常来说,在战壕地形中,呈抛物线跃入壕沟的手榴弹是很具杀伤力的。当然,相对的,操作方法也比较复杂。一旦投得不准,就极有可能伤及自己的战友。也许我无意中都伤害好几位战友了,只是一直茫然无觉罢了。



一名配备着法国产带刺刀来复步枪的战友从对面走来,擦着我的身侧,仿佛一阵疾风,刮去了他要去的地方。他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嘀咕着“那群混蛋德国佬差不多也该撤退了吧”的话。看来他是奉命去掩埋那些战死的德国兵的尸体的。



琉璃城?杀人事件第三部分:一战德法交战前线琉璃城第七章(2)



我决定掉头回去。我们的壕沟早就被敌人的炮火弄得遍体鳞伤了,土囊崩坏、背壁倒塌,大大小小的破损随处可见。而炮弹依旧从天降落不停,跟这场该死的雨如出一辙。我驻足,自壕内稍稍探出头去,艰难观察着周围情况。地面上的景象比战壕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炮弹早已把这片土地轰炸得满目疮痍,那爬满了弹痕的地表,像极了我儿时读过的科幻小说里描绘的场景。小说里,未来的探险家降落至月球表面,他如是描述那里:这是一个何等悲凉、何等孤寂的世界!就像是胸口淤积着的无声嘶喊,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绝望,一切都只是废墟上的尘埃。



双脚早已浸泡在泥水之中。战壕战其实也是一场与积水的战争。尤其是在大量降雨的日子,壕内的积水甚至可以没过腰部。我们就一面在冰冷的泥水中颤抖着,一面用来复枪瞄准着目标。在这种境况下还能射中敌人的人,已经与冷酷的狙击手无异了。一旦置身战场,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射杀手无寸铁的敌方士兵。这对我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习得的绝技。也许是因为,所谓的爱国心和坚韧的精神在我的身上还不够强大吧。



我来到了战壕的后方。这里的步兵们的行动也多少受到了大雨的影响。他们在战壕的边缘架上了枪,排成一列匍匐着,时刻保持着射击姿态,一旦发现德国兵的身影就将扣动扳机。他们的步枪都已被雨水淋湿,滴着水滴。



“少尉,在散步吗?”



队伍中一名握枪的士兵保持着姿势,仅用余光看着我问道。



“算是吧,”我苦笑着说道,“电话线被炸断了,我去找修理兵吧。”



“这样啊,那请您顺便为我们带几个美女回来吧。奥地利女人也好,德国女人也好,都没关系。”



“俄罗斯女人呢?”



“那更没话说了。”



他笑着,似乎还说了些别的什么,但被枪炮声淹没了。我挥着手跟他道了别,向着战壕深处继续前进。



在战场上,没有任何一条战壕的构造会是相同的。这其中当然也有地质方面的因素,但更关键的原因是,战壕的构造直接关系到战略和指挥,一旦构造被敌方所掌握,我方无疑将处于绝对的劣势。因此战壕的构造就如同军方的机密,甚至有不少战壕上方还装饰了迷彩,通过各种各样扰乱视线的手法来防备侦察机等航空设备的侦测。每一条战壕都是一个迷宫,我们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在迷宫中彷徨。



经过地下壕时,我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一大群待命的士兵弯腰蹲坐洞内,都是些十来岁的少年。天顶上的尘土在隆隆的炮声中雨水般落下。尘雨中,有的人在闭目养神,有的人靠玩牌麻痹神经,有的人聚集在一起侃侃谈着国家的动向,有的人因为恐惧整个面部不停抽搐着。即便激战就在他们的眼前,待机的命令也必须遵守。于是他们看似若无其事地置身在泥水之中。天顶上垂下的吊灯始终在摇晃着,就像死神的钟摆。若炮弹在这里坠地——我试想着,这些人都将死去,顶多有三个人能活下来吧。哪怕只有三个,都算是幸运的了。留在战壕里待命的士兵多数会死在壕内,有时甚至会有整个小队都在待命中覆没。



通信室位于辅助壕的一侧,安置着通信技师、工作兵、修理兵之类的辅助战员。我找了一个修理兵,吩咐他跟我一起回去修理电话线。“遵命。”说着,他背起了来复枪。我笑着问他拿上来复枪的用处,他答称是用来防身,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羞涩。我跟他一道,沿着来时的路往前线走去。



“听说奥地利的皇帝死了。”



修理兵在途中说道。我点了点头。



“战争中,谁都可能死去。”



“少尉,您觉得战争的责任是在奥地利那一方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我们这些人就是奉命扣扳机、投手榴弹来的。不幸的人被炮弹击中丢掉小命,只有幸运地活到最后的人才会去就责任问题思考。”



“说得也是。可是,我只是觉得,至少应该让我们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战斗着。”



我们说着话,炮弹依然在周围各处纷纷落下,四面八方的枪声依然不绝于耳。然而,我隐隐感到战斗正慢慢变得沉静。敌军似已相当疲惫,进攻亦不再像先前那般频繁。法国军队优秀的七十五毫米野战炮把他们轰得节节败退。夺回凡尔登周边被敌军占领的土地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而我们所在的战壕,相信也很快可以迎来战争的结束了吧。



回到战壕第一线边缘之时,这一轮的战斗几乎平息了。泥水缠绕的脚边,到处横着敌军和战友的尸体。这些尸体就像一个个的泥人,在泥水中千姿百态地扭曲着。壕沟内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血腥味和尸体的腐臭。



“这种该死的雨天,还他妈打个屁仗啊!”赫尔一面咒骂着一面在死去战友的衣服里翻查着,“连写给家里的信都被浸湿了,还怎么读啊?”



“敌军呢?”



“撤退了。这下好了,可以好好修理电话线了。不过天上的轰炸还是照样不歇气的。德国佬那些歪把子大炮,让他们轰吧,反正也中不了。”



他咧嘴笑着,转过身在壕沟中迂回着走开了。



赫尔是我麾下少数几个幸存下来的士兵之一,他长得人高马大,满身结实的肌肉,却也有着十分细腻的一面。



电话线架设在墙壁上,我和修理兵修理了一阵,他说剩下的交给他就行了,我便决定返回辅助壕内。仔细想想,我对电话线这种东西委实一无所知,看来没什么能帮他的了。



地面的积水仍在增加。照这样的雨量来看,就算现在雨停下来,到了半夜里壕内的积水也能涨到齐腰的高度。要么把积水舀出去,要么进行诱导让积水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否则我们就会像倒霉的鱼群一样被困在发臭的积水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跟赫尔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战友们在后方会合了,互相祝贺着又活着度过了一天。



“雷蒙呢?”



“死了。”



“还有——那家伙呢?那个总是偷偷藏着德国人的诗集的家伙呢?”



“鲁鲁欧吗?他也死了。”



“还有谁活着?”



“就咱几个。”



赫尔简短地答道。



“该死的战争!”冉踢着脚下浑浊的积水,“索姆河[Somme,法国北部沿河地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法联军突破德军的防线、扭转劣势之处。



]那里已经够惨的了,这里更惨。”



“听说索姆河那里的战争很快就会全面结束了。这里应该也不久了,冉。”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应该能回家了吧。少尉,你说呢?”



“嗯。”



我想也不想地应着。如果士兵问我回不回得了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点头。



“就算能回到家乡,俺也没家人了,”赫尔不抱任何期待地说着,“俺的家乡早就被战争毁了,大家都死了,要不了多久俺也会死的,跟其他战友一样。”



“死了的那些人,也许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嘲笑我们呢吧——你们怎么还在痛苦、还在恐惧呀?”



“死了才不会笑呢。”



“那死了后会怎样呀?”



“会轮回转世。”我说道。



“轮回转世?”



“一个人死了以后就会转世,作为另一个人降生到世上。你们没听说过吗?印度教呀佛教呀都有轮回转生之类的概念。就连天主教的《圣经》里也有关于投胎转世的记述,据说是在很早以前被罗马教皇删除了。比起跟那些大胡子神佛一起升天,我觉得轮回转世强得多了。”



“……死后能轮回转世啊。那样的话,我要转世成为克劳迪娅·佳思佩尔。”



“地中海的歌姬?”



我和赫尔互看了一眼,一块儿嘲笑起冉来。冉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不好吗?”



“那倒不是。挺好的。就是跟你不配罢了。”



“哼。那,赫尔,你想当谁?”



“俺呀,就变头山羊什么的吧。”



“当什么山羊嘛。”



“比当人幸福多了。俺要变成一头山羊,静静地生活在大山上,吃着嫩草,喝着溪水,晚上就听着潺潺的流水、枕着柔软的腐叶土入睡。虽然有时候会有狼群出现,但那些没出息的家伙就会盯着几只兔子不放。清晨,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到俺的身上,俺醒来,就闻着晨雾的清香。俺就想过那样的日子,没有谁来打扰的宁静的日子。”



“哈——被那些偷猎者一枪,‘砰’的一声,再怎么狂傲的诗人山羊也一命呜呼了。”



“那也比被炮弹轰得粉身碎骨要好。”



“赫尔,你讨厌人类吧?然而,只要是活着的生物,都要靠牺牲其他生物来自保。所谓生命,就是这般残酷。”冉自嘲地说着,“对吧?少尉。生物最根源的本能就是‘虐杀’——我记得有谁曾这样说过。就算是兔子、山羊这些小动物,也在为生存而战斗着。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在战争中生存着。战争的规模不是问题,只要生存在这世上,谁都免不了跟别的生物互相残杀。”



“你脑子不错嘛,冉,”我甚至有些佩服他了,“一定是战壕把你变成哲学家了。”



“这家伙呀,算了吧。对了,少尉,若能转世的话,你想成为谁呢?”



“我就免了。已经够了。”



“啊?”



“轮回转世这些,我受够了。”



太阳下山后,我们被运输卡车送到了附近的军队宿舍。我们的宿舍是一栋漂亮的白色建筑。进行完战斗任务的交接,活下来的人就允许回到宿舍里休息。战地上分不到宿舍的士兵何止千百,跟他们相比,能享用这样上等的民宅宿舍的我们实在太幸运了。真要感谢那些偶尔爱国心爆发的农场主肯把自家的房子贡献出来呢。据说,我们这栋宿舍的主人已经和家人一道搬去了巴黎,而且近期又要向法国的更中部方向迁移了。



走进宿舍,看见戴着红十字的卫生兵正和牧师促膝交谈着。两人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以后立即中止了谈话,上前来表示了对生还者的欢迎。他们用华丽的辞藻赞美了我们的英勇,又热情地为我们祈祷祝福,然而我对那些言辞几乎是充耳不闻。我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但与其跟他们说话,我宁可跟赫尔他们讨论些有的没的,再怎么说也比跟这些听不懂也说不出玩笑话的人说话要强得多。没说多久,我就跟他们告了别,转身上了二楼的房间。一进房间,我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我想也许我真的是累了,没有什么比柔软的床铺更让我渴求的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抽象壁画,想着自己轮回转世的宿命。“六个无头骑士”的传说、六把受到诅咒的短剑,一切的一切都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我想,也许那些短剑就是所有噩梦的源头,可是,到底是在什么力量的安排下我才会坠入这残酷的轮回的,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我的意志是模糊的,我只能遵循宿命的轨迹,永无止境地轮回下去。但是有一件事,我清楚自己必须做到,它占据着我的记忆中心挥之不去——那个人,我必须把她杀死。



炮火的轰鸣声渐渐隐去,窗外的雨声却依然不见收敛。我仰卧在床上,很累,却还没有睡意,便侧过头看向窗外。



有什么人正透过窗子窥探着我的房间!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枪,拉开枪栓,把枪口对准了窗子。已经看不见那个人影了。我慢慢向窗口走去,走到窗边一看就傻眼了。我的房间在二楼,窗子外面根本没有可以站的地方,更别说透过窗子窥探我的房间了。我把脸凑到冰冷的窗玻璃旁,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窗子的下方,似乎有个白色的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再要仔细看时,却消失不见了。



我把枪握在胸前,回到床上,关上了床头柜上的灯。虽然那个白色装束的家伙应该不可能是德国兵之类的人,但我小心提防着是肯定没错的。



躺得正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冉走了进来。



“今晚也是跟您对床。多多关照。”



“不是赫尔就好。他梦话可多了,烦得很。”



“哈哈。那家伙现在正在戏弄牧师呢。我看牧师都快哭出来了。顶多三十分钟,他就会想把赫尔和上帝一起丢到西伯利亚去。不过,四十分钟后,他们又会重修旧好。因为到时候,那里的所有人都会醉生梦死地跳起舞,把神的存在抛到脑后。”冉冷笑着,在旁边的床上坐了下来,“对了,传令到了,还是书面文件。明天必须去战壕守着了。”



“理由?”



“那里的人数不够。说是要我们去帮忙修补联络壕。据说有一天就足够了。”



“明白了。到时候跟大家说吧。”



我一脸倦怠地说着。所谓的帮忙修补不过是个口实,他们绝不会让我们去拿铲子,只会让我们握枪。



“我总在想,你小子被部下用平起平坐的口吻搭话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嘛。”



“我也总在想,你小子总是用着跟我平起平坐的口吻嘛。”



“噗——”冉哧哧笑着,鼻孔像恐龙般喷着气,“哈哈!哦,对了,说起来,有个自称是你熟人的妞儿在下面等着你小子呢。”



我不禁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



“嘿嘿。”



我把枪插进了腰上的枪套里。站起来走动的时候,就一定要带上枪,这早就成了我的习惯,或者说怪癖吧。



“无论何时,相聚总是如此美丽。”



“要当诗人的话,就到她一个人面前去当吧。行了,快去吧。”



我走出房间,下了楼梯。饭厅里,几个士兵握着葡萄酒瓶,摇摇晃晃地跳着舞,除了酒精他们找不到更好的依赖。所以此刻,他们投入地醉着,忘记了血与火的厮杀,忘记了也*天他们就会死去。我默默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向着安静的方向走去。



厨房的前面,并排放着两张小小的安乐椅。两张椅子遗世独立般静静地倚靠在一起,不染一丝尘嚣。



她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静静地等着我。她扬起了脸,看着我的眼睛。



“雷因。”



下一秒,她已然向我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用双臂抱住了我的肩膀。而我,也紧紧环住了她的后背。



“现在的我可不是雷因噢。”



“知道的啦。现在的我也不是玛莉。但我们两个就是雷因和玛莉,永远都是。”



我笑了,温柔地抚摸着玛莉的长发。玛莉抬起头,用她那清澈的眸子注视着我,栗色的瞳孔闪闪发亮。



“游戏已经开始了,”我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述着,“得胜的是被诅咒的短剑,还是我们呢?”



“短剑在哪里?”



“在阁楼里。似乎是这栋宅子的主人的。”



“嗯——要死的话,让我死就好了。”玛莉一脸悲壮地看着我,“我们两个,如果非要死一个的话,就一直让我来当死掉的那个吧。只要死了后还能再转世遇见你就行。死多少次我都愿意!”



“玛莉!”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对我们来说,死亡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生离死别的那一刻,那种万念俱灰的悲、撕心裂肺的痛,难道要让它一直这样折磨我们?而且,被短剑刺中时,你会流很多血,会很痛。你一定会哭鼻子的。你这个爱哭鬼,你让我杀死你,但我怎能忍心下手呢!”



“我才不是什么爱哭鬼呢!”



“好,不是爱哭鬼,是个爱逞强的小孩。”我笑了,“不论发生什么,直到生命尽头,我都会尽全力抵抗短剑的意志。”



“这做法真没创意。”



我和玛莉一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两张孤单单的椅子,跟我们两个多么相称。



“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不论多么艰辛。”



“嗯。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我试着寻找短剑的下落,于是就找到了你。”



“短剑还是我们的指针呢,真是讽刺,呵呵。托它们的福,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逢着,一起商量着如何抵抗这荒诞的命运。只不过,象征着宿命的短剑也总是守在我们身边罢了。”



“我们有可能毁掉短剑吗?”



“我不知道。有关让短剑从这世上彻底消失的方法,我查阅了很多资料,资料上介绍的方法多是些魔术师变戏法似的故弄玄虚的把戏,像古代凯尔特的咒语啦、英国神秘学家的白魔术啦,本身就很可疑。而且短剑在这世上共有六把。很难想象怎样把这六把剑同时销毁。”



“索性连这整个地球都毁灭算了。”



“好主意,呵呵。”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俩也就不能重逢了。多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