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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怎样和我对话



「首先,我不理解你那『世界变成一片黑暗』的意思。」无多淡淡说道,「我讨厌那种幻想般的假设。」



·总之就是变成一片黑暗



「那我就用手电筒看。」



·如果没有呢



「那我就等着,等到你开口说话。」



·我的病



入濑停笔,雪白的页面被文字填满了。几乎全是片假名,这是欲提高书写速度、尽量不使用汉字的结果。入濑翻开新的一页,继续挥笔。



·大家肯定觉得



·我是个奇怪的人



·因为一句话都不说



「的确有点奇怪,连招呼都不打。我都说了让你带写生簿,你偏偏不听。」



·用写生簿



·感觉好丢脸



「晚饭时大家会集中的,到时候再跟他们解释吧。这没什么好丢脸的,还有比你更奇怪的家伙呢,好像叫观月来着?」



入濑点点头,笑了。



比起文字及语言,表情的变化,更容易揣测出对方的心情,所以无多的视线一般不离开她的脸。



·侦探



·其实都很怪



「包括我?」



·对呀



·你都不会扔下我独自走掉



「这是我的工作嘛!」



·是吗



入濑欣然笑了。



「别笑得那么诡异啦!」



·侦探



·果然很怪



「不要写了一次又一次。」



·讨厌总是命令我



「我知道了,不命令你。」



·我有点事很在意



·刚才古加持先生他们说的



·孤岛杀人之类



「这只是他们的想象吧。实际上,的确有那样的小说,而且正好和我们的情况相近。」



·正好相近



·这一点就觉得不舒服



「小心些总是好的,我也戒备着呢。老实说,现在这座岛上,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能相信。同行业的本来就像敌人一样,路迪和她雇来的那个佣人也不能相信。」



·那我呢



「你让我把你列到嫌疑犯里?」



·说得也是



·如果



·你是个优秀的



·名侦探



·我把谁杀了



·你会不会抓我



「如果我真的是位名侦探,就算你想杀人,我都不会让你得手。」



将近晚上九点,除了堂户,大家都坐到了餐桌前方。



鹫羽是第三位抵达餐厅的人。窗端和海上已经并排坐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边上,鹫羽在他们对面的椅子就座。大家的座位事先似未安排。餐厅的装潢比客房那讲究的装饰要朴素一些,没有显眼的日常用品,甚至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唯一装扮门面的白色餐桌上,并排放着十个三叉烛台,上面未插蜡烛。鹫羽面前还摆着一个很大的空水果篮,碍事得不得了。过了十分钟左右,以古加持为首的其他侦探们陆续进来,路迪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诸位,再次欢迎你们光临『爱丽丝·镜城』!房间的感觉如何?其实,几个月前,『爱丽丝·镜城』堪称一座幽灵城堡,好事的伯父从白角家族把这座岛买下来快有三年了,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在这城堡里住过。大约一年前,伯父提起这里,此前我都不知道居然有这样的城堡存在!我没有请清扫工人,只随便打扫、收拾了一下,就算是变得挺干净了吧。」



「嗯,微妙地再现了大英帝国繁荣昌盛时的优美及才智,还表现出难以形容的世界末日之感。回房休息时,维多利亚女王那美丽的容颜似乎浮现在眼前。」



窗端大发感慨道。



「真是个夸张的老爷子。」海上斜着眼睛,望着窗端嘟哝道。



「蒙您不弃,我深感荣幸。选择留在日本,没回英国,真是太对了呢。」



连着厨房的那道门打开了,堂户推着一辆银色的大台车走进来,上面装着食物。



「各位,猜猜今天的晚宴是什么?请别惊讶哦!」



「有什么好惊讶的?」古加持摸着下巴上的邋遢胡子,「不就是蛋包饭?」



堂户慢吞吞地逐个发放的盘子里面,装着蛋皮煎得很是漂亮的蛋包饭。



「没错,就是蛋包饭!」



「是不是从维多利亚时代,蛋包饭就很流行了?」



「不是,这只是我的拿手料理罢了,因为没雇厨师,所以这是我和堂户小姐一起亲手做的,很好吃哦。」



「好不好吃都无所谓啦。路迪小姐,要照顾这么多客人,只有你和堂户小姐两人够吗?」古加持问道。



「我谁都不照顾。」路迪笑得一派优雅,「料理只是我的兴趣,请别误会。从头到尾,自己的事请自己打点。当然,如果有求于我和堂户小姐的话,我们会尽力帮忙,一般的小事都没问题,请别因服务不周而发火。毕竟你们都是自愿前来的。」



接着蛋包饭而来的,是硬邦邦的面包和炖菜。名曰晚宴,实则徒有虚名——连前菜、后菜都没有。鹫羽不再对本周的伙食抱有任何期待了。



「各位,请趁热吃吧!」



「等等,不会下了毒吧?」海上说道。



鹫羽拿起汤匙的手,倏然停在半空。



「毒?」



「肯定有一两个人是被毒死的——按照那本小说,好像第一个人就是被毒杀的。首先,有下毒机会的人报上名来!」



海上专横的态度使餐桌上飘荡着一股不愉快的氛围。但路迪的心情似乎一点没受破坏,依然笑吟吟地坐在那里。



「料理是我和堂户小姐做的,但我们并非一直待在厨房里,倘若谁偷偷跑进来下点氰酸的话,我们也不会察觉。那好,我先吃了,肚子都饿扁了。」



「堂户去哪里了?」



「厨房里呢,她似乎要稍后再吃。」



「不会一上来就下毒啦!」古加持吃着蛋包饭,「味道不错。」



鹫羽四下窥视了一遍,小心咬着面包。海上则皱着眉头,吃了口炖菜。



「趁中毒者尚未倒下,让我说说规则如何?」



路迪开玩笑似的说道。有人对她的话作出了敏锐的反应,亦不乏假装没听见者。鹫羽就是前者,而山根她们则动都没动一下。



「是非常非常简单的一条规则:



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



才能得到『爱丽丝·魔镜』。」



「我和大家一样,也不知道『爱丽丝·魔镜』到底藏在哪里,或许你们会觉得我是说谎,但我既然大费周折、特意把各位请来此岛,望各位务必相信我没有说谎。实际上,我很期待各位能替我搜查出那面镜子。相比之下,你们的确身处劣势,谁让我是最熟悉这建筑的人呢,但你们毕竟是侦探,而我不是,所以,希望各位能努力寻宝。」



「不是『找到』的人,而是『活到最后』的人,才会得到镜子?这话如何理解?」鹫羽问道。



「其含义望各位自行理解,总之规则是不会变的。」



「就是说,包括互相残杀、抢夺都行?」海上咧嘴笑道。



「规则就是规则。」



「不出意外的话,大家都会活下来的。如果一周后,回程的船抵达小岛,大家都活着,怎么办?」观月首次发言。此前,他一直埋着头,默默咀嚼面包。



「按照规则的字面理解,权利归存活下来的全体人员共有。倘若眼下这里坐着的各位都活着,那权利就是你们大家的。而后如何处置,由你们自行商定。到了那时,我会自动弃权的。但是,这条规则会根据不同人的理解而发生微妙的意思变化吧?请别忘了『最后』两字,或许,只有真正理解了『最后』的含义之人,才能拿着『爱丽丝·魔镜』离开小岛,交到委托者的手上。这两个字常常带着诗歌般的意蕴呢!」



「哼。」观月的下巴一扬,仿佛俯视着路迪一般,「我观月对『爱丽丝·魔镜』没有兴趣,但身为一名侦探,委托人找上门来,当然就打算拿到东西向人家复命。大概在座的诸位侦探都一样吧?我们只是受托行事罢了。至于被谁委托、因何委托、委托人是何方神圣,大概你们间也不会提及这种话题吧?如果还是个侦探的话,则『保守秘密』这四个字应该都铭记于心了。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委托罢了。或许,是这个自称路迪的女人想让侦探们集合了自相残杀呢?你们该不会蠢到因委托而断送小命吧?换言之,我观月想说的就是从这个女的手里把『爱丽丝·魔镜』买下。我观月将之买下,这次的任务就收工了,如何?」(录入:可恨的有钱淫啊!)



「如果我的委托者肯出钱的话,我赞同你的提议。」古加持笑着附和。



「侦探就是做生意,除此别无价值。」



「其他人意下如何?」



「我会良心不安,」鹫羽正直地说道,「作为一名侦探,我的良心正拒绝着,但对路迪小姐的这规则,老实说,的确觉得不寒而栗。」



「老夫不赞成,自尊这东西还是有的。」窗端斜着嘴角说道。



「本大爷也不赞成你的做法。首先,你的态度让我很不爽!」海上指着观月说道。



「越不会咬人的狗就越会叫。真到不得已时,我打算把整座岛都买下来,观月不是没有那个钱。」



「可恶,你真该第一个被干掉!」



「那你就倒数第三个吧,以最不显眼的办法被杀掉就行了。」观月如人偶般面无表情地说道,「若在场各位有谁想阻止观月的购买计划,那就用价钱来决胜负吧!应该没人比得过我。」



「观月先生,」路迪插嘴道,「刚才也说过了,我本人都不知道『爱丽丝·魔镜』在哪里,你想买的东西,和放在超市货架上的东西不同。要知道,那可是『爱丽丝·魔镜』,无法随随便便从箱子里拿出来交到你手上。若想把整座岛都买下来的话,请跟我伯父联系,当然,要等出了岛再说,伯父没有到这里来的计划。」



「好啊,如果谁找到镜子的话,由我观月买下就行了,这一周就让我轻松度过吧!」说罢,观月闭嘴不言,继续啃着面包。



「还有谁有问题吗?」



「我有一事想确认。」古加持举起了手,「『爱丽丝·魔镜』当真在城堡内?」



「我不知道。」路迪坦然答道,「确认『爱丽丝·魔镜』的存在,是你们的工作吧?」



「真不痛快!该不会本就没有的东西,故意说成有的样子,煽动我们东跑西窜,你却笑着作壁上观吧?这的确像是大小姐的突发奇想呢!」



「东炮西穿?」路迪歪着脑袋,头上冒出一个问号,「我学得还不到家,第一次听到这个成语,虽不明白意思,但大家对『爱丽丝·镜城』和『爱丽丝·魔镜』都做过调查吧?是觉得『爱丽丝·魔镜』就在这里,所以才肯接受我的邀请的吧?既然如此,事到如今为何还要问我『爱丽丝·魔镜』是否存在?」



「从你的嘴里得到答案比较快,脑细胞还能少死些。」



「不管问我几次,我还是回答不知道。我猜测或许在这城里的依据,和你们推测时依据的情报差不多。纯粹是我伯父正巧买下了这个问题城堡罢了。」



「那现在就问问你伯父呀,镜子到底有没有。」



「这里没电话。」



「那就飞鸽传书!」旁边的海上不耐烦地插嘴,「用那种一小时就可以飞个来回的强壮鸽子!」



「呵呵呵,你真有趣。」



「笑什么笑!」



「实际上,别说是刘易斯·卡罗尔,伯父连文学都毫无兴趣,当然对历史、文化史以及古董、镜子一概兴趣缺缺,买下这座岛的动机,纯粹是因为发现这栋很有趣的别墅罢了。这岛上有白角家族建造的奇妙城堡,而且它曾经被称做『爱丽丝·镜城』,这对研究英国文学的我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建造这座城堡的白角家的人现今已经全部过世,一位住在千叶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继承了遗产。她是白角家的孙辈,似乎将这座岛进行了竞标拍卖,或许因为这里有『幽灵城堡』之称而想尽快脱手,又或许对城堡的潜在文化价值没什么兴趣,抑或是纯粹没有听说过有『爱丽丝·魔镜』这东西吧。」



「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白角得到了『爱丽丝·魔镜』。」



「的确,古加持先生说的没错。归根到底,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世界上真的有『爱丽丝·魔镜』这种东西存在,硬要提出存在证据的话,那就是刘易斯·卡罗尔所著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了吧,假设他写的小说不是单纯空想的话……」



路迪最后一句语焉不详地咬断话头,随后陷入沉默。鹫羽死死地盯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好一会儿。



如果《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是根据几个事实所创作,那么少女穿越的镜子的确有可能存在——她绝对是想那么说,但却故意留点空间,让侦探们去想象。鹫羽从旁边偷偷地观察路迪的表情。



「今晚是第一次晚餐,太复杂的事情以后再聊吧。」路迪四平八稳地说道,「你们不想互相了解一下吗?先到的人还没和后来的一批人聊过天吧?多聊些好玩的事吧!各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啊?现在不在这里的堂户小姐和我就待会儿再说,请愿意交谈的人先。」



「妈的!别开玩笑了,干吗一定要学寒碜的小学生一样自我介绍?」海上说道,「说到底,有什么需要介绍的?有几个人是侦探,仅此而已。」



「哎呀,至少名字让大家知道也没关系吧?」



鹫羽畏畏缩缩地说道,果然换来海上的一记眼刀。



「但老夫最近健忘得很呢,」窗端自嘲般说道,「我这年纪,都看不了翻译小说了,因为记不住外国人的名字啊,就算犯人的名字跑出来,我都要费心去想这人到底是谁。现在突然冒出十个人名,我自然不知所措,像《希腊棺材之谜》[埃勒里·奎因《希腊棺材之谜》,结构复杂,有大量嫌犯登场。]这种……反正我是彻底不行了,是谁说『一页内不准出现四个以上新人物』的?老夫忘了,但最初同船来的几个人我大致都记得,顺道一提,老夫的名字是窗端。」



「我叫古加持,忘了做过几年的侦探了,但想来总该有相当年数,毕竟好久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了,然而我也没有跟酒精称兄道弟,还算是个挺正派的侦探吧。」



「哈,真没新意的自我介绍。」海上的脸上浮现出阴险笑容,「本大爷海上,以前是刑警,目前改行当侦探。背地里有些人脉,所以多少赚了一点,但那种事你们不用往心里去。然后该谁了?」



「就我们吧!」一直静静吃东西的无多轻轻抬起右手,「我叫无多,是个侦探。我旁边的是入濑,她不能说话,并不是生理上的问题,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所致。关于这病,我也不甚了解,说到底,我只是侦探,不是心理医生。但她的耳朵没问题,可以和别人笔谈。如果想和她说话的话,直接和她说就行了,如果想知道她的想法,只要看她的便签本即可。」



「你是说失语症?」窗端颇有兴趣地看着入濑,「老夫以前是做医生的,医大毕业之前,曾去其他大学念过心理学,接诊过像她这种患者。虽然眼下是年老昏聩当侦探了,当年却是挺有名的一个医生哦。」



「她的介绍就是以上了。」



无多几乎无视了窗端。



「能用手语吗?」路迪问道,「我在日本做志愿者的时候学过一点手语。唔,这个是谢谢,这是再见,这是对不起。」



「她不会用手语,下一位请。」



无多仿佛要阻止路迪那奇怪的手语动作一样,快速说道。路迪缩了缩脖子,说了句抱歉。



「我是观月,其他没的好说了。」



「我也只报个名字吧,山根,是侦探。喜欢星星,当学生时一直参加天文部。」



观月和山根只说了这些。



「我叫鹫羽。」鹫羽接着山根说道,「现在还是学生,但在熟人的侦探事务所帮忙,这次找镜子也是因公而来,当然个人也是有点兴趣的。作为一名侦探,我还远不够格,若能受到各位前辈的栽培,我会感到无比荣幸。」



「真是个死板的人!」海上百无聊赖地插话,「全部介绍完了吧?老实说,我对各位都没太大兴趣,大家也是这样想的吧?」



「的确,不过,还没有介绍她吧?」



「她?」路迪歪着头,手指抵着嘴唇,「哎呀,的确呢!」



「嗯?还有谁没介绍?」海上东张西望地看看四周。



「卡罗尔比任何事物都要爱这个名字,她的名字的确带有一种恶作剧似的神秘感,连正直的大人都会被诱惑,这大概是受卡罗尔创作的两个故事的影响。」窗端用念歌剧台词般的语调调侃道,「对她,路迪小姐该是最清楚的吧?然而我们尚不熟悉。」



「是呀!」路迪欣然说道,「既然我们身处这『爱丽丝·镜城』,那就该对她多多熟悉才行!嘿嘿嘿,没错,多多熟悉爱丽丝。机会难得,就由我来简单介绍一下吧!爱丽丝这名字,据说是从古德语的『高贵』派生而来,要说合适的话,的确是很合适呢,传闻卡罗尔的确对她的名字中意至极。」



「十九世纪那个年代,我不是特别清楚,但现在取名爱丽丝的人,都会给人一种卡罗尔笔下的自由奔放的少女印象,或像蒋·伽其尤[JeanGattegno,著有《刘易斯·卡罗尔——从Alice到Zenon》。]所说具有『决断与攻击性』的形象。」鹫羽说道。



「并不全是,在日本,越来越多的小孩被父母取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名字,但在那边是有某种模式的。和日本相比,那边的名字委实司空见惯,因此,仅从名字就萌发这种想象,是不妥的。包括爱丽丝这个名字亦然。实际上,爱丽丝这个名字在英国数不胜数,倘若引用『矮胖子』[HumptyDumpty,《鹅妈妈童谣集》(MotherGoose)中的拟人化的蛋,亦曾现身爱丽丝镜中世界,这里采用的是中译本《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通行译名。]的话,这就是个『愚蠢的名字』。」



说着,她轻轻将肩头披着的金发撩到后面。她穿着一件襟口缝有皮毛的连衣裙,料子有些单薄,但在这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刚好不会寒冷。



「我在日本待了很多年了。」路迪把手放在旁边的炖菜碗上,「来这里是要学习日语,眼下我和同来的朋友都住在日本,一年只回英国一两趟。我们在英国的专业都是国内文学,如果对卡罗尔或他的作品感兴趣的话,随时接受咨询。」



「喜欢日本吗?」窗端开玩笑地说道。



「喜欢。」



窗端听了这句回答,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大大地点了一下头。



「我和朋友都非常喜欢日本!她还说要继续留在日本,我的话,如果能找到『爱丽丝·魔镜』,就更棒了!」



「是吗?那再多告诉我们一点那镜子的事吧。」观月说道。



「好。各位想必知道,迷路于仙境及镜中世界的少女,现实其实有其原形。」路迪环顾四周,接着说道,「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对世界文学史来说,出现了一个命运般的相逢。那就是卡罗尔和少女的首次相遇。当时,刘易斯·卡罗尔还在牛津大学基督堂学院担任数学讲师。那一天,他拿着心爱的照相机前往宿舍长亨利·利德尔的公馆,原本似乎打算去拍大教堂的,但他在公馆的院子里,跟兴高采烈玩耍着的利德尔次女『爱丽丝·利德尔』相遇了。」



「是吗?这可真不知道!」海上讶然睁着一双虎目。



「这是有名的事实,」路迪的兴奋难以言表,「在这命运般相遇的数年后,也就是一八六二年七月四日,正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另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刘易斯·卡罗尔和利德尔家的三姐妹一同去郊外野餐,这期间,三姐妹磨着他讲故事,卡罗尔只好以『主人公掉进了兔子洞』开端,即兴创作了一个故事。听罢,『爱丽丝·利德尔』便向卡罗尔恳求道:『请给我写个故事!』这就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雏形——《地下王国的爱丽丝》。」



「嗯,还有吗?」山根唐突地插了一句,「面包。」



「我的给你吧!」路迪被打断话头,颇有些不悦,「好了,我想,大概有人知道下文了吧,一八六二年七月四日,《爱丽丝漫游仙境记》诞生的这一天,发生了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难以置信?」



「没错,据伦敦气象台保存的古老记录,那一天,牛津地区似乎是『凉爽有雨』,然而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开篇诗却描述七月四日的下午是『金色午后』,称他是在『晴空下』被要求讲故事的,而据『爱丽丝·利德尔』本人回忆,那天的太阳就如盛夏时节般高悬于顶。」



「会不会实际下了雨,但卡罗尔他们记错了?」鹫羽问道。



「不排除那个可能,记忆总会美化一些事实,大概是他们把这让人深受感动的日子,想象成了艳阳高照的一天。如此一来,不啻是段很美的佳话!」



「但事实上到底是什么天气呢?」



「这就不清楚了。但是,在《爱丽丝漫游仙境记》里,有『爱丽丝』及动物们掉进泪池,因衣服湿透而烦恼如何晾干的一段故事,说不定,野餐时曾突然下雨,淋湿了卡罗尔他们的衣服吧。」



「但是,下雨天出去野餐,未免太奇怪了。倘若只是雷阵雨,倒还罢了,但故事里连衣服湿透这种事都写了,本人的记忆却出错,这不太符合常理吧?」窗端歪着头问道。



「的确,如你所说,他们的记录及日记等都写着晴空万里,和气象台的『有雨』记录相差颇大,这奇妙的分歧到底是为何呢?」



「你想说的是?」



「『有雨』和『金色午后』这一对天大矛盾,我觉得其答案是——镜中世界!七月四日,卡罗尔他们去野餐的地点,莫非不是牛津郊区,而是镜中世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描绘的镜中世界,所有东西都是相反的。犯人因没有犯下的罪行而锒铛入狱,偶尔又会因尚未受到的伤害而惨叫,要留在原地就必须竭力奔跑,嘴巴干了就必须吃干巴巴的饼干……所以,卡罗尔他们会不会就是走进了《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的世界呢?跟七月四日相反的天气,也就是说,虽然是下雨天,卡罗尔他们却体验到了『盛夏的骄阳』,这不就是镜中世界所反映的现象吗?」



「你是指卡罗尔他们走进了跟我们的世界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世界里?」鹫羽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惊讶,尖声问道。



「这仅仅是推测。研究七月四日这个问题的,除了文学家,还有气象学家之类。或许,从心理学上就可以解释这些,但我更倾向幻想方面的解释。可能卡罗尔知道能去另一个世界的镜子,或类似镜子的东西。然后,他将其作为虚构的故事写了下来。继《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之后登场的续集《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的镜子,会不会就是卡罗尔他们曾经穿越的那面镜子?穿越幻想世界的镜子实际是存在的,而他们却以为那就是现实。」



「那就是『爱丽丝·魔镜』?」观月和往常一样,淡然说道。



「请各位务必找到『爱丽丝·魔镜』!按照常理,若那镜子确有其事,想看看是很正常的吧?」



晚餐后,鹫羽回房脱下领带,换上轻便的衬衫,接着便前往客厅。客厅那舒适的大沙发上,窗端和海上正相对而坐,稍远处则坐着山根,古加持站在窗畔。几个人的手上都拿着玻璃酒杯,只有海上提防着会被下毒,故而两手空空。鹫羽和他们打了招呼,走进房间寻觅空着的沙发。



「我能坐这里吗?」



鹫羽指着山根的旁边问道。



「可以,请坐。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肯定会坐在这里。」



鹫羽轻轻颔首,坐了下来,在桌上寻找烟灰缸,却未找到。



「大家都没去搜查镜子?」



「太暗了,什么都干不了。」古加持轻轻将手一摊,「还有一周时间呢,慢慢来吧。」



「嗯,至少在场的各位都打算明天才开始行动,其他人则不清楚。不过,鹫羽君,你好像还是位推理作家吧?」



斜对面的窗端红着脸问道,口齿尚算清楚,只不过似乎有点醉意了。



「哪里,哪里,只是写了些推理评论罢了,还没出过真正的作品,我自认没有创作能力。」



「将来打算写小说?」



「嘿,谁知道呢!希望大学毕业前能写一部吧,视情况而定喽。眼下有侦探工作,又要兼顾学校的功课,说来真是挺忙的。」



「我们正好谈着推理方面的事,希望听听你的想法。」



「哦。」



「我们聊的是所有能称之曰『物理诡计』的事,虽然平淡无奇,但各种诡计里面,老夫最喜欢的就是物理诡计。山根他们似乎对此不甚了解,请容我解释解释。所谓物理诡计,就是用机械的操作来完成犯罪,反过来说,就是不受人类感情、错觉等心理波动的影响,平稳遵照物理规律而发动的诡计。这通常是犯人欲摆脱嫌疑才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计策,偶尔会因大自然的物理规律使事件发生某种变化。因此,物理诡计大致可分两类:一种是『人类故意设置的诡计』,另一种是『因自然现象而发生的诡计』。我们谈的正是『人类故意设置的诡计』。说到底,推理就是犯人的诡谲和侦探的睿智的较量。前者的诡计之多,自不待言。」



「那么,你想问我的是?」



鹫羽觉得话题越扯越远,遂急急催促窗端。



「嗯,问题是物理诡计的脆弱。推理小说中,犯人欲洗脱嫌疑,通常会使用诡计,却反而留下疑点。推理小说之物理诡计的脆弱,首先就是和现实的差距,永远无法填埋这条名曰『虚构』的鸿沟,永远具有非现实性。物理诡计本身是立足现实的,但几乎被用竭了,而且用过一次就很难再用第二次,这是一条很残酷的规则。这个宇宙的物理规律是有限的,不可能接二连三发明新的物理诡计。物理诡计因此而失去了突破的方向。时至今日,物理诡计依旧寻找着其存在的意义,重复着进化和淘汰的过程,最终迎来末日。物理诡计拥有越是新颖就越背弃现实的宿命。倘若要使用有现实感的诡计,那就只能用针、线、大头针之类东西做出极其简朴的密室。但眼下,哪有推理迷会对这种密室满意?假如老夫看到了用绳子绑住尸体进行移动的诡计,大概会把小说从二楼窗户直接扔出去了,哪里还需要线跟绳索之类!嗯,有现实感的物理诡计一去不复返了,却又不能容许冒渎物理规律的诡计,用里尔克[RainerMariaRilke(1875-1926),奥地利诗人,其诗歌充满孤独、痛苦的情绪和悲观、虚无的思想,但艺术造诣很高,不仅展示了诗歌的音乐美和雕塑美,更具有一些难以表达的内容,拓展了诗歌的艺术表现领域,对现代诗歌的发展影响巨大。]的诗来形容,就是所谓『萌芽便灭失』的存在。好了,总算要开始正题了,鹫羽君,你觉得物理诡计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我想这一点和诡计的必然性是无法分割的。就推理小说而言,几乎从未提到过诡计的必然性问题,有一段时期甚至盛行诡计无用论。但现实中,诡计未必没有容身之所,譬如某位魔术师兼侦探小说家[泡坂妻夫(1933-2009),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兼有魔术师的身份。]创作的《诡计交响曲》,那里面的分类表明,诡计不是推理小说特有的东西。换言之,若想复苏推理小说的物理诡计,只需确保该诡计的现实性,确保其使用的必然性,不就行了?」



「你太天真了,」背对着窗户的古加持装模作样道,「你觉得只要有必然性,不管怎样匪夷所思的物理诡计都能被承认?」



「未必。我只是觉得这是个办法。」



「你说的充其量只是理论,假如你写了推理小说,并且将刚才的那番方法论写进小说里,就算读者被你说服,大致同意你的观点,但这就表明物理诡计具有存在意义?」



「难道不是?」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当然,你的方法论确有一定的道理可言,但总觉得缺少某种关键的东西。这是一个酷似图面问题的根源性问题,我们探讨着的正是那个。」



「图面问题?」



「解说物理诡计时,偶尔会用上几幅丢人的插图吧?」海上接过话茬,「老爷子刚刚说的,正是物理诡计本身所附带的现实感这一壁障。」



「对诡计进行说明之时,有时会用插图来说明其机械性操作原理,图的作用就是帮助读者理解。这就是解答诡计的图的用处。但是,小说里只能以想象成立的诡计,用解说图来表示则会跃然纸上,所以,老夫才会琢磨,这是否就是接近了现实呢?至少,画面这二次元世界是有真实感的吧?不知从何时开始,物理诡计甚至被称做等同于图面诡计的东西。」



「那种东西,反而会使其丧失现实感吧?若想用图来误导的话,轻而易举便能办到。你们喜欢的那种推理中,一开始就将发生事件的行馆平面图画好,不管怎么看,建筑上都有很多疑点,这又是为何?」



「嗯,实际的现实原则跟物理诡计所附随的现实原则,其根源性大概不同。文章的暧昧处是只能在脑海中出现的,所以是一种幻想的世界,将其用图片这种二次元世界来呈现,算不算物理诡计的幸运之处呢?」



「如此说来,若二次元图表变成三次元模型的话,物理诡计就更受欢迎了?」



「谁知道呢。但若『黑死馆』[小栗虫太郎《黑死馆杀人事件》中的行馆。]或『流冰馆』[岛田庄司《斜屋犯罪》中的行馆。]能做成三次元模型出售,老夫没准会喜极而泣,然而……」



「然而?」



「反正不会哭的!这还用说吗?」窗端咳了两下,「然而物理诡计的脆弱,因此暴露无遗!三次元模型姑且不提,只要二次元的图片一出现,敏锐的读者就会马上看穿诡计的本质。虽然利用图面能使其具有真实性,却又容易损失物理诡计的神秘性。」



「原来如此,老爷子想说的是——物理诡计始终不能完美存在,对吧?」



「非也,非也。我可不打算如此容易就说穿了。」



「对了,镜子这平面上倒映的就是三次元世界呢!」山根突然插进一句,落落大方地说道,「这不是正好符合?若镜中世界存在的话,你们所寻求的真实不正是存在于镜中吗?」



「哦?哦……的确!待老夫找到了『爱丽丝·魔镜』时,说不定就是此生首次领略物理诡计的本质呢。」



「老爷子,你是不是笨蛋啊?倘若找到了镜子,诡计云云就无关紧要了吧?只要找到镜子,本大爷的怀里就揣满了钱,有了钱,女人就会自动靠过来,就能跟你们这群嚷嚷诡计是什么的人永别了。」



「但镜子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吧?」鹫羽尽量淡淡说道,「总之,不活下来的话,连劳务费都收不到。」



「是啊。」



海上突然表情复杂地喃喃说道。



「我们之所以突然聊上推理小说和物理诡计,和此事并非全然无关。」



「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有一种预感,若我们在岛上被谁杀了,那犯人可能是利用某种机械性的手法。但海上先生跟古加持先生则猜想犯人会采取更大胆、更草率的行动,顺着这个话题,才聊到了物理诡计的存在云云。」



「是说有人想杀我们吗?」



「当然了,若硬说没有的话,未免太过乐观。」古加持皮笑肉不笑,「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提到这个论题的窗端先生。」



「还有可能是你呢!」海上故意把视线从古加持身上移开,「只有自己才是最可信的!」



「古加持先生他们所说的草率方法是?」



「比如下毒、枪杀……总之,是对犯人而言比较轻松的做法。或许还有炸弹吧。一句话,就是恐怖分子的犯罪。」



「不会吧?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活着回去,圣诞节还准备和女朋友去旅行呢!」



「谁都不想死。」古加持举杯一饮,「唉,就算和犯人说这种事,也不会特赦我们的吧?倘若在座各位中有今后的犯人,请务必温柔些如何?」



「唔,那老夫也对未来的犯人提个物理诡计的建议,既然要死,就让我死在雅致些的诡计中吧。」



「我们当中没有犯人的话,说这些就白费力了。再说,犯人未必肯听老爷子的建议呢!」



「这也是一种心理战术。」



「哦?」



「犯人有没有参加这个谈话,或许其今后的行动会显现出来,这是个简单的区分。」



「我可不觉得这有何意义。」



「首先,第一点。」



一、合乎物理规律



「但若搬出太专业的物理规律,老夫就不会佩服了,对犯人来说亦不实际。比如说,利用粒子和反粒子冲撞爆发的能量来杀人,理论上固然可行,却不现实。经常能听到的量子力学的隧道效应啦,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些,就免了吧。」



二、单独实施



「合力是很惊人的,几个人齐心协力的话,就算没有起重机,都能掀开房顶的吧?倘若犯人不止一个的话,对侦探们就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诡计亦然。」



三、新颖性



「设下的物理诡计必须很新颖,虽说很难再有新的诡计,却务必杜绝太过明显的抄袭。有关这一点,从道尔[SirArthurConanDoyle(1859-1930),英国小说家,推理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塑造者。]时期就争论不休,总之,只能看各自的良心了!」



「哎呀,感觉有点十诫[英国小说家罗纳德·诺克斯(RonaldA.Knox)1928年订立的推理小说十大规矩,从一定程度上确保了推理小说的公平性、现实性。]的意思嘛。」



古加持笑着揶揄窗端。



「你是想说模仿那个推理吧?没那意思,老夫提出的条件只有三条,怎能想得出十条。」



「做事别做一半,老爷子。」



「那我来补第四条吧!」古加持说道。



四、必然性



「要设计物理诡计这种复杂细致的东西,就必须要有相等的时间及觉悟。否则,没有相应的动机就做一个密室出来,谁受得了?换言之,犯人要设定诡计,必须有充足的理由,不能没有必然性,而且不可以修修补补。」



「你指的是——因落实诡计而做的其他手法不周密?」



「的确会有那种情况!」



「你的意思,老夫懂了,就姑且算进去吧。」



「就跟老爷子挺伟大似的,唉……算了,那么,本大爷也顺便提一点吧。」



五、与杀人相关联



「有趣!」窗端说道,「虽然和杀人无关的诡计挺好,但还是跟死亡直接相联系的诡计,更让人有真实感!」



「还不到十诫,只到一半。」



「那,让我也参加吧?」



山根一边贴近鹫羽一边说道。待后者回过神来,她早就站在了他的身侧,两人间几乎是零距离。鹫羽有些窘迫,往旁边略略一挪,孰料山根又贴了上来。她依然穿着晚饭时的短外套和紧身裙,雪白的大腿给鹫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可以加第六点吗?」



「请便。」



六、富有诗意



「各位曾读过雅克·普莱维尔[JacquesPrevert(1900-1977),法国大众诗人,电影编剧,童话作家。]的诗吗?一位法国诗人。说是诗,其实却给人一种内心深处的抽象名词的罗列。他的诗偶尔会纯粹描写外在。在其笔下,那过于平淡的世界反而闪烁着一种美丽的光芒。我认为真正的诗是可以超脱一切心理现象的——从感情出发的那种诗。因修饰过度而显得虚假的诗,太多了。因此,我最讨厌歌德这一类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如果物理诡计的结构也是单纯根据外在的物理现象来表现的话,那不就富有诗般的意境了吗?你们觉得呢?」



「搞不懂你说的话,莫名其妙。」



「不会吧?不会吧?总之,缜密的诡计确实堪称一种艺术。现在有六点了,鹫羽君的意见呢?」



「关于刚才第六点,富有诗意只是个人的感觉,我觉得范围是不是太模糊了,而且也不觉得和必然性有联系。」



「哎呀,是吗?」山根愈发靠近鹫羽,「那就把我的意见去掉吧!」



「不,没必要去掉。」鹫羽惶然说道,「那个,山根小姐,你可以往那边移一下吗?」



「请别介意。」



「当然会介意。」



「我一点都不介意。」山根抿嘴一笑,「就当没有第六点吧!」



「不过,从艺术的观点出发,我曾针对物理诡计做过观察。」



「是吗?」



「我认为推理中的梦想主义才称得上是物理诡计。梦想主义又译超现实主义,从意义上讲,更接近强现实主义。山根小姐刚刚提到的雅克·普莱维尔作为超现实主义派,曾活跃过一段时间。超现实主义是指在现实世界中混进一种凌驾现实之上的强硬现实,该手法表面上会给人一种矛盾感。只要看达利[SalvadorDali(1904-1989),「超现实主义三杰」之一,和毕加索、马蒂斯齐名。]和马格利特[ReneFranoisGhislainMagritte(1898-1967),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画风带有明显的符号语言。]的画,就知道他们倾向的不是理论,而是一种感觉。要我说,物理诡计就是给慢慢失去现实性的推理,捅进一把名曰强现实的刀刃。」



「超现实主义是不是一种信仰,就像唯物论信仰那样?」



「不是的,虽然超现实主义和物质一词密不可分,但根据其现实的程度,可以添加鬼神或幻想之类元素。」



「若将之引进推理,会怎样呢?」



「就拿密室杀人来说吧,锁住的房间里面倒着一具尸体,没有犯人的身影。『密室内的人』就意味着『犯人消失了』。大多数人都将密室归类至消失诡计这一类别,若用超现实主义来看,则恰恰相反。超现实主义的术语中,有一个『depaysement』,该词含有『倒置』的意思,据超现实主义宗师安德烈·布勒东[AndreBreton(1896-1966),法国诗人、评论家,超现实主义创始人之一。]的说法,某种感觉或物体从原处转移到其他场所时,会发生奇事——发生超现实主义。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的『depaysement』。马格利特是继承该理念的画家之一,看其作品就能发现这种倾向,最有名的就是他那幅巨岩漂浮的画。然则depaysement跟密室杀人有何关联?其联系就是物体——尸体的位置。一个人遇害后会变成尸体,这和动机密不可分,和犯人相辅相连。但密室是拒绝和犯人共存的舞台,就完全密封的场所而言,尸体通常无法出现,即使存在,犯人亦必须与之共处一室。然而,当尸体在密室中单独出现时,这就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奇事,超越现实的现实。要将该强现实更加鲜明地表现出来,就需要更加彻底的物质性观点。因此,物理诡计就成了首选的手法。」



「嗯,嗯,这意见挺有趣的!」



「但是,审视眼下的推理,我觉得物理诡计走上了两条歧路:一是服从强现实,一是落败给强现实。」



「服从和落败?」



「对。」鹫羽舔舔发干的嘴唇,「关于这一点,日后有空再聊,这些东西我打算加到目前撰写的评论里,暂不对外公布。」



「你的看法我觉得很有趣。」窗端一脸满足,「超现实主义?老夫对艺术不甚了解,真是盲点,盲点。」



「嘿。」山根呢喃般道,「继续说给我听听吧?要不然,来我的房间?」



「不了,非常抱歉,今天还是先睡了,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很期待圣诞节到来。」



「嘻嘻。」



山根离开鹫羽,将玻璃杯放到桌面。鹫羽随即起身。



「大家都不打算睡?」



「嗯,差不多该睡了吧?主人还让我们节约用电呢。」



「解散之前,我有件事想确认。」山根开口,「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这座城堡。」



「当然很奇怪。」



「不,不是指外观……好像越来越多了。」



「越来越多?你说的是?」



「门。」



「咦?」



「门越来越多了。」



「不是吧?」



「我也想会不会是我搞错了,但今天上午都没有的门,突然出现了。刚才来这里的时候,在走廊和走廊的连接处,上午还是相通的拱门状空间,不知何时,却装了一道结实的门。我试了一下,能正常开合。」



「是吗?我和你的感觉正好相反。」古加持说道,「我正奇怪呢,堡内有很多地方的门都被拆掉了。看门的合叶处的旧痕,估计是因门扉的木材老旧,所以把不必要的门给卸掉了。倘若像山根小姐所言,不是少了,而是多了,那真是匪夷所思。」



「门会增加的城堡?」窗端喉咙深处发出几声低沉的笑,「你们还挺敏锐的呀。西栋的二楼,有一个房间里的门多得惊人!走廊外面一大排全是门,简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真是疯了!」



「我觉得此事还是告诉给各位侦探较好。倘若各位知道什么消息的话,也请告诉我哦。」



「当然,我会第一个通知山根小姐的。」古加持靠近山根,「各位意下如何?」



「本大爷不需要什么情报。」



海上一副嫌弃之情。



鹫羽穿过沙发朝门走去,手搭在门把上,回过身子。



「我回房间了。明天正式开始找镜子,请各位手下留情。那好,晚安了。」



「别做噩梦哦!」古加持轻轻挥了挥手。



鹫羽稍一鞠躬,便走出房间,带上了门。回房途中,他发现了一个被卸掉门的房间,只剩下空洞洞的门框和满室黑暗。确如古加持所言,门框上兀自留有合叶的痕迹。虽然知道是谁有意把门拆掉,却想不通拆门有何意义,更何况山根还说门是在增加。门框上有两个合叶的痕迹,上面各有六个螺丝孔,总共十二个,倘若掌握了诀窍,只需一把螺丝刀,几分钟内就可以安好一扇门。



鹫羽回到房间,倒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如棋盘般纵横交错地布满格子,如果看着天花板睡着的话,别说是噩梦,说不定还会做四角形的梦呢!



此时,窗外的寒风正鬼哭狼嚎地扑打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