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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稀松平常的春天某日』(1 / 2)



到了东方吹来的微风会让人心旷神怡的季节。



寒冷已经被赶走,只留下些许残渣,阳光柔和而温暖。



从边境镇那雏菊盛开的山丘上,已经走了半天以上而来到的这片旷野,也不例外。



没错,一片旷野。



只见杂草丛生,林木繁茂,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里有大道通过,考虑到村庄与村庄、镇与镇的距离,开个旅馆镇也不为过。



这片旷野上,有一个东西,不,是有一个人在动。



是一名奇妙的冒险者。



这人身穿廉价的铁盔、脏污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



即使是初出茅庐的冒险者,装备多半也比他像样些。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默默走在大道上,来到旷野上之后,大剌剌地践踏草木行进。



仿佛有什么路标可看似的,他的脚步毫不迟疑,十分果决。



他时而往右,时而往左,拨开草丛行走……大概花不到五分钟吧。



他停下了脚步。



那儿仍然什么都没有。



只是,没错,草丛里,踏出的鞋子底下,发出物体碎裂的声响。



蹲下去摘起一看,是一块烧焦得很彻底的焦炭。



这块焦炭甚至抵受不住两根手指夹住的力道,化为一片黑色脏污。



那是某种东西燃烧而成的灰烬。就不知道原本是木头,还是人骨……



── 荒唐。



他忿忿地摇了摇头。



已经十年了。



烧焦的人骨,暴露在野外的风雨中,不可能还保有原形。



即使真的留了下来……又会是谁的呢?



「……」



风萧萧吹过。



季节递嬗。一阵温暖柔和的风,告知春季的来临。



吹得草轻柔摇摆,在旷野上荡出涟漪。



听得见些许水声。



转头一看,看见循着记忆找到的地方,有着水池。



不经意地朝天空一看,清澈得令人厌烦的蓝,一望无际。



少许白白的云晕开了似的,十分稀薄。



「……那又怎么样。」



他粗暴地扔开手上沾到的炭,砸在地上。



他知道,这不是姐姐的骨头。



他知道姐姐怎么了。



他知道姐姐的血与肉化作了什么。



也知道这里预计兴建冒险者的训练场。



「……回去吧。」



知道他曾是这个村村民的人,除他之外只有三个。



牧场的那两个人作何感想,哥布林杀手并不想去问。



「嘻嘻嘻嘻……!」



女神官开开心心,脸颊松弛。



虽说不分春夏秋冬,冒险者公会始终热闹,但到了春天,仍是格外热闹。



冬眠完的怪物也开始出现而威胁到各个村庄,也有冒险者在冬天用完了积蓄。



而且既然天气温暖了,也就有许多年轻人立志要大捞一笔而前来叩门。



「好的~下一位,十五号来宾,请到三号柜台~!」



「喂~委托来啦,委托!听说下水道跑出了吃水肥的怪物啦!有没有谁有空的!」



「武器护具准备好了吗?药水有吧。法术背好了吗?六尺棍……好,我们上!」



「不好意思啊。老朽的村子里,跑出了熊。是啊,是灰熊。」



职员们跑来跑去,冒险者们大声嚷嚷,委托人的说明满天乱飞。



虽然不能说全都像庆典一样欢乐,但若说不是充满活力,那就是撒漫天大谎了。



处在这样的喧嚣中,女神官笑咪咪,满心雀跃,止不住脸上那花朵绽放般的笑意。



她坐在等候室里每次都坐的长椅上,手握锡杖,更不想遮掩松弛的脸颊。



妖精弓手本来拄着脸,看着人潮,还是忍不住把视线挪到她身上。



「你心情可真好……」



「因为我也过了一年,已经是第二年了嘛。让人叫一声学姐也不过分了喔?」



「啊啊,原来已经过这么久啦?」



「是的!而且,我想可能也差不多可以从第九阶升上第八阶了。」



她说得满脸得意,挺起平坦的胸膛,但毕竟还是团队中最年少的。



妖精弓手也并非不懂这种夭妹般的心情,所以开心地甩动长耳朵。



── 这种时候,我应该可以摆一下姐姐架子吧?



「不过你可别太得意忘形喔?要知道后卫是全队的核心。」



「好的~我明白。」



妖精攻守优雅地摇动挺直的食指,女神官乖乖点头答应。



妖精弓手轻轻帮她梳了梳一头金发。女神官嘻嘻笑了几声,眯起眼睛。



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妹。只是一旦说出这种话,大概又会被矿人道士挖苦。



「不过,还真的很热闹啊。」



所以妖精弓手也有意识地,将视线移到聚集在公会大厅的冒险者们身上。



说得精确点,该说是冒险者志愿者?不……



「志愿」不好。



妖精弓手在内心订正为「冒险者希望者」。希望。嗯,这个字眼好。



这些冒险者希望者朝着柜台大排长龙。



有战士、有魔法师、有僧侣,有斥候,各种种族、性别与年龄都有。



共通的就是他们那满怀梦想而燃烧的眼神,以及身上所穿的装备。



从毫发无伤到即使价格标签都还贴着也不奇怪的新品,到除锈过的二手装备都有。



从品质看得出多半是新手,但每一件装备都打磨得闪闪发光。



「唔。」妖精弓手摇摇长耳朵说道。「是不是该叫欧尔克博格跟他们看齐?」



「哥布林杀手先生,讨厌亮亮的东西。」



所以大概很难吧?



女神官说着,忽然脸一红,尴尬地扭捏起来。



「怎么啦?」即使妖精弓手问起,她也只说声「没有」,撇开视线不回答。



妖精弓手头上转起好几个问号,歪了歪头,但立刻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也难怪。



她们已经是冒险者当中的先进。而且是两名貌美少女,其中一名更是上森人。



这些冒险者希望者,在等候时间中,视线不时瞥向她们。



「哇……好标致的两个大姐姐啊……」



「是不是等当上冒险者,就可以和那样的女孩混熟啊?」



「森人啊,好好喔……」



妖精弓手小小哼了一声。他们以为讲悄悄话瞒得过森人吗?



只是她认为比起因为是上森人而受瞩目,更希望众人看重她的银等级……



「去年,我也在那边排队呢……」



相较于妖精弓手挺起平坦的胸膛,强调挂在脖子下的识别牌,女神官则握紧了胸前的手。



她的胸前,有着一块识别牌在摇动,证明她已经从白瓷升上黑曜,也就是从第十阶升上第九阶。



「当时,没有这么多人。」



虽然当时的她,也是像那样听着周遭的谈话而吃惊。



训练场的开设,已经计划良久。



过程中接连发生哥布林王展开的袭击等诸多动乱,计划迟迟未能推进,就这么拖过了一年。



而这个计划现在突然有所进展的理由,她们两人都知道。



「信,你已经看过了吗?」



「看了看了。当然看了!」



妖精弓手为了回答女神官,迅速从口袋中拿出折起的信。



想必是多次翻开来看完又折起来吧,只见信纸上的折痕非常清楚。



「你都随身带着?」



「毕竟是朋友寄来的信嘛。你不带着吗?」



「我放在房间,交给地母神看管。」



因为是朋友嘛。女神官缅腼地笑逐颜开。



朋友 ── 千金剑士。几个月前,和她们一起在北方的小鬼堡垒中并肩作战的冒险者少女。



她失去同伴,自身也遭到凌辱,但仍拼命咬紧牙关坚持。



相信她在钻过重重死线的过程中,心境也有了变化。



千金剑士说,她要回到当初有如离家出走般离开的故乡。



而她们后来就一直和她互相通信,结果……



「说是要捐款给新进冒险者呢。她动作可真快。」



「是啊,真的很快。」



信上说她不选择以冒险者的立场,而是要站在支援冒险者的立场来奋斗。



一板一眼,严谨守礼又细心的笔致,原原本本地体现出她的个性,令人欣赏。



她简洁地说起自己和家人也已经勉强和解,希望再见见大家。



「只是爱逞强这点,还是老样子。」



「呵呵……」



妖精弓手嘴上这么说,但只要看看她是如何珍惜地折起信纸,她的真心也就不言可喻。



女神官的心意也是一样。



就曾经目睹小鬼阴险而残忍的行为这点而言,女神官和她并无不同。



就只差在千钧一发之际,救援是否及时赶到,就只有骰子掷出的数目大小差别。



正因如此,知道她仍然「还能逞强」,对女神官而言是无上的激励。



这表示尚未气馁。



无论是自己,还是她。



「……一开始得到什么样的教导,果然很重要呢。」



「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好像没那么有意义。」



虽然我无意否定她的努力。



女神官狐疑地皱起眉头,妖精弓手朝她轻轻挥了挥手。



「不管教了什么,会做傻事的人还是会做吧?」



「可是如果没有人教,就连什么事情不能做都不知道。」



举例来说……举例来说,没错,有好几个例子。



例如不要只顾着聊天,让前锋与后卫之间拉出空档。



例如不要因为只有一条路,就疏于警戒后方。



还有例如,不能因为对手是哥布林就小看它们。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的那场冒险,让她学到了非常非常多的教训。



「啊啊,我也不是要否定你的意见啦。只是……」



也不知道妖精弓手是如何看待女神官忧郁的表情,只见她轻轻挥了挥手。



「那些不听别人说话的人,就是绝对不会听。举例来说,没错,像矿人就是。」



「喂,我可听得见啊,长耳丫头。」



从妖精弓手背后的长椅椅背后头,慢慢冒出一个影子,一个低沉的吼声吼了过来 ── 她大为得意,笑吟吟地摇动长耳朵。



「我就是要说得让你听见,要是你没听见,我可伤脑筋了。」



回头一看,看见的是抓着长椅椅背瞪她的秃头矿人道士身影。



现在还是大白天,他却红着一张脸,多半是因为已经喝了点小酒。



但既然是矿人,喝酒反而是正常的。



被他恶噗一声喷了一口酒气,妖精弓手轻轻咳了几下。



「明明是森人才不听别人说话吧。」



「哎呀,我们耳朵可比矿人要好喔?」



「看吧,铁砧就是连玩笑话都听不懂。」



「谁是铁砧啦……!」



「你摸摸自己胸口不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



吵吵闹闹。一如往常的拌嘴。



女神官起初还会听得慌了手脚,如今则觉得连这些吵闹声也令她心旷神怡。



姑且不论是不是愈吵感情愈好,她认为这的确是个好团队。



对于冒险者公会的人们,也都已经习惯。



每当这一年来已经十分面熟的他们经过,女神官都会点头打招呼。



「呵、呵呵,好热闹,呢。」



「别玩得太疯,不然在菜鸟面前岂不是挂不住面子。」



长枪手带着美艳微笑的魔女,虽然皱起眉头,但仍出声打招呼。



「看吧,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像那样交流,才能培养好的默契……」



「啊啊够了,不要拿你那些歪理来瞎扯发酒疯的借口,你这个守序善良的。」



重剑士与女骑士一边拌嘴,一边在走廊上昂首阔步。



「各位好!」



「早安,各位。」



「嗨,祝你们今天也好运。」



少年斥候、圃人少女督伊德,以及半森人轻剑士,也一副不想沾惹的态度跟了过去。



「喔,这不是哥杀先生那边的人吗?早啊!」



「等等,你喔!好好打招呼啦,不然我多不好意思!」



年纪相近的新手战士轻佻地打招呼,被见习圣女轻轻顶了一下。



一如往常,毫无两样。



「哎呀哎呀,今天各路朋友也都一样要好,实是万幸啊。」



这时晚了众人一步出现的,是个缓缓探头的高大身躯。



是全身有鳞片覆盖,身披奇妙装束的蜥蜴人僧侣。



他愉悦地看着两人争吵得喋喋不休,转了转眼珠子。



他似乎判断可以晚点再介入,决定悠哉地旁观。



他转头面向女神官,以奇怪的手势合掌行礼,仿佛认为这是当然要尽的礼仪。



「天气暖和多了,大家似乎也舒展开了身子。这暖意对贫僧而言也是可贵。」



「毕竟冬天你就好辛苦呢。」



女神官从喉头轻轻发出嘻嘻两声,他就重重点头说:「正是」。



「可怕的龙也敌不过冰河。大自然与世界运行的真理,实在可惧。」



看外表就知道,蜥蜴人非常怕冷。



就不清楚这是因为他们生在南方丛林,还是因为继承了浓厚的爬虫类性质。



无论原因为何,上次雪山上的探索,就让这位蜥蜴僧侣吃足了苦头。



「不过听说也有冰雪龙之类,会喷吐冰雪的龙喔?」



「我们的亲属中,没有这样的种族啊。」



他正经八百的口气中,有着一种不让人听出是真心还是说笑的轻快。



蜥蜴僧侣转动脖子,目光在挤满了新手冒险者的公会内扫过一圈。



「那么,小鬼杀手兄呢?」



「啊,是的。说是昨天要出门一趟,今天会晚点到。」



「喔喔?这可真稀奇。」



「是啊,真的很稀奇。」



虽然我觉得应该差不多要来了。女神官嘀咕着这句话,但内心仍然赞同。



哥布林杀手。



那个奇怪的冒险者,竟然会在假日出门,实在令人无从想象起。



毕竟照牧场那位小姐的说法,他连休假日都心无旁骛地准备各种武具与装备……



像前阵子的庆典上,他虽然受到柜台小姐与牧牛妹邀请,却仍一心一意加强镇上的防守。



他本来就会默默地独自跑去剿灭哥布林,让人不能丢下他不管。



真受不了他。这也就难怪女神官会发出这种语带亲近的叹息。



「这个人真叫人拿他没辙呢。」



就在这时……



冒险者公会的喧嚣中,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声浪。



是一名冒险者推开弹簧门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大剌剌,粗暴而随兴。



穿戴廉价的铁盔、脏污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



即使是新手冒险者,模样多半也比他像样些。



但他胸口所挂的识别牌是白银。证明他是第三阶,银等级的冒险者。



「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出声一喊,新人之间就发出一阵窃笑声。



专杀小鬼的人?专杀最弱怪物小鬼?



其中当然也有人并未发笑。



五年来,他拯救的村庄很多。也有些冒险者是来自这些村庄。



他们很清楚有个独自剿灭哥布林的冒险者。



相信也有人是听过了诗歌。听过那虽然荒唐无稽,却生动描写出小鬼杀手在边境活跃故事的诗歌。



然而,会有人发笑,也是无可厚非。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尚未经历过剿灭小鬼这回事……



即使经历过,顶多也只是驱除掉几只跑来村庄外围的小鬼。



即使真有过闯入洞窟的经验,仍有一件事不变。



那就是哥布林乃是最弱怪物的事实。



哥布林杀手则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点头应了声「嗯」。



「大家都到了吗。」



「是欧尔克博格太晚来了!」



妖精弓手以坚毅而清新的嗓音回答。



她迅速把吵到一半的架结束,优美地伸直食指,朝他一指。



一双长耳朵和脸上的柳眉一样竖起,在在述说着她等得有多不耐烦。



她哼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双手抱胸。



「那,今天你打算做什么?」



「剿灭哥布林。」



「我想也是啊。」



矿人道士发出挤压似的哼笑声,捻了捻白色的长胡子。



「一旦交给嚙切丸,当然就不会有剿灭小鬼以外的冒险啦。」



「唔……」



「如果有什么要求,我会听。」



听到哥布林杀手这句话,女神官偷偷脸颊一松。



比起一年前,他也圆滑多了 ── 至少感觉是这样。



自己又是如何呢?有了改变吗?有了长进吗?



虽然这种事情,也没这么容易知道。



「也罢,贫僧只要能积功德,什么冒险都无所谓。」



蜥蜴僧侣挥动尾巴,拍响地板。



「剿灭小鬼,不也很好吗?况且春天一到,它们的数目想必也会变多。」



「……唔唔唔唔。」妖精弓手沉吟了一阵,死了心似的举起手。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好啦。我就好心陪你去打哥布林。」



「谢了。」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完,立刻转过身去。



接着就这么大剌剌地,走向有着冒险者排队的柜台。



对于众多新进冒险者那种像是看着异样事物的视线,他全不放在心上。



「喔,哥布林杀手!你又要去剿灭哥布林啦?」



相较之下,熟识的冒险者亲热地打招呼,他就点了点头:



「对,杀哥布林。」



「你还真不会腻耶。」



「我们则是要小小出个远门,去遗迹探险。」



「是吗。」



「任务小心喔。」



「好。」



对于一无所知的新人而言,这想必也令他们难以理解。



妖精弓手留在远处等着哥布林杀手,这时在女神官身旁皱起了眉头。



女神官不由得把嘴凑到妖精弓手的长耳朵旁,悄悄问了一声:



「……请问他们在说什么?」



「你最好别问。」



的确,即使不问,也大概猜得到。



女神官也「唔」的一声,微微鼓起脸颊,噘起嘴,但也帮不上什么忙。



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都浑不当一回事,也让她莫名地不服气。



「好的,下一位 ── 」



就在同伴等着他的时候,冒险者们纷纷处理完毕,很快地他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义务性平淡应对的柜台小姐抬起头一看,看见脏污的铁盔。



她那原本贴上笑容的脸上,开出了大朵的花。



「哥布林杀手先生!」



「哥布林。有吗。」



「当然有了!我都有好好留着……其实是还有剩就是了。」



柜台小姐淘气地用文件遮住嘴,伸了伸舌头,从架上一一抽出委托书。



熟练的动作与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文件,都在在显示出她的工作能力多么优秀。



过不了多久,她那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手指,将好几份委托书排到他身前。



一共有五份。



「虽然以规模来说,没有太大或太特别的……」



「委托的件数本身倒是很多。」



「对呀,毕竟春天到了嘛。哥布林似乎也比较有在活动。」



「很正常。」



「要知道这可是新人们接完剩下的耶?」



「他们感觉行吗?」



哥布林杀手问起这个关键的问题,让柜台小姐皱起漂亮的眉毛,保持沉默。



相信她的意思是不知道吧。



若不是特别谨慎的团队,回不回得来就得看骰子说话。



天上的众神所掷出的那司掌宿命与偶然的骰子,连众神都无法随心所欲。



柜台小姐朝哥布林杀手身后的新进冒险者队伍瞥了一眼。



该不该把其中几件挪给他们呢?



她想了一会儿,察言观色似的看了哥布林杀手一眼。



「……可以拜托您吗?」



「无所谓。」哥布林杀手答得毫不犹豫。「已经接走的也给我看。」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您了。」



所谓冒险者,是一种责任自负的职业。



而冒险者公会,绝非互助组织。



不同于其他职业公会,既没有学徒制度,也没有立场强制冒险者做这做那。



而是保证公会所属冒险者的身家清白,中介委托,若行径太过火则逐出公会。



这绝非轻松的工作。



也不可能逐一针对刚出道的新人,凡事都细心照料。



何况要帮他们剿灭哥布林失败这种事情善后,又如何有办法去做呢?



也难怪柜台小姐的脸上,会露出这种略带忧郁的表情。



「要是训练场盖好,您就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



哥布林杀手对这句话并不回应,默默翻阅委托书。



以内容而言,每一份都很常见。



村庄附近形成了哥布林的巢穴,麻烦帮我们驱除。



有些地方的家畜与农作物已经受到损害,有的地方还没。



有的地方已经有人被掳走,有的地方还没。



哥布林杀手把报告中提到有女性被掳走的委托书,在整叠文件上重新排好。



已经有冒险者前往处理的部分,则挪到底下;损害尚轻微的则放到中间。



总共应该有十件左右,他却若无其事地说:



「我照这个顺序绕一遍。」



「好的,我明白了。请您千万要小心喔!啊,还有药水之类的……」



「要。」



哥布林杀手朝背后的同伴们瞥了一眼。五,不,加上备用的就是六。



「治疗、解毒剂、活力。各六瓶。」



「好的!」



他从杂物袋里取出十八枚金币,排到柜台上,柜台小姐便雀跃地拿出货品。



为了剿灭哥布林,准备十八瓶药水!



远观的新人们之间的交头接耳声,就像涟漪重合在一起似的愈来愈大声。



也不知道该说是谨慎还是胆小,总之实在太离谱。



甚至也有人露骨地嘲笑,但想来这嘲笑当中也带着嫉妒。



毕竟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由于购置了像样的武具,资金已所剩无几。



未必还买得起一瓶药水。当然若是全团队的钱包合计,那又是另一回事。



但他却买了十八瓶。不只是一人一瓶,甚至还多买了一套备品!



看到他就像炫耀似的,若无其事地用这种方式购物,相信旁观者也不免觉得不是滋味。



「呃,好的,这样就是十八瓶……吧。麻烦您点一下!」



「好。」



「那么,路上小心!」



只是哥布林杀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他在柜台小姐面带笑容地目送下走回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麻绳。



他在长椅上重重坐下,接着把十八瓶小药瓶排开。



他先从三种不同颜色的药瓶中,拿出治疗药水,用麻绳打结。



接着,在解毒剂上则不只打结,还另外各多打了一个结。



然后在活力药水上,又再各多打一个节,也就是三个结。



他把麻绳缠绕上去,让各种药水瓶上打出不同的绳结数。



── 以前都没看他做过这样的工程呢。



妖精弓手看得津津有味,摇动长耳朵,眼神发亮地凑过去看他手边。



「欸,欧尔克博格?你在做什么?」



「这阵子,经常在危急的情形下喝药水。」



哥布林杀手对飘来的森林香气也若无其事,机械式地持续动手干活儿。



「我要让这些药水用摸的也不会弄错。」



「啊,我来帮忙!」



「麻烦你。」



女神官殷勤地自告奋勇,哥布林杀手起身,让了个位子给她。



她让平坦的屁股坐到他让出的空位上,开始细心地绑起绳结。



相较之下,妖精弓手则说声:「我要了!」擅自拿走了已经绑好的一组三瓶。



「长耳丫头,我说你喔。」矿人道士叹了口气。「难道就不能多少客气一下?」



「哎呀,怎么了吗?」妖精弓手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摇动长耳朵。「我可没矿人那么爱占便宜喔?」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从钱包拿出来的三枚金币,用手指弹到长椅上。



「唔。」矿人道士被她抢先一步,也同样把三枚金币排上长椅。



「其实不必。」



哥布林杀手的目光 ── 严格说来是铁盔 ── 仍然朝向手边,简短地说了。



「这可不成。」矿人道士坚决地摇头。「愈是自己人,钱和物资愈要算个清楚。」



「是吗。」



「不过,你还真的是很会想各种花招啊。」



「这类花招很有效。」



「啊,我绑完也会付钱。」



「……嗯。」



「来,贫僧也……」



蜥蜴僧侣从置物包拿出金币放到椅子上的同时,发生了一件略显奇异的事。



「请、请问……」



没错,有人以看似有所顾虑的态度,对这支团队说话了。



蜥蜴僧侣一看,是名看上去就初出茅庐、一身崭新装备的战士。



那是个个子很小的少女 ── 从她那微尖的耳朵就知道,是草原民族 ── 圃人。



她穿着一身全新的装备,修长的脚上套着无底袜,但仍不失圃人本色,脚踝以下都是赤裸。



圃人少女神情紧张,她的一群伙伴则在背后战战兢兢地窥看。



她的目光在这支团队成员身上扫过一圈,想找个最好搭讪的对象开口,却莫名地找上了蜥蜴僧侣。



「请问,各位,在做什么呢?」



「唔。」



蜥蜴僧侣似乎想表现出亲和力,慢慢眯起了眼睛。少女吓了一跳。



「我们是在把这药水啊……」



他用长了鳞片的手指,轻轻拎起瓶子。水声噗通地响起,是治疗药水。



「做上记号,以免紧急取用时不慎出错。」



「做记号……」



「毕竟,并非每次要用到时,都有空逐一瞧个清楚呐。」



啊啊,原来如此 ── 少女露出佩服的表情,连连点头。



「话说在前。」



哥布林杀手看也不看她一眼,低声补充。



「所有东西都做记号,也会记不住。」



「啊……讨、讨厌啦。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呢……哈哈。」



少女表情一僵,一副就是想把所有东西都做上记号再说的样子。



妖精弓手发出铃铛般的笑声,让她立刻红了脸,低下头。



「最好只挑紧急时会用到的东西。还有……」



哥布林杀手把最后一组,也就是自己的一份绑好后,依序收进杂物袋。



他仔细选好一个不会不小心压破的位置,松了口气。



「小心哥布林。一开始接些驱除老鼠的就好。」



「咦?啊,好、好的……懂了,我明白了!」



听他这么一说,少女连连鞠躬道谢,急急忙忙跑回同伴们身边。



插图03



从他们立刻围成一圈窃窃私语的情形看来,同伴间的关系似乎不坏。



接着更分成两组,分别负责绑绳结与确认委托的工作,也显得很有默契。



「信步白垩的伟大圣羊啊,请引导他们,走向永世流传的斗争功勋之一端。」



蜥蜴僧侣以奇怪的手势合掌,为他们祈求武勋、功业,以及光荣的死法。



有的冒险者爱说人闲话,也有的冒险者为了活下去,贪婪地努力收集知识。



没有哪一种比较好或比较不好。也没有哪一方对,哪一方错。



不是听别人的话就会成功,不听别人的话也未必会失败。



然而,可是 ── 啊啊。



「但愿他们能活下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