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委托人(Johnson)与冒险者(Runner)的关系』(2 / 2)
牧牛妹宛如儿时听过的探索龙穴的冒险者那般,竖起耳朵聆听。
那名冒险者认为该向年轻战士说明清楚,以一副聊起艰涩话题的语气续道:
「该怎么说咧,毕竟她住在像垃圾堆一样的房间里。有股像药味的怪味。」
「啊……是炼金术师吗?」
「可能吧。总之看起来不像冒险者,如果是一丝不苟的冰山女学者,我早就去把她了说。」
「喂喂喂……」
你的喜好真奇怪。年轻战士叹了口气,慢慢摇头。
「算了,哥布林杀手看起来也不像会组队的人……」
「不过那两个脏兮兮的家伙,确实在一起搞些什么。挺配的不是?」
牧牛妹忍不住「咦」了一声,冒险者「嗯?」歪过头,她急忙摀住嘴。
「怎么了?」
「呃,好像有东西……大概是错觉吧。镇上应该不会有怪物。」
「什么啊。」
我找到一家服务生很可爱的店,她对我有意思。你又来了。这次是真的,下次一起去吧。
两人边闲聊边消失在黄昏的人潮中。
牧牛妹呆呆站在原地,望著他们离去。
他一直泡在某处。一位女性的家里。两个人在做些什么,的样子。的样子?
不,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大概,一定。
他们的关系类似房东的女儿……不对,房东的侄女和房客,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自己有事没告诉他。
他当然也会有没告诉自己的事。
她有在照顾他。不过,那算是多管闲事。所以──……
「很配…………很配。」
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感情,令她下意识用双手盖住脸。
汗水与灰尘的味道渗进眼睛,鼻头一酸。她就这样用手掌擦脸。
「…………回家吧。」
没错,回家吧。
天空已经染成红色,夜晚将近,风很冷,身体十分沉重。
所以,回家吧。
虽然他今晚八成也不会回来。
§
回到冒险者公会时,里头已经变得鸦雀无声。
为了节省燃料而调弱火势的灯默默烧著,大厅一片昏暗。
职夜班的职员──柜台小姐坐在柜台,晃著脑袋打瞌睡。
哥布林杀手带著铁锈、泥土、秽物的气味,走路却没有发出脚步声。
他用公会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简单的报告,轻轻放到柜台,用文镇压住。
「……?啊……哇、哇……!」
就在这时,柜台小姐发出细微声响,抖了一下抬起头。
看到面前的铁盔,她惊讶得身体后仰,接著急忙用手揉眼、端正坐姿。
「对、对不起,失礼了。那个……」
「回报。」
哥布林杀手说。随后又像突然想到似的补充一句:
「剿灭哥布林的。」
「嗯、嗯……」
柜台小姐拿起文件眨了眨眼,再度坐正后开口:「容我拜读一下。」
文件上的字迹凌乱得有如鬼画符。我的字真丑,他心想。
他只有小时候曾向姊姊习字,结果之后便失去了精进的机会。
──就算字不好看,只要认真写就行了。
姊姊是这么说的。他觉得自己写得很认真。
「好的……呃,有发生任何异状吗?」
「有哥布林。」他说。「数量不多。全杀了。」
「……看样子没问题呢。」
柜台小姐轻笑出声,以谨慎的态度及动作检查文件,点头。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夹好,收起来。
「判断委托达成。您辛苦了!那么,我现在去拿报酬。」
「……」
柜台小姐正准备起身。
哥布林杀手望向工房,灯果然没亮。
炉子的火应该没灭掉,但就算现在去委托对方工作,也要等明天才能著手处理吧。
「……不。」他摇头。「明天再拿。」
「这样呀?」
铁盔缓慢上下移动。他认为对话到此就已结束。
「那么,呃──」
不过,柜台小姐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手指绕来绕去。
哥布林杀手默默等待,她害羞地开口:
「那个,其实这件委托好几天前就贴出来了,一直没人愿意接……」
「是吗。」
「因为报酬不多。可是,呃……」
「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丰满的胸部,一鼓作气说道:
「所以您真的帮了大忙!谢谢您!」
哥布林杀手只简短回了句「是吗」。
接著扔出一句同样简短的「再见」,留下沾满泥巴的足迹,直接走向门口。
他推开双开式的门来到屋外,听见背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仰望夜空。
星光若隐若现,月色也暗了许多。东边的天空已经有点泛起鱼肚白。
他微微哼了一声,踩著大剌剌的步伐向前走。
虽然即将进入夏季,清晨的气温依旧偏低。走著走著,露水便沾上全身。
通往牧场的路途没有很长,双脚也已经习惯这条路线,走起来却莫名费时。
可能是因为累了吧。他彷佛正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自己,做出判断。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感想。他有其他该去注意、该去思考的事。
周围的草丛、树荫、旷野的另一端。有没有东西在动?有的话是什么?脚印呢?痕迹呢?
「气息」这种暧昧不明的东西,他感觉不到。
师父说过「啥气息啊,哪有这种鬼玩意」。
一切都能靠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去感受。
『再来只要思考你感觉到的东西有何意义就对了。』
师父照惯例戳他戳到心满意足后,咧嘴笑道。
『也有人再怎么思考都得不出结论,像你这种蠢蛋……就靠经验呗,经验。』
语毕,师父再度把准备起身的他踹倒,让他狼狈地摔在寒冰上。
之后他才明白,学会了,并不代表就能活用。
「…………」
他回到牧场,发现自己正直接沿栅栏外围绕行。
是个不太好的徵兆。
的确该养成侦察习惯没错,但不能习以为常,也不能变成重复作业。
可能会被哥布林拿来利用。
若哥布林采取与平常不同的行动,他便无法应对。
他甩甩头,将铁盔上的朝露甩掉,回到原处,又从头仔细巡视了一次。
绕完一圈后,离太阳升起还有段时间。
他先回到仓库,拿出数把短剑和几顶坏掉的头盔,放在栅栏上。
手臂和双腿沉甸甸的,推测是因为疲劳。
但哥布林未必不会在他疲劳时来袭。
「……唔。」
他用颤抖著的手指抓住短剑,举起手,掷出。没射中。扔出下一把。射中了。
「射中了」是不行的。该把注意力放在「要射中」上面。
手边的短剑射完后,他将脱靶的短剑捡回来继续练习,直到击落所有铁盔。
这时,太阳终于开始从地平线下方升起。
彷佛要从眼窝刺进头盖骨的白光,令他眯起铁盔底下的眼睛。
「……呣。」
他低声沉吟。被晨光照亮的石墙,有一部分崩塌了。
──哥布林吗?
不一定。可能是小孩子恶作剧,也可能是自然崩塌。
没有不需要整修的东西。他放下铁盔及短剑,走近石墙。
蹲下来,手掌贴著墙面仔细检查,判断大概非人为所造成。他松了口气。
「……真有干劲。」
就在这时,听见突然从后方传来的声音,他缓缓起身。
大概是从主屋出来的。牧场主人看起来才刚起床,精神却很好。
「你愿意帮忙就太好了,因为我一个男人忙不过来。」
「不会。」
牧场主人背对晨光看著他,哥布林杀手默默摇头。
「因为要是有哥布林,会很麻烦。」
「……」
由于牧场主人背著光,哥布林杀手看不清他的表情。
牧场主人双臂环胸,发出类似牛叫声的声音咕哝著。
「……那孩子。」
哥布林杀手挺直背脊。
「是。」
「昨天晚上回来时,看起来很消沉。」
「……」
「能不能……多少关心她一下?」
哥布林杀手看著牧场主人,一语不发。
看得出牧场主人感到很别扭。
「关心。」
哥布林杀手重复一次他说的话。
「意思是。」
「这个嘛……和她说说话、陪陪她,之类的……有很多方式吧。」
语气和答案都十分暧昧,恐怕牧场主人自己也不明白。
哥布林杀手却点头回答「原来如此」。自己似乎也做得到一些。
「我试试。」
「……嗯。拜托了。」
牧场主人看似松了口气,转身走向主屋。
下一秒,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还有啊,把身体弄乾净点……臭得要命。」
哥布林杀手想了一下,最后什么话都没说,目送牧场主人离去。
因为这是杀哥布林时,必须动的小手脚。
「…………」
哥布林杀手抱著头盔与短剑回到仓库,扔在角落。
随后拿出沾满油渍、保养装备用的破布。
他随便地用力擦起全身铠甲,沉默不语。没有变乾净的迹象。
但他擦完一遍后就扔掉破布,直接走向主屋。
突然一阵头痛,他判断原因在于水分不足。
在小憩一、两小时前,必须先补充水分。
「……啊,你回来了。」
然而一打开门,就闻到令人怀念的香味。
她穿著围裙站在厨房,在加热中的铁锅前露出僵硬笑容。
「呃……要吃、早餐吗?」
哥布林杀手想了一下,回答:
「好。」
「咦!啊,嗯、嗯……!」
她急忙在厨房小跑步冲来冲去,准备盘子。
哥布林杀手瞥向餐桌,牧场主人已经坐在桌前,神情严肃地对他点头。
他坐到对面,犹豫著该说什么,然后淡淡开口:
「我想明天可以再付一笔房租。」
「……是吗。」
不一会,早餐就出现在桌上。是炖浓汤。
三人祈祷完后便开动了。哥布林杀手默默用汤匙将炖菜送入口中。
「……」
「……」
牧牛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看著他。
哥布林杀手毫无头绪,保持沉默。
最后,她闭上张开的嘴,视线落在盘子上。
所以哥布林杀手把汤匙扔进空盘,问:
「……该做什么才好?」
「咦?」
「……」
「……呃。」
她支吾其词,犹豫不决,困扰地望向牧场主人。牧场主人默默耸肩。
「……我等等,要去送货。」
「是吗。」
「……如果,你愿意帮忙……」
我会很高兴。听见牧牛妹这句话,他又说了句「是吗」。
「等我一小时。」
「啊,嗯、嗯!」牧牛妹用力点头,胸部随之晃动。「好……我等你!」
哥布林杀手默默起身,大剌剌地走到主屋外面。
是因为气味,还是疲劳?身体重得有如戴著脚镣。
不过抬起脚,再放下,就会前进。只要前进,就会抵达目的地。总有一天。一定会。
他走进仓库,坐在墙边闭上眼。
──凡事都一样。
没错,哥布林杀手心想。
凡事都该养成习惯,却不能习以为常,也不能变成重复作业。
凡事都要学习、思考、付诸行动。
但他也知道,学会了,不代表就能活用。
并非事事都能尽如人意。
§
牧牛妹探头窥向仓库,停下脚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缩著身体,坐在依然空无一物的仓库角落。
──不对,他是在睡觉。
工作回来,把食物塞进肚子,坐在地上入睡。
在这种没有好好休息的状态下,即使说要帮她的忙,她也无法发自心底感到喜悦。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想让他去做点其他事──杀哥布林以外的事。
不,别找藉口了。
她很高兴他愿意吃下自己做的菜,愿意帮她的忙。
这份喜悦压过其他千思万绪,反映在态度上。
所以──她才会不小心答应。
「…………咳。」
结果,牧牛妹无法下定决心,看看准备好的货车,又看看昏暗的仓库内。
一小时已经过了。虽说她有留一段缓冲时间,要送的货毕竟是食物,不能久放。
站在这里不知所措了好几分钟后,她听见远方传来牛叫声,叹了口气。
「……欸,你醒著吗?」
她怯生生地敲响没关上的仓库门,呼唤他。
「……」
他没有回话,突然站了起来。牧牛妹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你醒啦……?」
如果醒著,代表自己扭扭捏捏、拖拖拉拉的模样,都被他看在眼里。
她用拔尖的声音询问,他简短回应:
「不。刚醒。」声音有点沙哑。「抱歉。」
「不、不会……」
牧牛妹轻轻摇头。
「别在意……没关系的。」
「是吗。」
他直接拿起水瓶,喝下不知何时从水井打上来的水,沉默片刻,接著迈步而出。
踩著大剌剌的脚步,毫不犹豫地从牧牛妹身旁经过。
「啊,等一下……」
出声叫住他时已经太迟,他握住推车的横杆,正准备出发。
「怎么了。」
他乖乖停下动作,牧牛妹烦恼著该如何表达,最后决定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我、我也一起去……!」
「是吗。」
牧牛妹小跑到货车后面。
即使脸被铁盔遮住,她还是没有勇气走在他身旁。
「走、走吧!」
「嗯。」
他的回应依然简短冷淡。
不能再奢求什么了吧──牧牛妹用力推动货车。
车轮与车轴发出摩擦声,缓缓转动。
感觉比平常还不费力,想必是因为有他在前面帮忙拉。
「不、不会太重吧……?」
「嗯。」
同样的回应。你明明很累,牧牛妹心想,但她说不出口。
「……」
「……」
车轮喀啦喀啦转动,在上午的天空下、初夏的风中前进。
往前看也只看得到货物,牧牛妹得从旁探出头,才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当然,即使这样也只看得到铁盔和背影就是了。
「天、天气变暖了呢。」
「是吗。」
「好像有点热……夏天,也快到了呢。」
「嗯。」
「呃,你不热吗?」
「嗯。」
牧牛妹沉默了。对话无法延续。
她把脸缩回去,视线从堆在货车上的货物移到脚边,专心推车。
汗水从额头滑落脸颊,滴在地上,逐渐渗进土中。
牧场离镇上很近,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或许。
她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办法跟他一直聊下去。
更重要的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种表情。
想必谁都能察觉到,她的表情非常难看。
§
他穿过城门进入街道,把货车拖到公会前停下。
听见车轮发出的吱嘎声,牧牛妹才意识到抵达目的地了。
她急忙放开手,他便踩著大剌剌的步伐走到她旁边。
「要搬下来了。」
「啊,嗯、嗯。」
态度不由分说。牧牛妹点点头,手伸向货物。
同时侧眼观察著,只见他缓缓抬起沉重的木箱,放到地上。
牧牛妹根本没那么大的力气──每次都累得气喘吁吁,才好不容易把箱子卸下。
──果然,因为他是冒险者……吗?
他穿著铠甲,所以看不出来,但肯定受过不少训练。
「怎么了。」
「没、没事……!」
牧牛妹紧盯著他,发现自己的手没在动作,连忙继续卸货。
尽管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该做什么,至少她还是明白的。
有工作是件好事。牧牛妹这么觉得。
把货物都搬下来后,还有交货的工作在等待他们。
牧牛妹抹去额头的汗水,调整呼吸,转头望向他。
「…………」
「那、个。」
舌头打结了。不是因为还在喘气的缘故。发不出声音。
牧牛妹无所适从地用脚尖摩擦石板路,他则在一旁默默看著。
这令她极度坐立难安,不禁垂下视线:
「那个……嗯。可以了。谢谢你。」
「是吗。」
──就这样?
她依然没办法把这句疑惑说出口。
他点头,转过身大剌剌地离去。
她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在胸前握拳。
好热。是因为流汗吧,胸口在散发热度。还是手掌?两者皆是。
「…………」
她维持这个姿势过了一段时间,望向天空。天空蓝得令人心痛。
──……算了吧。
牧牛妹摇摇头,觉得自己显得十分不堪。
她敲响公会的后门,通知职员要来交货,请他们签名。
职员提醒她还有其他琐碎的手续要办,她才惊觉自己忘记了,微微皱眉。
她也必须前往公会大厅。去那个应该有他在的地方。
「请问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
职员担心地询问,牧牛妹连忙摇头。
「今天有点热。」
「噢,因为夏天快到了嘛。」
无关紧要的话题。没办法跟那个人进行的闲聊。
她有种胸口揪紧的感觉,丢下一句短短的「那么再见」便离开了。
踩著小碎步,她穿梭于冒险者的喧嚣声中,走向入口,来到大厅。
看几次都会被震慑住──令人眼花撩乱的景象。
一大群冒险者,分别穿戴著各式各样……真的是各式各样的装备。
她下意识在颜色各异的铠甲与衣装间,寻找粗糙又骯脏的皮铠与铁盔。
「啊……」
有了。他坐在等候室角落的长椅上。
然而牧牛妹没能立刻跟他搭话。
「──」
「────」
不晓得两人在交谈什么,不过,他身边有一名女性。
是位貌美的女子。穿著露出性感身体曲线的服装,头戴宽帽的美女。
之前接受过她一件小委托的女冒险者。
她正在跟他交谈……看起来心情相当好。
把卷轴交给他,咯咯笑著。
「……」
牧牛妹感觉到热度逐渐从胸口流失,摇摇头。
──可是,又不是她。
没错。传闻中提到的不是穿斗篷……跟他气质相近的奇妙女性吗?
不是那个人──应该,大概。
「啊……」
他望向这边。
铁盔只动了一下,但不知为何,牧牛妹就是知道。
或许是话说完了吧,他对魔女轻轻低头致意,大剌剌走过来。
「咦,啊,哇……」
牧牛妹惊慌失措。没想到他会过来。
是否发现她一直盯著看?被发现的话怎么办?
不,被发现也无所谓,她又没做亏心事。不过──
「怎么了。」
「没、没事、呀?」
声音拔尖,语尾结巴。我骗人的技术真差。
他却只简短回了句「是吗」,微微歪过铁盔。
──他、他相信了?
沉默令她觉得相当害怕。
他经常沉默不语,就算开口话也不多。虽然一直都是如此。
──小时候又如何呢?
记得他好像挺爱说话的。
那已是五年前的事。记忆看似鲜明,细节却模糊不清。
不晓得他怎么样。五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记得多少呢?
牧牛妹不知道。
「还有什么该做的吗。」
「没、没有……不用了。没问题。」
「是吗。」
对话依然就此中断。
牧牛妹轮流看著铁盔与地板,发现擦身而过的冒险者正往这边瞄。
或许是因为站在门边吧,来来往往的冒险者不停对他们投以视线。
──我就算了,因为他很引人注目……
牧牛妹脸上浮现淡淡苦笑,手伸向他的袖子,最后又放下来。
「我们去旁边讲吧?」
「嗯。」
不能妨碍别人出入。她往一旁挪动几步,他则慢了半拍跟上。
重新跟他站在一起才发现,即使除去甲冑的部分──
──……他好像……长高了。
以前她从不需要稍微抬起视线看他的脸。
吵架时总是自己赢。赛跑之类的也是。
──追不过了吧。
她下意识叹气,将这样的心情化为叹息吐露出来。
他又歪头询问「怎么了」,她再度回道「没事」。
没有东西不会改变。
过了五年,一切都会改变吧。
──我是不是在给他添麻烦啊。
他什么都没说。这也是当然的。牧牛妹没有勇气去问。
只不过,周围的冒险者的交头接耳声──令她觉得非常讨厌,无法忍受。
牧牛妹无意义地开口:
「我、我说啊……」
「找到了!」
这瞬间,清澈如铃铛的嗓音贯穿嘈杂声。
牧牛妹吓得抬起脸回过头,只见娇小纤细的身影正在跑近。
兜帽被风吹掉,底下是名看起来很聪慧──眼睛闪闪发光的女性。
她有如一只扑向猎物的猫,笔直冲向这里……
「啊……」
「你今天早上没来,我还以为被你拋弃了呢。喏?亏我在等你耶。」
下一刻,她从牧牛妹身旁经过,扑过去抱住他。
他将目瞪口呆的她晾在一旁,只点头回答短短的「是吗」两字。
「不过,我原谅你!你的勤奋帮我省去不少找你的时间。」
「是吗。」
「没错!」
她──牧牛妹也看得出她是魔法师──满面喜色地搂住他,兴奋不已。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路人的交头接耳声并未针对那名魔法师。
只有他和自己注意到这个人。牧牛妹产生被从世界隔离出来的错觉,眨眨眼。
「我的宿愿终于要实现了,但却遇到一个问题!所以想找你帮忙,如何?」
「哥布林吗?」
「很遗憾,不幸的是,幸运的是,正如你所料!」
他又点头说了一次「是吗」,转过头。
从铁盔底下望向她的视线,吓得牧牛妹身体一颤。
「抱歉,有委托。」
「咦,啊……委、委托?」
「对。」
牧牛妹咬紧下唇,双手用力握拳。
她无法接受。怎么可能接受。
尽管难以释怀,他都已经表示两人是冒险者与委托人的关系,既然这样。
「……就当成,我知道了吧。」
「是吗。」
他依然用这句回答中断对话,丝毫没变。
牧牛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下意识盯著脚边看。
所以她没发现。
魔法师──孤电的术士好奇地看著他们,「噢噢」点了点头。
「搞砸啦。我说你,先去酒馆帮我买点粮食。」
他「呣」了一声后,冷静回问:
「我去吗。」
「怎么能让女生搬东西咧。」
孤电的术士说道,像在施展魔法似的摆动手指,亮出金币。
「苹果酒当然也要。我这个委托人特别要求你,花时间认真挑选喔。」
「……我去吗。」
「就是你去。」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简短回答「好」,收下金币。
目送他踩著大剌剌的步伐走掉后,孤电的术士转身面向另一位少女。
牧牛妹脸皱成一团,像个被拋下的小孩。
「伤脑筋。」
孤电的术士苦笑著说。
「别露出那种表情啦,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
「真的。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她咯咯笑著,抚摸牧牛妹的脸颊。
那如同母亲──虽然她早就不记得了──的手势,令牧牛妹吁出一口气。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胸口又逐渐升起一股暖意。
温柔得让她因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理由差点哭出来。
「很多事都太迟了。」
孤电的术士说。
「要说什么事太迟,就是一点都不觉得迟了的这部分。」
「……呃。那、那个……」牧牛妹思考著该如何启齿。「你是……委托人?」
「兼魔法师兼贤者。哎,提到我的身分,要用一句话说明实在很难。」
牧牛妹一头雾水地点头回答「是的」。
她完全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但还是接收到了什么。
因此,牧牛妹又说了一次「是的」,然后向她道谢。
「别客气,毕竟是我先犯了错。虽然我没那种意思。」
孤电的术士回以意味深长的呢喃,看著牧牛妹轻笑出声。
再怎么迟钝,她也明白了她的含意,低下瞬间泛红的脸。
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刚才会摆出那么丢人的态度?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好了好了。」
孤电的术士忍俊不禁地笑道。
「称不上赔罪,不过教你一项秘术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灵得很。」
「秘术……」牧牛妹眨了下眼。「是魔法吗?」
「一切言语皆为魔法。听好啰。他这个人啊──……」
──非常难懂又拐弯抹角,但只要讲清楚,就一定能传达给他。
过没多久,他回来了。孤电的术士迅速离开,站到他身旁。
他对她和牧牛妹各点了一下头,只丢下一句「再见」便迈步而出。
牧牛妹目送两人离去后,前往柜台办理差点忘记的手续。
这是发生在某个夏日将近的大热天、约莫中午前的事。
牧牛妹对她──孤电的术士的记忆,只有这段对话。
仅此而已的小小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