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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的诞生!(1 / 2)



起先,我完全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寒冷;待我判断自己似乎被埋在雪中,才恍然大悟。



洁白、坚硬、冰冷,美丽且不可思议——这北国人最为熟悉的被称为雪的物体,将我团团包围;那包围网太过完美,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仰是卧,莫说手臂,连手指都无法动上毫厘。发现此事的我,脑中瞬间浮现了前几天电视上播放的纪录片——不知从阿尔卑斯山还是其他地方挖出的冰冻木乃伊。坚固的结晶紧密结合而成的冰壁是雪,而在其中极度安静地守着数千年沉默的木乃伊便是我。看来情况相当不妙。



在因光线射不进来而一片幽暗……或该说根本化为黑暗的视野之中,我被初次尝到的恐惧滋味击垮,全身开始剧烈颤抖。现在情况如何、接着又将怎么发展等细部想像虽然尚未完成,身体却已不住颤抖。发生这种反应的自己,也教我害怕。



话说回来,为何我会被封闭于雪中?



今天应该是寻常的一天,即便从我六年的人生历史来看,亦属于相当寻常的一天—冬季、白天、雪花、星期日、公园……平凡且随处可见的要素集合而成的一天。我从未想过在这样寻常的日子里会发生异常事态,这对于我这个栖息于地球仅短短六年的新人而言是意料外之事,是我幼稚、狭小、未经验事项过多的脑浆所无法思及的局面;然而,它却发生了,这点无法改变。因此,我必须思考,必须回顾。



呃……早上我照常起床,吃饭,看电视,和姊姊打电玩,替爸爸按摩腰部,吃午饭,接着到公园玩耍。待妈妈替我穿上雪衣(白色最新型,完全防备且完全防寒的自豪品)、戴上因毛球太丑而不得我缘的毛线帽(对我们这种年纪的孩子来说,毛球只是丢脸的附属物)后,我便带着玩具卡车与姊姊赠送的洋娃娃,往户外飞奔而去,目的地是积雪高过膝盖的公园。



雪!



那白色的结晶带给我们这些孩子无比的欢乐。搓成球、捏成块、结冻、滑行、融化、挖洞……同时可体验数种玩法的梦幻物体,一到冬天便以排山倒海之势降落并堆积于我们生活的小镇中,将镇上染得雪白,并让景色骤然改变。大人们似乎对每年例行报到的雪感到厌烦,但我们不同:我们不敢相信这么好玩的东西竟然是自然界的产物。有一阵子,我甚至真心怀疑:莫非是人类智慧所不及的伟大存在为了取悦我们这些孩子,使用大得离谱的装置让雪花从天而降?总之,我就是这么喜欢雪。



然而,镇上的大部分积雪都在大人的力量之下被排除;他们以人力或机械将雪铲到路边,意志坚定地与雪搏斗并将其打倒。不过,我们立刻找出了不受除雪之害的场所,便是公园。



公园被排除在除雪计画之外,因为大人对公园没兴趣。因此,冬季的公园便成了爱雪孩童的绝佳游乐场。当准备妥当的我来到公园时,已有许多小孩聚集;我反覆确认其中没有熟人的身影后,便移动到较为冷清的场所——非运动器材密集的地带,而是走到广场边,躲在人迹未至的新雪中开始玩耍。我喜欢和朋友一起玩,但今天不方便碰上任何人。



因为我的右手拿著姊姊给我的洋娃娃。



洋娃娃,主要为女孩子使用,身体细如树枝、眼睛闪闪发亮的物体。倘若被朋友看见我拿著这种东西玩——而且还是犹如人体缩小版的精巧娃娃——肯定会被耻笑一番,会被说成娘娘腔,会被排挤,会被当成变态。我可不能落到这种下场。



洋娃娃。



朋友们听了总是红著脸慌忙否定;我也不是不瞭解他们的心情,不过,从小便被教导要忠于自己的我,不愿条件反射性地排斥洋娃娃。我对洋娃娃很有兴趣,而我并未无视这种情感,反倒老实地向姊姊坦白:姊姊听了,既没浮现狐疑的表情,也没多做淫秽的想像或出言嘲笑,而是从她的大量收藏品中选了一个让给我(我的姊姊是这世上最「会做人」的人)。我接过娃娃后,便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开始观察。



柔亮的金发、细长的手脚、小巧的鞋子、闪耀的双眸……身穿以红色为基调的暴露服装、全长约二十几公分的洋娃娃,赋予我内心不可理解的刺激。我的心脏可不只是噗通噗通跳,而是咚、噗通、咚、噗通,不规律且剧烈地高叫著;不知何故,连耳根都开始发热,口中也像刚吃完点心般地乾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惊讶于自身出现的变化,但眼睛仍离不开娃娃,百看不厌地注视著她。胸口好痛,身体好热,还有一股莫名的不快感及罪恶感。我完全没料到拿著洋娃娃的自己会陷入这种症状、获得这种情感,活像是得了恶性传染病似的。这种名为传染病的念头在我心中定居并逐渐扩散,彻底侵蚀健康部分;幼小的我的一切在转眼之间被传染病击溃,手握娃娃的我成了新种疾病的带原者。



我……朝着洋娃娃的裙子伸出厂手。



富有光泽的P V C制双脚,我迫切地渴望一睹它们的结合部分。



裙底下——从各种方面而言,是个未知的领域。那里头究竟拥有什么,没有什么?一窥面貌之后,我将感受仆么,丧失什么?如发红铁块般炽热的好奇心在我脑巾横冲直撞,剧烈地灼烧脑细胞,钝化厂判断力与羞耻心。咚、噗通、咚、噗通完全不见缓和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哇!怎么回事?我一面扮演未发觉溷乱根源的笨小孩,一面朝着裙子伸出手。还有十公分、六公分、三公分、一公分,抵达,食指与拇指抓住裙摆,



咚、噗通、咚、噗通、咚、噗通、咚、噗通,休息一下,吞口口水,再度开始。抓住裙摆的手指使上了劲,劲道强得连指甲都泛白了:我将决心与口水一并咽下,一口气——此时,传来妈妈的声音:吃饭了喔!我回过种来,痛切地领悟自己要做的是多么可耻的行为,便将洋娃娃扔到床上(没用多大力气,以免损坏),慌忙走出房间。方才握着娃娃的手掌冒出厂大量汗水。吃饭时,咚、噗通、咚、噗通也丝毫未见缓和,连我最爱吃的汉堡肉也变得食不知味(真可惜)。我和爸爸一起洗澡、刷牙,到了就寝时间仍未回复冷静。



隔天星期日——也就是今天,我拿着玩具卡车与娃娃到公园去。



我冲入雪中,开始玩耍。身穿雪衣、完全防备且完全防寒的我坐在雪上砌雪墙,并把玩具卡车塞入雪墙中;重复几次之后,玩具卡车的货台已堆积着远超过载重量的雪花。这是卡车司机的工作。正当此时,洋娃娃出现了。见厂突然出现的巨大娃娃,司机瞬间燃起了正义与和平的使命感;为厂打倒洋娃娃,他踩下油门,挺身冲撞,然而洋娃娃文风不动。卡车司机一再尝试,洋娃娃仍未倒地,因此他拟定策略:看来这家伙是无敌的,任何攻击都不管用;不过,她的行动似乎很迟缓,不如将她封印起来。卡车司机再度踩下油门,但他这回没有突击,而是以勐烈的速度迂回于娃娃四周。洋娃娃起先警戒着卡车的新动作,但迟迟未见卡车出招攻击,便决定完全无视。卡车司机等的正是她松懈戒心的这一刻;他绕到洋娃娃背后,倾倒货台。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正中目标。洋娃娃这才发现司机的真意,但为时已晚,胸部以下全被雪固定住,无法动弹。卡车司机为了将洋娃娃完全封印,朝雪山迈进……我即兴地编了这样的故事玩耍。以简单的初始设定为基础并逐渐发展内容,是我最擅长的玩法;我可以光靠墨笔及除臭剂空罐玩上一天,即使手中空空如也,只要张开空想的翅膀,便能前往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我能站在从未见过的艾菲尔铁塔尖端,也能骑在无以得见的三角龙背上。



从一开始,我便发现这次的游戏中带着莫名奇妙的扭曲。



那扭曲即是发生在对待洋娃娃的方式上。我将专门用于室内游戏的洋娃娃带到户外,给厂她与怪兽没有两样的敌人角色,让她和玩具卡车战斗;这显然是不自然的行为。为何我要这么做?其实我明白自己的真正用意——我企图将洋娃娃化为怪兽,藉由赋予她怪兽、敌人、被讨伐者等定位,隐藏洋娃娃所具备的各种要素。倘若不这么做,我便会想起昨晚掀裙子之事:心脏又将再次高跳。藉由认定洋娃娃只是娃娃,取消昨天所犯的错误。



但我毕竟只是个孩子,既然发现了自己另怀心思,哪还玩得下去?



于是我发明了新的玩法。我将埋在雪中的娃娃拔出,以浑身之力朝正上方丢去;娃娃一面不安定地回旋,一面掉落,深深地埋入雪面之下。我救出她,再度丢掷;掉落,救出,丢掷;掉落,救出,丢掷。我吸着鼻水,专心三思地重复这些动作。好啦,这下我越来越搞不懂该如何是好了。我到底想做什么?



正当我百无聊赖地抛掷娃娃时,背后传来大型引擎声及轻微的振动;是除雪车。我没理会那北国冬天司空见惯的光景,继续丢掷娃娃。娃娃因我的残酷行为而变得极度凄惨,头发及服饰都湿答答的,可惜了她原本可爱的面貌。要是姊姊见状,肯定会发火吧!但我却不能停手。要是不把娃娃变得更为凄惨,恐怕今晚我又将为那阵咚、噗通、咚、噗通而苦:心脏一面震动,沾满汗水的手指一面接近娃娃的裙子……如此想像时,我感受到的竟不是恐惧,而是欢喜;这样的自己让我极为震惊。这可糟了,溷乱的溷乱的溷乱。我匆忙抓住娃娃,使出最大的力气抛了出去。



我的手滑了。



娃娃不是朝着正上方飞去,反而飞向后方。



她在空中描绘出徐缓的抛物线,坠落至除雪车上的雪山山峰。



我连忙奔向那少说有三米高的雪山,幸好雪山的表面已凝固成块,易于移动,我一鼓作气地跑了上去。娃娃平安无事,毫发无伤,服饰亦未破损。我松了口气,在雪山上躺卧下来。



这个行动太大意了。松一口气——这动作该在安全的场所进行。其馀的地方都是战场。大意不得。



即使是六岁的我,也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下一瞬间映入我眼帘的,是除雪车的巨大除雪铲。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意识恢复之时,我已被封闭于雪中。



我和雪山一起被运至河边的弃雪场丢弃了——理解此事的我,犹如被遗忘于冰箱底部的白斩鸡一般,将力量传递至逐渐僵硬的的肌肉上,拼命地挣扎,试着爬出来。这会儿手臂和手指……不,岂止手臂籼手指,一切都动了,我成功地拨开周围的雪,带给我恐惧与困惑的冰冻木乃伊幻影也因而消灭。然而,要脱离雪山,还早得很。



我只是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自由,还没逃出这个绝望空间。



视野依旧漆黑,四周一片寒冷。即使是最新型雪衣的保暖性,也不可能足以保护被冰冷雪块三百六十度包围的小孩。我的身体逐渐且确实地发凉,想必不久后体温便会开始降低,血液冰冻,骨头结霜,脑浆冻结并化为粉状,最后沙沙地从耳朵及鼻孔掉出。我会死。木乃伊的影像再度浮现,极度的战栗支配着我,使我陷入恐慌。这阵决定性的恐慌让我无法向神求助,亦无法哭喊,只能一味发抖。我的鼻水因寒冷及恐惧而大量冒出,我以手背擦拭,但合成皮革制成的手套没有吸水性,徒使鼻水灾情扩大。支配鼻下的不快感令我忘却恐慌。



我因而找回了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