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在听取敕书内容以前,我有事想要询问。」
是在担心脸色苍白的兄长吗,于菟数次给他使眼色。
或许是受到了鼓舞,博文目光笔直地望向前方。
「事到如今,主上对宇家还有何期望?
如朝廷所知,包含家主在内,宇家于『兰阳』失去了众多将士,士兵士气也未恢复。实在是无法……」
「我明白!即便如此……」
就两方交涉来说,这是失礼至极的行为,但公主依然在中途打断了博文的话。
她从胸前取出一个小袋,语带悲伤地诉说。
「即便如此,朝廷也只能依靠你们了。」
「「…………」」
阿姥和博文陷入了沉默。
长年累月培养的,对皇室的崇敬之心已经根深蒂固了。
……对在实战中狠狠地体验到了艰难苦楚的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就是了。
公主握住香火袋,挤出话语。
「【白鬼】已经——自『敬阳』发兵,再度南征了。」
『!』
虽说早有预料,但仍不免受到冲击。
阿台率领全军以『临京』为目标进攻。老爹等人已经不在了,凭如今的荣军……
名唤芽衣的女侍从在桌上摊开地图,公主开始讲解最新的情势。
「皇兄把军队从南方撤了回来,并且广募义勇,用来组成新的军队。
将荣国全部的兵力集中于『临京』——」
比划的手指明显在发抖。也难怪。
如果这场交涉自己失败了,那么就极有可能招致亡国。
承受如此重担,还能若无其事的人才有问题。比如明铃、瑠璃、还有明铃。
『……只影大人~~?』「(……喂,你刚才在嘲讽我?)」
脑海和耳边出现了麒麟儿和军师大人的低语,应该是错觉。
就在我用手按住踮起脚的瑠璃时,公主断然说出。
「准备于水寨群及大水寨迎击敌军——其兵力总计十万。」
『——!』
屋内全员都吸了口气。皇帝竟然自己寻求决战。
还以为,他这次也肯定会被奸臣蒙蔽——
「「……嗯?」」
我无意识地歪了歪脑袋,瑠璃也摸了摸蓝帽子。
集中战力是件大好事!
除去极少数的例外情况,数量都能远胜质量。
可是,如今的荣军俱是弱兵……如果是阿台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地将之各个击破。
纵使大河以南的地势难以运用骑兵,但他为何不令军队快速行军呢?
「然而——所谓闭守,本就是有援军相助才能成功之事。即便是坚不可摧的大水寨,终有一天也会被攻陷吧。
不过!只要有宇家军的来援,那么甚至可以逆转战局!!」
「(只影、瑠璃?你们怎么了??)」
听着公主的演讲,白玲望向我和瑠璃的表情。
她脸上的表情纯粹是担心我们的表情,和以前一样。
虽然嘴很损、对人很严厉、还非常任性,但我是被张白玲的善心救下的。
在那个鲜血染红白雪、宛如噩梦般的凶险战场上,把我——……刚刚,我回忆的是『哪里』?
「(……只影,真的没事吗?)」「(——啊,嗯嗯,没事)」
我回答银发少女,『战场』的景象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英风的话。
『各个击破是军略的基础——但有时候,把敌人集中起来一网打尽更为轻松』
——……啊,是这么回事啊。全部都算计好了吗。
徐飞鹰的叛乱也是,甚至连一时的兵力分散也是,一切都在阿台的掌握之中。
仅仅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使其分散了,所以才『使其聚集』。
瑠璃皱起眉头,她似乎也察觉到了。
公主平复气息后,凝视香风和博文。
「……我理解宇家对朝廷抱有怀疑,这也无可奈何。只是,如此下去,【荣】这个国家无疑会灭亡。
能否恳请宇家,再次助皇兄一臂之力呢?拜托了。」
「「…………」」
面对这真挚的诉说,香风和博文沉默了。
由自己来拯救濒临危机的故国——甘言入耳。
光美雨的话语里带有令人难以抗拒的毒。
我窥探白玲的脸色,我的青梅竹马——怀有十二分良知的善良少女用手紧紧地握住【白星】剑柄,盯着公主。
她脸上的深切的悲痛、以及欲喷薄而出的愤怒,连蠢货也能明白。
用我的话来说,那就是——
『轮得到杀死张泰岚、杀死老爹的你们来说吗!别瞎扯了!!』
……张白玲救了年幼之时的我一命。我不能让这家伙、让张白玲吐出如此污言秽语,这种话一旦出口,她一定会更受伤的。
痛斥他人而自己不受伤害,我的青梅竹马并没有坚强到这种程度。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张白玲,完全不想。
我前进数步,不让公主看见白玲。故意漫不经心地问她。
「所以呢?帮你们有什么好处?」
盯着加入谈话的我,公主困惑地问。
「……您是?」
「张只影。」
感觉到身后的白玲要有所动作,我用手向瑠璃发出讯号。
承担非难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少女睁大了浅棕色的眼眸,表示惊讶。
「!您是张家的……我在『临京』,受到了王明铃的诸多照顾。」
「我没有说废话的习惯,说出你的回答。假如宇家向中原派遣援军——皇帝会给什么好处?」
「…………」
或许是出乎了她的预料,面对我冷淡的态度,公主垂下目光,明显感到了她的畏缩。
由于我失礼的态度,名为芽衣的少女作势欲拔出外套下的短剑。
美雨身体微颤,说出回答。
「虽说是敕使……但我身为侧室之女,几乎没有被赋予任何权利,敕书亦没有写那种事,一切都要等渡过国难以后再做定夺。」
也就是说——庙堂上对这名少女没有任何期待,只是把她打发了过来而已。
京城的家伙们仍沉溺在『总会有办法』的虚妄之中,甚至没有尝试和宇家合作的打算。太过讽刺了。
……国之将亡,往往就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我走近窗户,眺望雨水洗礼下的远方山脉。
山顶附近划过一道龙形的闪电,随后雷声作响。我淡淡地继续说。
「你身为皇族能来到这里,我对你的勇气表示敬意。但是——我完全不相信皇室中人。
啊,我没有要阻止宇家派出援军的意思啊?阿姥他们要是想派出援军的话,那么便派好了。嘛,即便奇迹般地赶走了【白鬼】——」
我回头,看到瑠璃正抓着白玲的手臂。我家军师真是个好孩子。
与宇香风、宇博文对视。
「在战后,若是碍了眼,恐怕也会被处刑吧。毕竟,走狗烹乃是历史常事。」
「不、不会这样的!」「你这家伙,连皇帝陛下也想侮辱吗!」
比宇家二人更快作出反应。美雨狼狈回应,芽衣愤怒地脸色涨红。
我无视了她们的反应,带着内心的疑惑反问对方。
「皇帝对拼死守护故国的老爹——……对【张护国】做了什么?」
「「………………」」
美雨河芽衣完全沉默了,她们垂下目光。香风和博文闭上眼睛不语。
我近身数步,向浅棕色头发的少女搭话。
「公主,你刚才说了『再次』是吧?」
「是……」
我手摸【黑星】剑柄,摇头。
「不对吧?『信义』这种东西,但凡失去一次就没了。内有猜疑的军队,纵使是大军也不堪一击。
哪怕你们忘记了,将士和百姓也记得你们做过了什么。更何况——对手是那个【白鬼】阿台・鞑靼,他不可能不针对这一点。」
「…………」
公主凝视着我,如同石像般地僵住了。
从她的反应来看——明铃应该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吧。
「鉴于迄今的战况,把兵力集中于『临京』这种策略,那家伙怕是早就看穿了。
不如说,极有可能是他故意促使的。甚至连禁军的分兵,或许都是他计略中的一环。
为了一口气『扫灭』荣军,现在才让荣军聚集起来而已……那个恐怖的【白鬼】,已经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了。」
回想一下的话,阿台一直在避免与老爹决战。
他在敬阳用野战回应张家军,也是他于战场外获得了大势上的胜利以后的事情。
……虽然是敌人,但也真是精彩。
美雨离开椅子,头发散乱。
「这……这种事情……是人能做到的吗!」
「不要把他当人。他是个甚至超越了【王英】的怪物——是千年以来最强的大英雄。
即使大水寨没撑过三天就陷落了,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坚不可摧——再怎么坚不可摧的城寨,只要是人造之物就必有陷落之日。
瑠璃抓住白玲的右臂,说出她的看法,指出我的纰漏。
「想法太天真了。你觉得训练不足的新兵和义勇,能经得住大型投石器的齐射吗?
【西冬】既然已经是玄国属国了,得到教训后改良的金属铠甲、未知的火药武器,哪怕玄国大量使用这些东西也完全不值得惊讶啊?」
「那么,半天吧。」
「很合理。」
『…………』
面对说着俏皮话的我和瑠璃,香风和博文、以及公主主仆感到了畏惧。
箭矢难以奏效的重步兵、攻城用的大型投石器,再加上运用了火药的各式武器。
即使玄国擅长的骑兵被众多河流、沼泽阻碍,无法运用……那也不是如今的荣军能怎么着的对手。
我向上一捋头发,叫起她的名字。
「光美雨,」
「!」
除去亲人以外,她恐怕几乎没有过被人叫名字的经历。少女身体僵住了。
——王明铃是麒麟儿,在与白玲不同的方面。
她让这个勇敢但却不谙世事的公主与我和白玲见面,肯定是怀有某种打算。
一定有『什么』。
对明铃来说,有『什么』让她作出『有把她介绍给我们的价值』这种判断。
我轻摆左手,劝诫她。
「要是有东西要拿出来的话就快点拿出来。想要掌控交涉的主导权,如果你是打着这种无聊的算盘的话,我是不会上当的。
阿姥,没问题吧?」
「……当然了,我说得直白些,你们若是不答应,宇家也不会答应的。老兵们可都非常气愤呢。」
宇香风接住了话题,明确表示会和『张家步调一致』。博文也点头同意。
公主皱起眉头,女侍从担心地坐立不安。
这期间,瑠璃在白玲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放开了她。
青梅竹马少女立刻走到了我身旁……她极为生气。
「只影说得对。明铃有让你们送来——」
我们的军师大人继续刚才的话,她从腰间抽出望远镜,灵活地用手指转着圈。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冷若寒冰。
「『什么』吧?那个她也没有特意向你打听的东西。那东西能否用来交涉,作出判断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唉。」
美雨深吸一口气,轻叹而出。
她站起身来,凝视我和白玲,解下脖子上的香火袋。
「……我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无礼道歉。请允许我更正措辞,我自己能够拿出来的,只有这个了。」
『?』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这个小小的布袋上。
……这个刺绣图案,在哪里见过。
啊,是【天剑】的祠庙里描绘的『玉』吗。
瑠璃用手催促她解释,公主开口说。
「这是我母亲出身的『波』族,从生于煌帝国的先祖处代代承袭而来的『钥匙』——与煌帝国开国皇帝制作的【传国玉玺】有关。
我将此物交给你们,因此,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恳请你们救援『临京』……!」
※
当天晚上。
我闭目站在私室前的庭院内。手握【黑星】与【白星】的剑柄,集中意识于此。
时不时拂过令人感到舒适的晚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假想的对手,是一名左颊处有道深深的刀疤,手持大剑的魁梧男子。
——【黑刃】也先。
他是我于『亡狼峡』和『敬阳会战』之际交战过的玄国猛将,也是过去杀死瑠璃一族的男人。
他是我所认识的人里最强的男人。
不胜过他,就无法保护白玲和大家。
——风停了。
唰!我睁开眼睛,猛地拔出【双星的天剑】。
灯笼照耀下的昏暗内院,白与黑的剑光闪过。
假想中的大剑挥下。我擦着大剑躲过,打算用双剑反击——不行。
「…………」
我舔了舔嘴唇,提高了假想的斩击速度,还使其带有左右变化。
我用双剑架住大剑,好不容易才拨开大剑。
使【黑星】劈砍、用【白星】迅速突刺。
这些反击也被敌人读到了。
喂,怪物啊。
不断勉强自己的动作让身体发出了悲鸣。
快吸气呼气!身体向我诉说。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
保护我和白玲的老爹和礼严已经不在了。
为了保护在小时候救了我性命的青梅竹马,我必须变得更强!
愈发紧握双剑,向前踏步!
——这个瞬间,没有印象的战场从脑海中闪过。
沾染鲜血的雪、倒地的人群、坏掉的马车。
商人和……盗贼?全员都已殒命。
一名稚嫩的少年站立着,他浑身染满了回溅的鲜血。
伴随着剑光,【白星】的横扫斩裂了假想的也先。我停下了动作。
刚才的光景也烟消云散。
……刚才的,是什么?
我感到疑惑,将双剑缓缓入鞘。
「……呼!」
这千年来的爱剑,比起首次挥舞时更为顺手了。
偶尔这样挥动双剑也不错,就是找白玲借很麻烦。
在我想着这些事时,传来一阵拍手声。
「还是这么精彩呢。一左一右的双剑,宛如活物一般。」
我回头,看到身穿睡衣的瑠璃站在椅子附近。
似乎是沐浴归来,她披散着头发,脑袋上搭着白巾。
如果只看外貌,她是不输给白玲的美少女。我拿起放在长椅上的布巾擦汗。
「夸奖我也不会在双六给你放水的喔?」
「我、我会凭实力赢的!」
即便生气,但瑠璃还是丢了水筒过来。是个好孩子。
我接下水筒,喝下冷水,坐到椅子上。
「白玲呢?」
「和于菟一起兴趣十足地准备着茶水,再过一会才会过来吧?」
不光是瑠璃,宇家大小姐和白玲关系也很好。这点真是太好了。
在敬阳的时候,她和明铃也相处得很好。
抚摸着在椅上的篮子里盘成一团的黑猫,我向仙女提起了白天的话题。
「事情稍微有些麻烦了呢~~」
「哎呀?有过不麻烦的时候吗?」
面对这直截了当的回答,我苦笑。确实如此呢。
我轻拍双手,恭敬地低下头。
「那么——我军帐下的军师先生,才识浅薄的我希望博闻强识的您再教授我一遍【传国玉玺】的事。」
「可以呀。作为回报,明天要下兵棋喔。」
这么想赢吗,这个不服输的家伙。
瑠璃坐在椅子上,『来给我擦头发』用眼神向我作出指示。
被亲近虽然也是好事,但我该提醒下她「再多注意下自己的姿容」吗。
我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用布巾给她擦拭头发。仙女晃动着双脚,心情愉悦地开始说。
「约在千年前,史上首个自称『皇帝』的【煌】之飞晓明听从了『大丞相』王英风的进谏,结束了迄今为止践王位者通过祭祀来实施的政治——」
风吹过,少女的金发熠熠生辉。
简直如同传说中的仙女一样。等她长大了,恐怕谁也无法对她挪开目光。
「改为通过文书来施政。不论古今,大陆北方的『老桃』都被敬若神明。
他用老桃的树枝制作出了皇帝本人的印玺——也就是如今世间称之为『传国玉玺』的东西。」
是这样……吗?
麻烦事情我都交给英风了。不过,斩断树枝的印象我倒是有。
「知道得真详细啊。」
「我家先祖好像也参与了制作。你知道吗?『老桃』树枝制作出来的各类东西,似乎比钢铁更坚硬喔?」
「哈哈哈。」
……不,根本比不了。
当初去采集树枝的人就对其毫无办法,结果最后还是我出马。
加工的时候也是,好像还按照自称仙人的老者指示,劈开了树枝。
瑠璃双手抱臂,继续说明。
「煌之【玉玺】在帝国灭亡以后,就不知所踪了。后来者为了树立权威,热衷于制作仿制品。
荣国皇帝如今拥有的东西,肯定也是赝品。水筒~~」
「原来是这样啊。给。」
『从前世我们的时代就代代流传下来』,要是这样也让人心情复杂。
虽然正合英风心意就是了。
给瑠璃擦完头发后,我把刚才喝过的水筒递给她。她若无其事地喝了起来。
一般的少女可能多少还会有些害羞,但我家军师大人或许是因为战场经历丰富的缘故,对这些小地方毫不在乎。
特别是在白玲和于菟不在的时候。
「麻烦公主给过来的那个【黑钥匙】——不知真伪。既没有辨别其真伪的方法,也不清楚如何使用。」
「也是啊~~」
装在香火袋里的,是比黑夜更为深沉的漆黑钥匙。
宇香风和博文虽然感到惊愕……但关键的【玉玺】还是不知所踪。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这数日间,光美雨都逗留在宇家。她那副拼命的表情从我脑海中闪过。
「她人是个好人,看起来似乎也明白了现实,远比在庙堂上摆架子的那群人强。」
瑠璃不语,抬头看我。
『继续说啊?』用眼神催促我。
「即便如此——哪怕我们如今去帮助【荣】国,也赢不了阿台。即使能在『鹰阁』抵御部分敌军,『临京』一旦陷落就完了。
说到底,西域不过是『细枝末节』。而且……他应该不会下错棋吧,玄军肯定不会来打西域。」
「也是啊。如果要说获胜的可能——」
宝石般的翡翠色眼睛。
美丽……却又冰冷,如同刀剑般锐利。
「有十万之众的军力归你或白玲指挥,并且在野战时抓到【玄】军主力,只有这种情况而已。
甚至哪怕如此,也是场不利至极的赌博。」
「……喂,说梦话呢。」
就连老爹,终其一生也没指挥过那么多军队。
瑠璃伸出左手,竖起三根手指。
「『天时、地利、人和』。」
这话我好像听过……
受到我们全面信任的军师大人抬起头来,仰望在北天上闪烁的『双星』。
「据说,那个【王英】在统一天下以后无数次这么说过。现在的我们,仅有其中的『人和』而已。
因此……事先说好,后面的只是胡话,我只对你说,就是对白玲和于菟也不会讲。」
「哦、哦。」
面对她郑重其事地确认,我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点头同意。
于是,瑠璃垂下眼眸,面带犹豫地低声说。
「……假设…………只是假设喔?如果那个香火袋里的『钥匙』是真的,并且发生奇迹——」
突然风起,吹乱了她的金色长发。
然而,我家军师却对此不管不顾,目光认真地看向我。
「得到了【传国玉玺】,你会怎么做?」
我眨了眨眼睛……从来没想过的事。
瑠璃身体向我挺来,就像说什么秘密似的在我耳边低语。
「(听好了,张只影?不论古今,人都喜爱『故事』)」
「(嗯,没错呢)」
受她影响,我也小声地说。只有这点,即便过了千年也没有改变。
金发仙女露出了——非常非常、非常坏的表情。
「(手持【传国玉玺】的忧国公主——你不觉得,这就足以欺人了吗?)」
「…………」
真心觉得,这名少女是自己人真是太好了。我就生不出这种想法。
不对白玲和于菟讲这点也是,表明她也有着正常的良知。
她们十分善良,听了这话后,即便理解其深意,也会感到苦恼的。
确实——如果一切顺利,我们能够大张旗鼓地宣传『有【玉玺】为其权威作担保的公主』的话,恐怕一下就能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吧。
『自己在和惹人怜爱的公主殿下一同拯救国家』
只要是稍微怀有爱国之情的人,这个理由便足以使他们拿起武器了。
光有『宇家』还不够,但如果再加上『光美雨』和【玉玺】,那便足够了。
嘛,即便赢了,战后的争权夺利估计也会丑恶至极吧。
那个公主,太过相信人的善性了。
砰。我带着谢意,在瑠璃的小脑袋上轻轻一敲。
「嘛,即便如此,主角也是宇家呢。」
阿姥和博文应该不会情愿,但他们会理解的。
因为他们明白,即使采用了各种手段,但现状仍是处于困境。
如果没理解——他们就不会摸索与长年以来一直交战的西域各部族联手的方法。
少女被我按住了头,略微有些不满。我向她传达了这半年以来感到的忧虑。
「首先,宇家现有兵力当中大半都对【玄】国感到畏惧,凭这样的军队去中原迎敌,这件事本身就很困难吧?防卫西域就已经是极限了。
即便阿台破天荒地下错了棋,把军队一分为二。然后宇家军还战胜了攻打『鹰阁』而来的敌军,恢复了士气,那就另当别论了。」
瑠璃孩子似的微微鼓起脸颊。
她把手中的水筒放到桌上,手指玩弄起刘海。
「你还真是相信敌国皇帝啊。」
「你不也是?」
「要说是……也是…………」
谈话中断了。
我离开座椅,抚摸近处的白梅花。
「嘛,不论现在还是过去,我要做的事都没有改变。仅仅是保护好白玲的背后而已。」
黑猫凑到我脚边,爬上我的肩膀。它也经历了坎坷的猫生呢。
瑠璃嘻嘻笑着,撑着脸颊。
「是是,我就知道张只影大人会这么说——不过啊?」
「嗯?」
……讨厌的预感。
金发少女朝院外轻轻挥舞左手。
「这种话,还是直接和本人说为好吧?」
我缓缓转过头去——树荫下站着身穿睡衣的白玲和于菟。
端正托盘的黑棕发少女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只留下银发少女一人。
白玲双颊绯红,低着头站住不动。
「…………啊。」
我瞪着瑠璃。喂,怎么办啊!
只是,我们的军师大人没有搞错离开的时机。
她迈着碎步靠近我,带走黑猫,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于菟。你和我去房里玩双六吧」「是、是!瑠璃大人」
少女们离开后的内院,只留下了我们二人。
不得已,我挠了挠脸颊,走到白玲身旁。
「啊~~……那不是玩笑呀?」「我知道」
少女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胸口。
——甜美的桃花芬芳。
「你由我来保护……要死也要死在我后面。」
「这可无法答应。毕竟,要死肯定是我先死!」
「…………笨蛋。」
白玲轻轻呢喃一声,少女的话语消散在夜风之中。
※
「如上述所言,此次按之前定下的方略行事,不可强行进攻。
将宇家军压制在『鹰阁』,不使其袭击陛下亲帅的主力军队背后,我军便完成了任务。」
说明完毕后,我——玄帝国军师『千算』哈硕环视诸将。
此次作战,我肩负着总数超过十万的西域进攻军。
『安州』南部的出兵大营。
营中央设立有一座大帐,即使是夜晚,帐内也依旧暖和。
坐在最尊贵位子的是讹里朵・鞑靼大人,由身为皇族的他担任进攻军主帅一职。我确认他的表情。
这位大人虽然比我还要年少,但表情却十分威严,神色与他那厚重的军装十分相称。我用羽扇掩住嘴角。
「诸将之中,或许有人不服,想着『进攻西域什么的,又不是主攻方向』『想与陛下一同南征!』——」
抛开西冬出身之人不谈,玄国诸将久经沙场,因而十分固执。
他们的自尊得不到满足的话,就只会在战场上为求战功而胡来。
「然而——与【三将】已亡的荣军相比,【虎牙】留下来的宇家军更加精锐!
因【双英】故事而闻名的『千崖谷』可以抵御大军的攻势,狭隘的『鹰阁』牢不可破。如果怀有轻视,哪怕是我军,也有可能会被敌军钻空子。
伟大的阿台皇帝陛下即将统一天下,若是败北,恐怕会成为子子孙孙的耻辱吧。」
『…………』
诸将的表情瞬间紧张了起来。
讹里朵大人依旧泰然自若。我看向他、以及副将伯里阁大人。
伯里阁大人是老元帅的胞弟,拥有数十年的从军经历。
确认了他们的表情后,我继续传达情报。
「今天早上,有快马抵达——据报,陛下率领的主力已经攻陷了『河州』首府『远理』。」
「何等惊人!」「快……太快了!不到十天竟能——」「在我军抵达『鹰阁』以前,皇帝陛下不会就已经攻陷了荣人的首都吧?」
诸将一片嘈杂。敌军再怎么孱弱,也没想到竟能如此之快。
我用羽扇指向地图上大河沿岸的『子柳』。
「据来报,魏平安率领的军队也在不断自北方压迫『临京』。不如陛下的进军速度是没办法的事……但不如旧荣军,那就另当别论了呢。」
啪的一声,怒意充斥大帐。
这份竞争意识,才是我军的强大所在。
——嘭!
椅子的肘垫被一拳击碎,讹里朵大人起身大吼。
「没有任何问题!我军会一如既往地击溃敌人——以安陛下圣心!!我期待诸将的奋战!!!」
『诺!讹里朵・鞑靼大人!!』
作战会议结束后,我正想要走出大帐的时候。
一声带有忧虑的呼唤叫住了我。
「……哈硕,能稍微留一下吗?」
「殿下?」
我连忙站好。
讹里朵大人于北方大草原立下了连『四狼』也不如的战功,受到了陛下的莫大信任。
年轻的勇将露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侍立在他后方的白发老将伯里阁大人也是一样。
我瞬间面如土色。
「难、难道,有何差错?此次方略或许有些消极,但在御前会议上,陛下也说过先不管【玉玺】之事,要避免强攻……」
「没有差错。压制住约二万人的宇家军,并非难事。后面是只有你我——」
「……是。」
才能知道的秘密吗。
讹里朵大人愈发颦起他那秀丽的眉毛。
「此番进攻西域……你不觉得稍微有些奇怪吗?」
「您、意思是……?」
烛台上的蜡烛发出声响。
讹里朵大人伸出带有明显晒痕的手指,敲了敲地图。
「就像你说的那样,荣国【三将】已亡,南方是那个被陛下操纵于掌心上的徐家小鬼在大闹,宇家则闭守在偏远之地。」
「「…………」」
察觉出了他想说的话,我和老将都闭口不言。
年轻的勇将咬着牙齿。
「这种情况下,有把我军分作两股的必要吗?只要带领全军上下攻陷『临京』,灭亡【荣】国,不就完了吗!」
「……殿下,还请慎言。」
阿台陛下被我国敬若神明。
假装玩笑也就算了,正面的批判在我国等同禁忌。
「十余年前于战场继位以来,堂兄的计策从未有过半点瑕疵。
因此——我国日益兴隆,如今甚至力压国力胜于我国的【荣】国。」
然而,讹里朵大人似乎累积了相当大的愤懑。
竟然称呼陛下『堂兄』。
「因此……因此我才不明白。哪怕【传国玉玺】有着震慑天下的权威,那也不是如今战局下该优先去找的东西。
为何,堂兄会突然说要攻打『西域』,做这种无谓之事……?而且,在自己不能亲自前来后,还要说『为了减少损伤,要避免强攻』『先不管【玉玺】的事』!」
他眼神里的是,发自内心的疑问与愤慨。
对游牧民族出身之人来说,这点或许很难理解也说不定。
确实,将军队分作两股乃是下策。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瞄向天下一统后,作为『治理』的一环,这一步也是必要的。
陛下恐怕已经从我的老东家・秘密组织『千狐』那里,得到了【传国玉玺】的相关情报。
因此当初才会打算亲自率军,攻打西域。
提起张泰岚的遗孤云云,只是为了让将士们认可而提出的借口。这点我能够猜出来。
禁止我军强攻,也不过是认为「不是自己的话,玄军会有很大牺牲」而已。
我等的才能远远不及那位陛下。人是赢不了鬼的。
……讹里朵大人曾在布阵以前,私下与我谈论过某个『计策』。只有这个,必须得阻止。
虽然不能言明一切,但我还是极力劝说。
「殿下,我赤胆向您进言。此番进攻追求重大战果乃是下策,主要乃是对宇家军进行牵制与恫吓,这点还请您留心。
然而,这绝非是轻松的任务。张泰岚的遗孤如果逃到了那里,那么他们会成为我军的强敌的。」
「……是我军士兵畏惧到把他当作【当世皇英】的张只影、以及祸国殃民的银发碧眼女吗。」
讹里朵大人不快地皱起眉角。
这名年轻的勇将,曾毫无忌惮地公然说过要成为陛下的【皇英】。
他拍了拍质朴的双剑剑鞘,露出犬牙。
「哼,有趣!就让我告诉他,【当世皇英】有我一人就够了吧。」
虽然岔开了话题,但我好像做了多余的事。
「……我请求您,罢手吧。」
我说出发自内心的恳求。
陛下的堂弟若是有个万一,那可不仅仅是关乎到我这细脖的问题。
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年轻的勇将拍了拍我的肩膀数遍。
「玩笑而已!只是——那个『计策』,就由我去带队实行吧。已经与西冬的【尊上】打过招呼了,让她准备了向导。
是个以猎户身份潜藏于西域的人,熟知『鹰阁』附近的地理。『分散战力乃是愚策』——遵循【王英】的格言,迅速降服宇家,与堂兄他们汇合吧。
等到天下一统后,再来慢慢寻找【玉玺】。」
「!?!!!」
心脏快要停止了。他没有放弃那个独断专行的打算吗!
而且,这里竟然出现了那个妖女的名字!!
一直沉默的老伯里阁向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让讹里朵大人看见。
赞成这个计策的人,只有讹里朵大人一人吗。
「……这件事,我前些日子也进言过,还请您重新考虑。
我毫不怀疑殿下您的武勇,只是这太过危险了。而且,这期间的军队指挥又该如何是好。」
「哈硕,你来指挥。我会……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攻陷『武德』。
如果张泰岚的遗孤们阻挡在我面前,那就顺便将他们扫除掉。一切都是为了堂兄。」
「殿下!这……」
来不及叫住,讹里朵大人便哈哈大笑起来,飒爽地走出了大帐。
我呆呆地伸出手。
呜……不光是脑袋,连胃也…………
收回手,深深叹息一声。
「唉…………」
「十分抱歉。」
留下来的伯里阁大人对我道歉。
我按住额头,与老将商量。
「……该如何是好?实际上,我受到了陛下的密令『放跑张只影也无所谓,一定要捉住张家女』,将殿下的独断专行向大营上报是我的……」
「某也是在今天早上才听说向导之事。如军师先生您所知,少主自幼时起就期望成为陛下的【皇英】。
然而,挥舞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天剑】之人出现在了战场上。并且,他们还是张泰岚的遗孤,得到了陛下的强烈关心。
少主的心情,旁人难以理解。……某虽老迈,但会与少主一同前行,进行劝谏的。」
「……也是无可奈何啊。」
在我简短回应以后,玄帝国最年迈的老将便转身出了大帐。
给陛下的上报事后再说吧,还得不被诸将察觉到。
只留下我独自一人,凝视着西域地图。
本来,如果不拔除掉牢不可破的鹰阁,就无法抵达宇家大本营武德。
张家军周遭险峻至极的『千崖谷』就可以阻挡人很久。
可是——千年前,煌帝国不败的『大将军』皇英峰没有通过鹰阁,仅花了一天便攻灭位于彼地的【丁】国。这个故事也是事实。
「确实勉强。但是,如果是我军的【当世皇英】,那么这个计策就一定能……」
我确信玄军会胜利,得意地笑了。
飞蛾受到烛台上蜡烛的吸引,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