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消失(2 / 2)
「五年前的四月——这栋大楼的中庭,出现了一具女尸。」
石井逐字念出显示在萤幕上的资料。
「是他杀吗?」后藤摩挲着下巴的髭须。
「呃……最后的报告是显示为自杀。」
「没搞错吧?」后藤叼起一根烟,边点火边说道。
石井推了推眼镜、探出身子,逐字浏览萤幕上的文字。
「现场没有找到遗书,不过依照间接证据判断,断定为自杀。」
「间接证据?」后藤歪起嘴角,吐出烟雾。
「是的。在她自杀的半年前,曾经遭到强暴。」
「强暴?」后藤惊叫一声,露出嫌恶的表情。
石井的心情也跟他一样。强暴是他最痛恨的一项犯罪;强暴犯跟被害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也没有不得不犯罪的苦衷,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而单方面地伤害女性,是一种既卑鄙又龌龊的犯罪——
「她曾经向警方报案。」
由于精神打击过大,因而自我了断——
后藤不清楚她的来历,但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会选择自杀一点也不奇怪。事实上,他也曾听闻有女性因此而自杀。
「她叫什么名字?」
「呃……泽口里佳,当时二十二岁。」
石井一说出那个名字,后藤的表情瞬间冻结。
「想不到居然是那个案子……」后藤以旁人听不太清楚的微小音量说道。
「请问,后藤刑警……」
「你帮我把那个资料列印一下。」
后藤打断石井的话,短促地说道。
石井赶忙把案件资料列印出来,交给后藤。
「请问,后藤刑警……」
——你认识这名女子吗?
尽管石井很想说出口,后藤却没等他说完就离开了。
石井在一阵呢喃之中,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
11
「打扰啦!」后藤打开八云住处的门。
一股热气迎面袭来。他居然能待在这种热得跟三温暖没两样的房间——只见八云摆出招牌的慵懒神情,坐在前方的椅子上。
「既然你知道自己在打扰我,还不快点回去?」
八云瞧也不瞧后藤一眼,撂下狠话。
——什么态度嘛!
「是你自己叫我来的耶。」
「我只说希望你帮我调查,仅此而已。」
「所以啦,我这不就带着你要的资料过来了吗?」
后藤在八云正面的椅子坐定,将装有资料的信封扔向八云。
「辛苦了。」八云这才抬起眼来,从信封中取出资料,排列在桌面上。
「那栋大楼果然有女性自杀过……」八云边浏览资料边说道。
后藤「是啊」地简短答腔,将视线落在脚边,叼起香烟。
「后藤大哥……」
「我知道啦,我不会点燃的。」后藤抢在八云说完前回嘴。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喔。」八云叹着气说道。
后藤想反驳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确实觉得心情郁闷得不得了,反胃得跟宿醉的症状没两样。
这股怨气,是冲着我自己而来的——
「她的死亡,我也需要负一点责任。」
后藤本想隐瞒,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你该不会跟她搞外遇吧?」
「才不是咧!」好死不死,偏偏在最难搞的家伙面前说出真相。
「出了什么事?」
八云似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正色地凝视后藤。
事到如今,再怎么隐瞒也没用了。后藤拍拍自己的脸颊,转换心情。
「她在自杀的半年前被人强暴了。当时她是毕业在即的大学四年级生。」
那时的泽口里佳,梦想着什么样的未来呢——
那个时期的她,应该已经找好工作了吧?或许也有男朋友,两个人一起规划未来的蓝图。
后藤越想,越觉得难过得几乎窒息。
「然后呢?」
「她在打工回家途中,被人拉进车里强暴了。她的脸上有好几处殴打的痕迹,想必当时曾激烈抵抗过吧?嫌犯强暴她后,就把她随便丢在公园,简直是丧尽天良。」
尽管八云装作不为所动,旁人还是看得出他咬紧着牙根。
后藤的心情也跟他拥有。加入是一个曾经真心爱过某位女性的男人,绝对不会犯下这种愚蠢的罪行。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最深爱的女子,遭遇这种惨剧。
「然后呢?她怎么了?」八云一边搔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催促后藤往下说。
「什么怎么了?」
「性侵是告诉乃论吧。」
果然敏锐。八云说得没错,性侵是告诉乃论罪:除非嫌犯不只一人,否则只要被害人不提出告诉,警方就不会采取行动(注3)。
而这条法规有个麻烦的地方。
几乎所有的被害人都想封印这段可怕的回忆,所以选择闭口不谈;她们迫不及待地想早日忘怀,回归正常的生活。这也不能怪她们——应该说,她们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事实上,许多强暴犯也因此逍遥法外,而嫌犯犯案时当然也料到了这一点。
「一般人可能会选择躲在棉被里哭泣,她却愿意协助警方办案。」
「而当时负责侦办这件案子的,就是后藤大哥吗?」
「正确说来,是我当时的搭档——一个姓岛村的女刑警。」
※注3,此为日本情形。台湾原为告诉乃论,后于九十年元月一日起改为非告诉乃论。
一般来说,性侵案都是交由女性警官负责。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此实际上,后藤并没有和泽口里佳面对面交谈过,只是在资料上看过她的照片罢了。
时至今日,后藤依然无法忘怀里佳映在照片上的脸庞。
她的左眼有一圈重重的淤青,额骨附近有在地上拖行造成的撕裂伤,嘴角也渗着血。
这是一张令人不忍卒睹的照片,但是照片中的里佳没有一丝恐惧或害怕,坚定地凝视着前方。
她的心灵,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
当时的后藤,发誓一定要把强暴犯给揪出来——
「她愿意配合警方办案。」
「是啊。」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走上自杀这条路呢……」
八云会有这种疑问,也是很自然的。
遇害后提起告诉跟不提起告诉,具有巨大的差异。
强暴案的被害人在心灵上遭受相当大的创伤,因此可能会丧失部分记忆,或是由于脑中浮现遇害的画面而受到二度伤害、失眠,陷入各式各样的精神紧张性障碍;有些人甚至会过度自责,而将遇害的责任归罪于自己。
强暴对女性所造成的精神创慯,就是如此严重。
而里佳虽然受到创伤,却坚强地主动面对案情,勇于克服。
这是千真万确的,然而——
「你知道『二次强暴』这个词吗?」
「知道,就是指被害人遇害后在警方作笔录时受到警方的嘲笑,或是被社会大众无情地诽谤、中伤,使当事人心灵受创。」
这小子果然和石井不同,一点就通。
「没错,里佳是在接受笔录时受到创伤的。」
「真是太恶劣了。」
「是啊!『你又不是处女,是你自己引诱人家的吧?』『你的内裤是什么颜色?』『是你自己穿得太清凉,想引人注目吧?』『第一次性经验是什么时候?』这些话不应该在被害人面前说出来吧?」
后藤怒不可遏,槌了桌子一下。
哪有人这么粗神经?他们根本不把被害人的心情放在眼里!这种行为,就跟在别人的伤口洒盐一样,简直称得上是一种犯罪。
「后藤大哥,提出这种低级问题的人应该不是你吧?」
「废话!」
「那么,是上头在侦办的第一阶段就把你排拒在外吗?」
后藤没有回答八云的问题,只是紧紧地握住拳头。
他的胸口,刺痛得有如刀割。
「她遇害的隔天,一栋套房公寓发生了凶杀案。」
「所以你就被派到那儿去了?」后藤还记得,当时的上司是井手内。
面对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决定,后藤当然极力反对,可是井手内听不进去。那时井手内的答覆是:「假如你不想被发派边疆,就乖乖听我的话!办案讲求的是团队合作!」
以警方的立场看来,这个要求一点也不奇怪。警力不够充足,无法平均分派人马侦办每一个案件,而不重要的案件自然就会被摆在后头。
事到如今,再怎么后侮也来不及了。
「我跟姓岛村那个女警都被调离这个案子,换成两个菜鸟……」
「然后她就自杀了。」八云喃喃道出的这句话,令后藤心头一阵汹涌。
没错,她自杀了——
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坚持到底呢?或许即使由我来侦办,她还是会走上死路,但是一定不会让她那么难堪。
不,不对。在我的内心深处,曾天真地想着:反正她又不会寻死——
不管我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还是没有真正理解被害人的心情。
沉重的懊悔紧紧地附着在后藤身上,想甩也甩不开。
回首一想,从那之后,后藤和井手内就变得水火不容。
打从那时起,后藤就不再遵从井手内的指汞,心里想着:「反正我豁出去了!要杀要剐随便你!」而坚持以自己的方式侦办案件。
如果可以回到从前,即使要殴打井手内才能夺回里佳案件的侦办权,他也会义不容辞地这么做吧。
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过去是不可能改变的。
「后藤大哥,事到如今,你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至少,我们可以趁现在拯救她的灵魂。」
这混小子,还轮得到你教训我啊?
不过,八云说得没错。人死不能复生,那么,至少——
「这还用说!」后藤粗声粗气地答道。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必须找出她在阳间徘徊不去的理由。」
「嗯。」
「强暴犯抓到了吗?」
「抓到了,不过那时她也自杀了。说来很讽刺,她自杀之后,她的父母向媒体控诉警方办案失当,说女儿是被警方害死的……媒体觉得这是炒作的好题材,于是大肆报导、渲染这件事,之后警方才急急忙忙地开始正式查案。」
尽管叙述者是后藤自己,他仍然觉得听了后心情恶劣到极点。
「以结果来说,办案还是有成效的嘛。」
「不,也不能这么说。这里头也有强暴犯的资料,逮捕这家伙纯粹是误打误撞。大利和志,当时二十五岁,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在警方临检酒驾时,由于他形迹可疑,警方就搜查他的车,结果找到疑似拍下性侵过程的照片。」
「既然犯人已经抓到了,想必还有其他理由使她无法离开阳世。」
「比如说?」
「比如说她有话想对父母说……这个女孩的父母,后来怎么了?」
此言一出,后藤再度感到肩头变得无比沉重。
「她的母亲可能是精神打击太大吧,警方逮捕犯人没多久,她就心脏衰竭死了。至于她的父亲,已经搬离了大楼,目前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这样啊。」
八云以指尖捻着眉心,似乎正思考着什么,然而又遭遇瓶颈,只好无力地仰望天花板。
「这个嘛,麻烦归麻烦,不过我们只能重新从案件背景着手了。」
一阵沉默之后,八云喃喃地说道。
「好。」
诚如八云所言,只有这条路能走了。
12
麻美所居住的大楼,就位于大马路的一侧。
这是栋九层楼高的ㄇ字形大楼,水泥墙壁没有上漆,墙壁和地板之间有一条红色的线。
这就是目前流行的设计型大楼吧。
麻美走在前头,引领真琴和神山搭着电梯来到顶楼九楼,在走廊上前进着。
大楼的电梯位于走廊其中一侧的尾端,因此他们不得不穿越长长的外廊。
拐了两个弯后,尽头那一户就是麻美的住处了。
开门时还好端端的,但说到要进去时麻美却抵死不从,此外还背对房门,浑身发抖。
其实真琴也很害怕,但瞧麻美这样子,她非得振作不可。
「不好意思,失礼了。」
语毕,神山打开电灯,进入屋内。
「你在这儿等一下喔。」真琴对麻美如此叮咛,然后随着神山入内。
她们俩前阵子才久违重逢,这还是真琴第一次踏入麻美的住处呢。
她在仅容一人站立的狭小玄关脱下皮鞋,穿越兼当厨房的走廊,来到宽约四坪、铺设木质地板的卧室。
与大楼奇妙的外观相反,室内是非常普通的单人套房。
麻美说她才刚搬到这儿,而此处也正如她所言,不太具有生活感。
神山口中念念有词,一面慢慢地巡视麻美的阳台、浴室、衣橱。
与其说这是一名灵媒在感应亡灵,倒不如说是在检查住家的设备。
「我果然没猜错。」巡视一轮之后,神山恍然大悟地盘起胳膊。
「查出什么了吗?」
「是的,这里没有问题。」
神山简短地答覆真琴的疑问,快步回到玄关。
「麻美小姐,您可以进来了。」神山说。
麻美吓得猛地回过头来。
「真的没问题吗?」
真琴代替麻美问道(她猜想麻美可能会有此疑问)。
「刚才我也说过了,出现在麻美小姐屋内的恐怕是浮游灵。」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是浮游灵就不用怕吗?」
真琴质问神山。
「这个浮游灵对麻美小姐并没有任何怨恨,麻美小姐所遭遇的灵异现象,只是鬼魂闹着玩,想彰显自己的存在,而如今她的目的也达成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真的吗?」麻美无助地望着神山。
只见神山面不改色,静静地反覆说着:「请放心吧。」麻美终于卸下心中的大石,崩溃地瘫坐在地板上。
真琴觉得自己好像白忙了一场。
或许是她内心过于惧怕,历以才感到有点空虚吧。
然而事实上,真琴心头却有股莫名的不安,正逐渐向外扩大。
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13
晴香冲完澡回到卧室后,发现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
真难得——不,这应该是头一次吧?来电者居然是八云。
假如马上回拨给他,不就显得好像她在等他的电话一样吗?晴香慢慢地把头发吹乾,接着才回拨给八云。
「抱歉,我刚才在冲澡啦。有什么事吗?」
「我要跟你谈谈今天去过的那栋大楼。」
连声招呼都没打,八云就开始进入正题。
想必是后藤先生为他查出了什么吧?仔细想想,八云怎么可能没事打电话来嘛。
算了,他肯主动说明案情,就已经是万幸了。
「查出什么了吗?」
「嗯,那栋大楼果然有女子自杀过。」
「这样子啊。」
这么说来,那个姓神山的灵媒果然没有说谎——
不过,晴香决定将这句话藏在自己心底。
「她叫做泽口里佳,我们姑且查出了她自杀的理由。」
「姑且?」八云的语气好像有点漫不经心。
「然后呢,我想请你以女性的立场,稍微给我一点意见。」
「假如你不嫌弃的话,就问吧。」
「女性的立场」一词,听得晴香心花怒放。
——不过,千万不能说破,或是喜形于色,否则这个超别扭的八云一定会撂出「我只是指『生理上』的女性,没别的意思」这种挖苦人的话,把气氛破坏殆尽。
「那名女子在自杀的几个月前,曾经遭到性侵害。」
晴香忽地感觉到满腹的厌恶感。
对女性来说,这个词汇非常冰冷、沉重;只要是身为女性,脑中一定浮现过这样的念头——
假如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是她自杀的理由吗?」
「嗯,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不过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晴香不明白八云到底哪里想不通。
只要站在被害人的角度想一想,就能克分明白为什么那些女性想寻死了。事实上,为此自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即使肉体上的伤害痊愈了,心灵上的创伤也会以某种形式残留一辈子。
「那名女子在受到性侵之后,选择协助警方办案。」
八云似乎看穿了晴香的疑问,如此答覆道。
原来如此——
选择协助警方办案,就表示愿意主动将遇害经过公诸于世。这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心志不够坚强的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这样的人竟然会自杀——
这下子,晴香终于明白八云想不通的原因了。
「听说警方在做笔录时,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这很有可能是逼她走上绝路的关键。」
晴香了解八云的言下之意。
之前她曾在犯罪心理学的课堂上稍微学过这些,这是一种称为二次强暴的精神打击。
为什么被害人非得承受这种在伤口上洒盐的伤痛呢——
「不可原谅。」晴香满腔怒火,忍不住脱口而出。
「以女性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哪个才是她自杀的原因?」
晴香觉得,八云的话听来相当滑稽。
八云的脑子虽然动得快,但或许是因为他封闭心灵吧,有时会把人类的情感当成化学反应看待。
人类的情感,是没有规则可循的。
「我想,或许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吧。」
「什么意思?」
「即使每一项分开来看都不至于构成自杀的要素,但只要将它们汇集在一起,就能看出事情的缘由了。」
八云难得没有中途打岔,因此晴香也继续往下说。
「比如说,虽然每个人情况各不相同,但一对男女分手绝不会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当然其中会有导火线,但说穿了,两人的裂痕是由各种琐碎的小事累积而成的。」
「你的意思是,小小的要素整合为逼死她的重要关键?」
被八云这么一说,听起来简直像是复杂的公式。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我觉得心灵的最后防线,会在一瞬间全部瓦解。」
「我懂了。」
「再说,或许也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因素喔。」
尽管晴香极不愿意这样想,也不能忽视性侵怀孕的可能性。
万一真是如此,男性绝对无法明白,这对女性来说有多么难以承受吧。
「没错,确实有可能藏有我们尚未发现的因素;就这方面来说,我们也不能忽略他杀的可能性。」
是吗?意思是说,八云也把他杀的可能性纳入了考量?
难不成是伪装成自杀的凶杀案?晴香脑中忆起那名灵媒的话语:「她怀抱着一股强烈的怨念。」假如是他杀,那么她就明白为什么那名灵媒口出此言了。
八云的心中,说不定也想着这件事。
「谢谢你,这对我很有帮助。」
晴香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八云居然向我道谢!
她努力忍住手舞足蹈的冲动,理所当然地回答:「不客气。」
「对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帮忙?」
「之前我也请你做过一次,很简单,只是小小的调查。」
她并不介意帮八云的忙,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14
后藤来到警察宿舍门前,本想伸手按下对讲机,却又缩了回去。
诚如八云所言,想拯救她的灵魂,只能重新调查那起案子。
而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他第一位搭档——最先接下那起案子的岛村惠理子问个明白。
后藤之所以踌躇不前,是因为他的老婆敦子可能就在门的另一侧。
她这回离家出走的理由,是后藤忘了两人的结婚纪念日。
其实他根本没忘,记得一清二楚,可是正因为如此,后藤才做不出买花回家这种事。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如果他当初老实地道歉,或许事情就不会演变至此,但男人这种生物就是办不到。他扯出一大堆藉口,其实也只是拉不下脸认错罢了。
虽然他不记得和敦子邂逅是什么时候,但当时她所穿的衣服和发型,他可是牢记在心。
第一眼见到敦子,他就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跟她结婚。
——我到底在感伤个什么劲儿?干嘛对自己的老婆畏畏缩缩的。
后藤摇摇头重整心情,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来了。」
门应声开启,一个体格庞大的女人探出头来。是岛村惠理子。
她的个性和外表相同,是属于大而化之的人。套用敦子的说法,后藤相惠理子简直相像得如同兄妹。
「嗨。」后藤随手一举。
「很可惜,敦子已经回家啰。她说邮购的化妆品寄来了。」
后藤大松一口气,幸好他的老婆不在这儿,而且也回家了。
「这样啊。」
「真是的,你们两个到底够了没呀?都老大不小了,不要一下子吵架、一下子又复合好不好?」
惠理子滔滔不绝地嘀咕着。
这个女人真的有够烦的!她就是因为这样,老公才会跑掉——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她就是了。
「不说这个了,我想跟你谈一件公事。」
「什么公事?你想调职啊?」
「我是跟你谈正经的。」
或许是察觉到后藤严肃的眼神吧?惠理子敞开大门,示意后藤入内。
她带着后藤进入满地酒瓶与饼干袋的客厅。
乱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就算是一个男人独居也不会把家里搞成这样。
「你稍微打扫一下行不行?」
「话先说在前头,这全都是尊夫人干的好事喔。我要她好歹也整理一下,可是她又听不进去。」
后藤本想挖苦惠理子,这下子被反将一军了。
只要想到这两个女人聚在这儿大肆批评自己的老公,就令他觉得头痛。
惠理子把沙发上的杂志随手扔到地上、腾出一个空间,然后坐下。
「好了,你想谈什么?」
「你还记得那件案子吗?」
后藤一边回答岛村的问题,一边盘腿坐在地板的坐垫上。
「哪件案子?你老是不把话说清楚,所以敦子才会……」
「泽口里佳。」
后藤一说出这个名字,善于雄辩的惠理子也顿时表情冻结。
鹊村果然也没忘。越是在心中留下疙瘩的案件,越是令人难以忘怀。
「事到如今,你干嘛还提起这件事?」
也难怪惠理子会这么问,那个案件老早就结案了。
被害人自杀,强暴犯被捕,结案——
想解释来龙去脉,势必得提到八云才行;然而就算说了,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相信——
开启话题的人是后藤,但如今他却答不出来。
「该不会是跟你认识的那个肴得见鬼魂的青年有关吧?」
惠理子露出探询的目光,将话锋转到后藤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后藤不知该如何回答。
「喂,为什么你知道八云这个人?」
「是畠先生告诉我的。」
她所指的畠先生,就是那个将自己的工作解释为「嗜好」的变态法医老头。
迄今他曾多次参与办案,也认识八云;尽管工作能力相当优秀,也掩盖不了他长相阴森以及大嘴巴的事实。
「那个死老头,真是大嘴巴……」
「欸,这是真的吗?」惠理子兴致盎然地探出身子。
「什么?」
「那个青年看得见鬼魂,是真的吗?」事已至此,后藤也无法再否认了。
「是真的。信不信随便你,我跟八云简直是孽缘;我请他帮忙了几次,借用他看得见鬼魂的能力帮我查案。」
后藤点燃香烟。
虽然惠理子一脸不悦,仍旧将空罐递到后藤面前。
「我相信你!你也不是不知道,干这一行的人总免不了经历许多大风大浪。」
惠理子半开玩笑地说道。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然后呢?你觉得那件案子另有隐情?」
「这我还不清楚。只是,八云说她的灵魂到现在还徘徊在阳世……」
「徘徊?」
「是啊。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困住了她。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肯安心升天呢?」
惠理子的视线在空中左右飘移,似乎正思考着什么;接着,她一口饮尽手上的罐装啤酒。
「那件案子打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实在太不自然了。」
「不自然?」
「对啊!你想想看嘛,为什么我们两个被调离那件案子?」
惠理子很明显地激动了起来。
「因为上头派给我们别的案子。」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派两个菜鸟——而且还是男人,去侦办性侵害案吧?实在太夸张了。」
「这倒也对。」
「而且,资料上明明写着没有遗书,但是去过现场的其中一个专案小组人员却说他看过遗书!大家都觉得很诡异,因为遗书凭空淌失了。」
「这样子啊……」后藤现在才知道有这回事。
「还有呢!她自杀之后,她的父母不是大骂警方是杀人凶手吗?过没多久,警方就抓到犯人了!明明之前根本没仔细调查过,却在那时抓到犯人,时机也未免太凑巧了!」
惠理子越说越激动,「磅!」地槌了桌子一拳。
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是一口气将累积已久的怨气藉机倾吐出来了吧。
在警界这种重视阶级制度的组织中,无论你再怎么不服气,都不能违背上司的指示;此外,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案件等着自己,不管再怎么不甘心,都只能把那口怨气吞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不累积怨气才怪。
像后藤自己,也不知尝过了多少次的辛酸——
无论如何,刚才惠理子那番话,都加深了后藤心中的某项疑惑。
「欸,看在我们曾经是搭档的份上,帮我一个忙吧?」
「你该不会想叫我再重新调查一次这件性侵案吧?」
「没错。案情的背景由我来调查,麻烦你帮我从当时的承办员警口中套套话。」
只见惠理子微微咬住干燥的厚唇。她是不是犹豫了?
「不愿意吗?」
「这还用问,我当然愿意!」惠理子挺起胸脯答道。
这女人没姿色归没姿色,却很值得信赖。
15
裕也横躺在沙发上,边听着音乐边发呆。
他最喜欢无所事事、脑袋空空地享受这种在水面上飘荡的感觉,喜欢得不得了。
尽管他家就在附近,自从裕也认识伸一之后,就几乎不再回家,完全把伸一的住处当成自己第二个家。
他跟父亲一直合不来,尤其是母亲死后,他们两人在家中碰面的次数增加,摩擦也变多了。
他并不会特地找父亲吵架,只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对方想必也和他一样吧。
因此,即使他不回家,父亲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一个人住两房两厅一厨的房子,实在太无聊了。
伸一也欣然接纳裕也,把他当成弟弟疼爱。
忽然吹起一阵风。一看,窗帘正晃动着——窗户没关吗?裕也拾起头来,望向阳台的落地窗。
啪嗒啪嗒,有东西经过裕也身后。
奇怪,伸一哥应该还没回来啊?裕也撑起身子。
这一次,他感觉到窗外有某个东西一晃而过。是什么呢?裕也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屋内的灯光突然消失了。
在一片幽暗之中,窗口闪耀着一团蓝白色光芒。
在那团光芒中,伫立着一个人——
「呜哇!」裕也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窗外有一名女子;一名满脸是血的女子。
她,就是昨晚浮现在酒吧洗手间镜中的那个女人。
裕也没命似地冲出房间,迈向玄关。
一抵达玄关,伸一便开门走了进来。
「救救我!女人、那个女人——」裕也紧攀着伸一的脚,向他求救。
「你在大声嚷嚷什么啊?」
伸一摇晃裕也的肩膀,然而裕也吓得魂飞魄散,无法好好回答伸一的问题。
——你们也去死吧!一声诅咒从天而降。
伸一和裕也倏地浑身僵直,四目相望,接着边哀号边夺门而出。
* * *
Snake酒吧的老板,正叼着香烟收拾打烊后的酒吧。
现在店里经费吃紧,根本没有闲钱雇用店员。
几年前不是这样子的。那时他只要跟父母一开口,就有源源不绝的零用钱可供花用;从未工作过的他,当时可说是过得轻松惬意。
然而,如今他却得一手包办店内所有事务,从进货、接待到打扫都得自己来。
无论心里再怎么不服气,他都明白从前的好日子已经回不来了。
不过,最近他却多了赚外快的机会。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去的纪念品竟然能变成商品赚钱。假如一口气全部推出,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还是看准时机赚点小外快比较保险。
大致上打扫完毕后,他在柜台内侧点燃香烟。
匡啷!四周传来物品的落地声。
老板走出柜台,巡视店内,原来是靠在墙壁上的拖把倒了。他忘记收这东西了。
老板捡起拖把,打开洗手间旁边的铁柜——
突然,他吓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吭一声。
铁柜中有一名女子,她满脸是血,垂着一头长发。
——去死吧!女子说道。
「哇啊!」老板赶紧关上铁柜,连退好几步。
一定是我眼花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我只是因为昨晚那件怪事而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罢了,只要再开一次铁柜,就能确定是我看错了。
——去死吧。
老板才刚伸手碰触铁柜的门把,就听到背后传来这句话。
他吓得浑身冒汗,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
刚才那个满脸是血的女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噫噫噫噫——!」老板在地上连滚带爬,拚命冲出店外。
16
石井步出警署,走向后方的停车场。
他一直等到凌晨十二点,但是后藤刑警还是没有回来。
他试着拨打手机联络他,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而且也无人回拨。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回家了。
不过,他最近老想着:这样真的好吗?其他的刑警可是不眠不休地拚命工作呢——
石井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应该,可是他真的想接一些刺激一点的案子。
话虽如此,他可不想再碰到上回那种连环绑架案了。他希望能侦办安全、刺激、又惊险的案子。
石井打开驾驶席的车门,不料眼前怱地出现一条人影。
「不好意思,石井先生。」
「噫!」石井吓得惨叫一声。
「啊,对不起。是我,真琴。」真琴走到石井跟前,深深低头致歉。
「喔、喔,是真琴小姐啊。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尽管石井努力故作镇定,心脏还是发出激烈的跳动声。
此外,侦办上回那件案子时,石井被遭到鬼附身的真琴整得七荤八素,到现在他还余悸犹存。不用说,他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琴的错,但还是觉得很害怕。
「不瞒你说,我有件事想找石井先生你谈一谈,所以才自作主张地在这儿等你。」
「等到这么晚?」
「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烦吧。」真琴垂下一双凤眼。
「啊,没有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事先打电话给我,就不用等到这么晚了。」
一股莫名的罪恶感袭向石井,他赶紧找理由解释一番。
「如果你正在执勤中,那我真的会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我想找你谈的是私人的问题。」
「私人问题……吗?」
「是的,不会花费你很多时间的。」
真琴再度郑重地一鞠躬。
「啊,假如你不嫌弃的话,请尽管开口吧。时间也晚了,我顺便送你回家吧。」
真琴可是警察署长的千金,绝不能对她的要求轻怱怠慢。况且,让女孩子在这种时间独自回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
「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意思。」
「千万别这么说。」
待真琴坐进副驾驶席,石井才发动车子。
「那么,你想找我谈什么呢?」石井边转动方向盘,边询问真琴。
「老实说,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
「是的。」
真琴点点头,娓娓道出酒吧的灵异现象,以及今天傍晚遇见的那个灵媒。
石井不自觉地专心聆听真琴的话语,他对这类的话题果然难以抗拒。
不过,假如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上一回他已经吃尽苦头,这次他是因为身为旁观者,才能听得这么开心。
「石井先生,你怎么想?」语毕,真琴征求石井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我觉得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真琴性感的双唇,轻叹了一口气。
她低头露出雪白的粉颈,在石井眼中美丽得超乎寻常。
「可是那个灵媒不也说过,浮游灵不需要担心吗?」
「是啊,但是……」
石井听得出真琴的言外之意。尽管别人对你说已经没事了,一般人也不可能乖乖地照单全收,从此不再担忧。
「我想,既然专家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吧。」
「真的没问题吗?」真琴忧心地望向石井,紧握他的手。
好冰冷的手——当时的恐惧感在石井脑中再度苏醒。
「啊!」石井下意识地惨叫一声,紧急煞车。
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浑身冷汗直流。
「怎么了?」真情讶异她直直注视着石井。
「啊,没有啦,呃,刚才有一只猫突然……」
石井连忙拭去额上的汗水,用指尖推推眼镜。
「猫?有吗?」
「啊,呃,这就怪了。啊哈哈——」
正当石井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手机铃声响了。
真琴从包包中取出手机,说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接着接起手机。
「麻美?怎么了?」
麻美——她就是刚才真琴提到的那个撞鬼的女孩吗?
「等等,你先冷静一点。」真琴的语气透露出一丝慌乱。
「你先离开你家……什么,你走出不来……?」
石井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好,我马上过去。」语毕,真琴同时切断电话。
「石井先生,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
真琴正想打开车门,却被石井制止。
——没有人报案,所以这不算是出勤,但是我觉得事情似乎非同小可;我好歹也是一个警察,绝不能对民众见死不救。
这就是后藤刑警所说过的「随机应变」——
「把地点告诉我吧。」
真琴踌躇了一会儿,然而随即低头说道:「那就拜托你了。」
17
石井先在大楼前让真琴下车,接着将车停在来宾停车场,随后追上。
一看,真琴正对着门口的对讲机说着什么。
平常看来文静的她,眼下完全乱了方寸,嗓音听起来有点歇斯底里。
此时,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跑了过来。
「啊!」真琴一瞧见他便惊呼出声。这两人似乎互相认识,男子对她点了个头。
「是真琴小姐啊,你也是来找麻美小姐的吗?」
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是的。」真琴答腔时,玻璃门的电控锁应声开启。
「我也是被麻美小姐叫来的。」
男子拭去额上的汗水,进入大厅,而石井和真琴也尾随其后。
大厅里只有一台电梯。男子按下电梯按钮,深吸一口气,接着不怀好意地望向石井。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干嘛这样看我?好尴尬喔。
「石井先生,这位就是我刚才你提过的灵媒——」
真琴察觉气氛不大对劲,赶紧向石井介绍这名男子的身分。
他就是那个灵媒——
「敝姓神山。」神山顺势接腔,拘谨地低头致意。
「我是刑事课的石井。」石井也配合神山低下头来。
「警察?」
神山喃喃咕哝,脸上似乎写着:为什么警察会出现在这儿——
正当真琴想开口解释来龙去脉时,手机响了。
「麻美!」真琴随即接起电话。
「……你没事吧?我们正要搭电梯……」
这时,电梯到了。
真琴、石井以及最后进入电梯的神山,按下九楼的按钮。伴随着绞盘的卷动声,电梯开始上升。
「……喂?喂?」
「呀啊!」
真琴的手机传出女性的哀号声,紧接着通话就被切断了。
真琴握紧手机,满脸不安地仰望天花板。
「真对不起,这都怪我。」
神山仰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谁听。他咬紧下唇,露出沉痛的表情。
在这个充满紧张感的箱子中,唯有石井觉得自己被排拒在外。
电梯门一开,神山便率先冲出去,接着是真琴,然后石井也一头雾水地迎头赶上。
这是一条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一行人下了电梯后,直直地穿越外廊,然后在第三户的转角拐弯,接着又经过三家住户,然后右转。
真琴突然停下脚步。
追随其后的石井差点撞上真琴,在千钧一发之际紧急止步。
他们来到了通道尽头的一户门前。
「麻美小姐,你没事吧?」神山边按电铃边大喊,喀恰喀恰地转动门把。
「麻美,没事吧?」按捺不住的真琴从旁打岔道。
此时,神山怱地左右摇晃,踉跄地单膝跪地。
不过,真琴完全没发觉神山的异状,只是一迳地转动门把、敲门。石井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在一旁观看。
「麻美,你在家吧?快回答我啊。」真琴扬声大喊,然而无人应声。
「麻美小姐!你没事吧?麻美小姐!麻美小姐!」
神山站起身来,代替真琴敲门大喊;而真琴则取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安静点。」
真琴要求高声大喊的神山保持安静。
室内传来微弱的来电铃声。
这会儿,石井总算明白了。真琴所拨打的是麻美的手机,铃声证明她目前待在屋内。
「石井先生,能不能请你去借钥匙?」真琴提议。
这是紧急状况,只要石井向管理员表名身分,应该就能借到钥匙。
「没问题。」石井颔首,向后奔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尽管石井极不愿意涉入灵异事件之中,情况却显得越来越诡异了。
石井搭电梯回到一楼,在大门旁边的管理员室表明自己是一名警察,然后简略地讲述来龙去脉,商借备份钥匙。
借到钥匙的石井在神山与真琴的眼神催促之下,连忙站到门前,将钥匙插进去。
他的前额,缓缓地流下一道冷汗。
——绝对不能打开这扇门。
他听到脑中响起一个声音,这肯定是来自于另一个胆小的自己;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临阵脱逃。
「我要开啰。」石井如此宣告,然后转动钥匙。
喀恰!钥匙转开了。来吧,门要开啰!
可是,好可怕,我真的好害怕——!
这扇门的另一侧,究竟有什么状况呢?石井正在暗忖时,真琴从旁切入,猛地打开门扉。
虽然不至于惊声尖叫,此举也吓得石井往后连退好几步。
「麻美!」
真琴飞奔进入屋内,神山尾随而入,当然石井也不例外。
一行人缓缓地穿越门扉,从玄关观察室内。电灯都开着,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乍看之下,实在看不出这位名叫麻美的女子正待在屋内。
简直宛如空城——
「啊!」真琴惊叫一声。
没时间担心害怕了!石井脱鞋进入室内,直直冲到真琴身旁。
只见真琴指着地上的某一点。在床边的地毯上,有一支沾满鲜血的手机——上头的血还没干,湿漉漉的——
石井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麻美!麻美!」真琴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喊,但无人回应。
石井完全搞不懂。
在来到这儿之前,真琴才跟麻美通过电话;虽然通话在搭电梯时中断了,那也是抵达麻美住处前不到一分钟的事。到达门口时,尽管石井一度离开去借钥匙,门前也有真琴跟神山看守着。
当然,没有人入侵这户住家,也没有人从此处出来过。
「麻美消失了……」真琴边说边双膝跪地。
怎么可能——
石井拚命地环顾屋内,想挥开这难以置信的念头。
门的钥匙还放在桌上。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已从内侧锁上,而浴室、衣橱、天花板也没有躲藏的空间。
石井的期待破灭了。
现在的情况是——
一名女子从密室中消失了——
哪有这种事!这绝不可能!
「若是我能早点察觉的话……」
神山咬紧下唇,满脸懊悔。察觉?他到底在说什么?神山似乎看出了石井的疑问,继续往下说道:
「缠上麻美小姐的并不是什么浮游灵,而是更厉害、怨念极深的地缚灵……」
石井耳边回荡着神山的话语。
原来,这是死人搞的鬼——?
18
后藤驱车来到石井所说的大楼门前。
这是一栋套房大楼,呈现奇妙的ㄇ字形,或许是土地狭小却硬要盖的关系吧。
他要求管理员打开电挂锁,搭上电梯。
「受不了,这么晚了还叫我出来。」后藤对着天花板嘀咕道。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其实很担心石井。电话中的石井,实在害怕得很不寻常。
尽管后藤大吼着要他冷静一点,他仍然嚷嚷着「有人消失了」、「有厉鬼啊」之类的话,根本无法沟通。
抵达九楼后,后藤穿越长长的外廊,按下石井所述住家的电铃。
开门采出头来的,是新闻记者兼署长千金——真琴。
「喔?你也被卷进来了吗?」
面对后藤的疑问,真琴只能面色凝重地颔首。
搞什么啊,怎么每个人都一副刚参加完葬礼的表情?虽然后藤满腹牢骚,依旧穿越玄关入内。
石井正双手抱膝,坐在室内后方。
「喂,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给我说清楚。」后藤戳了右井的头一下。
假如是平常的石井,一定会窝囊地嚷着:「你干什么呀!」然而眼下的他,却极为缓慢地抬头望向后藤,呆滞地张口不语。
这样该怎么办事啊!
「有没有人能出来跟我解释一下啊!」
后藤放声大喊,不久,一条人影从阳台落地窗悄然现身——那是一名身穿黑西装,年约三十几岁,留着披肩长发的男子。
「由我来说明吧。」男子不疾不徐,坚定地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是谁啊?」
后藤一问,男子随即露出「我差点忘了」的缅腼笑容,递出名片。
上头写着:灵媒,神山荣治——
刑警、新闻记者加上灵媒,这是什么怪组合啊?
「我是刑事课的……」
「您是后藤刑警吧。」神山打岔道。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刚才,我已经听石井先生介绍过您了。」
这家伙可真像神棍——我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不过目前还是先确认状况要紧。
「出了什么事?」后藤要求神山说明。
「今天,这一户的主人井上麻美小姐,曾跟我谈过关于家中闹鬼一事。」
「闹鬼?」
「是的。麻美小姐是真琴小姐的大学同学,我跟她以及石井先生在傍晚时会合,一同到这儿来调查灵异现象。」
他和石井不同,解释得非常简单明了。
后藤望向伫立在屋内一隅的真琴,只见她不发一语,点头同意神山的话语。
「然后呢?」
故事好像还很长——后藤盘坐在地,点烟催促他继续说。
「当时我认为这儿并没有闹鬼,因此一度离开,但大约一小时前,我又接到了麻美小姐的电话;她说家里又闹鬼了,希望我过来救她。我匆忙地赶了过来,然后在门口和真琴小姐及石井先生会合。」
「石井,为什么你也跟来了?」后藤瞪向石井。
真琴和灵媒待在这儿很正常,伹石井没理由跑来这里。
只见石井肩头为之一颤,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是我找石井先生商量这里的灵异现象的。」真琴打岔道。
——我还是别问她为什么找石井商量好了,免得人家怪我不解风情。
「然后呢?」
「我跟石井先生商量这件事时,麻美刚好打电话来求救……」
说到这儿,真琴顿时变得支支吾吾。
「然后哩?那个跟你求救的屋主跑到哪里去了?」
「消、消失了……」石井泫然欲泣地诉说着。
「给我正经一点!」后藤拍了石井的头一下。
「不,石井先生并没有说错。」神山挺起胸膛,志得意满地说道。
这个灵媒,居然敢在警察面前如此厚脸皮。
「少说蠢话了。」
「不,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琴真切地诉说着。
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人怎么可能会消失啊。」
「为什么你能如此断言呢?」神山眯着眼睛俯视后藤。
后藤不习惯被人由上往下看,于是站起来瞪着神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跟我解释清楚!」
和神山互瞪片刻后,后藤将话锋转到真琴头上。
——看看石井那副德行,现在能好好沟通的人也只有她了。
「接到麻美的电话后,我和石井先生就一起来到这栋大楼。抵达大门口时,恰巧遇见神山先生。」
「那时大约几点?」
「大概是十二点半吧。我按下门口的对讲机按钮,请麻美帮我打开电控锁。」
「当时那个叫做麻美的女人,应该在家吧?」
「是的。在我们等电梯时,麻美刚好打电话来,可是才刚搭上电梯,我就听到一声尖叫,然后通话就被切断了。」
「然后呢?」
「来到这户的门口时,门是锁着的。我拜托石井先生去跟管理员借钥匙,结果开门进入后,却看不到麻美的身影……」
语毕,真琴将一包用手帕包起来的东西递给后藤。
「这是啥?」
「麻美遗留在家中的东西。」后藤收下它,打开手帕一看——
这是一支折叠式手机,上头沾满了暗红色脏污。这是血迹——
仔细一瞧,上面还残留着染血的指纹。
这几个人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后藤慢慢地环顾众人,发自内心认为肯定会有人忍不住笑出来,承认这是一场恶质的恶作剧。
然而,所有人的脸色都相当凝重。
「大门的钥匙呢?她应该只是出门了而已吧?」
「关于这点……」
真琴将视线投向桌子,上面搁着一把钥匙,挂着一只看不出是猫还是狗的小玩偶。
这是用来开弹子锁的钥匙,这种钥匙为构造复杂的圆柱状,不容易复制。
「她是不是从落地窗跑出去了?」
「不,落地窗也从内侧锁住了。」真琴否定后藤的假设。
「再说,就算她真的从落地窗翻越阳台出去好了,这里可是九楼,跳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刚才我们确认过了,这一户的阳台并没有跟隔壁的阳台连接在一起。」
与石井相较之下,神山的口条还比较有刑警风范。
既然如此,那就代表还有其他可能性,因为人是绝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会不会是有人趁着你们在搭电梯时,把那个女人带走?」
「从麻美小姐失去联络到我们抵达这一户的门口,只过了三十几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扛着会出手抵抗的成人离开此处,而且还在我们发现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呢?这一点,我想后藤刑警应该比我们清楚才是。」
神山淡然地回答道。
他本人或许没这个意思,但后藤听来只觉得充满挖苦的意味。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删除所有的可能性罢了。要说最有可能的,就是你才是那个搞鬼的人!说到底,所谓的灵煤啊,根本十之八九都是骗子嘛!」
「这倒也是。」神山这出人意料的答案,令后藤跌破眼镜。
「你、你……」
「诚如后藤刑警所言,很多灵媒都是骗子;尤其是隶属于某种宗教的灵媒,更是最为可疑。」
「这话怎么说?」后藤的想法反倒与他相反。
「因为无论是佛教或是基督教,都没有『死者的灵魂会在阳间徘徊』这种说法。」
这家伙居然否定起自己来了。
「那你咧?你是真灵媒还是假灵媒?」
「我不属于任何一种宗教,但说到我是真灵媒还是假灵媒,以某种角度来说,或许我是假的。」
「什么?」
「我的驱魔方式,跟其他灵媒有着相当大的不同。」
「每个人应该都一样吧?」
「不,信不信由你,我并不会使用符咒、念咒这种方式来驱魔。」
「那你要怎么驱魔?」
「我天生看得见亡灵,我的方法是:和亡灵对话,找出他徘徊不去的理由,然后再消除那个因素;简单说来,就是说服他。」
「你、你说什么……」后藤哑口无言。
从前他也听过好几次类似的理论。他这番话,和八云的理论如出一辙。
就在此时,屋内突然停电,笼罩在黑暗中。
「噫!」石井的惨叫声响彻四周。
什么,到底怎么了——?
后藤脑中一片混乱,一条人影倏地晃进他的视界。
一个垂着长发的女子——
她的左半边脸庞沾满鲜血,唯有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去死吧。女子粗哑地诅咒道。
「你是……」后藤话还没说完,屋内的电灯又亮了。
才一晃眼工夫,那名女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哪里?她跑到哪里去了?
刚才她还站在通往阳台的落地窗那儿呢!后藤打开落地窗,冲到阳台。
然而,那里空无一人,连一点踪迹也没有。
「追了也是白搭,谁教她没有肉体呢。」
神山面无表情,直截了当地说道。
难道真如神山所言,是鬼魂的怨念使活人消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