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歌神(1 / 2)
叮铃。温湿的夏夜之风吹响风铃。驱蚊线香的烟摇曳着。
这里是距离市中心有着相当距离的农村。在其边缘,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所住的日式住宅建在那里。在战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中一直是没人住的破房子,是七日买下了它,建在不算太高的山丘上的这座住宅从房屋群中孤立了出来。
不过七日却看好这一点。如果不爬上漫长的碎石坡道就到不了的这座住宅,其周围不存在恼人的喧嚣和麻烦的人际交往。
虫鸣以夜的静谧为背景奏响。被树林包裹的这个住宅,悄然声息。
七日穿着浴衣就在套廊附近的私人房间里,背靠着柱子小寝着。
灯开着不关。文库本从垂在一边的手上落下来。
拉缇梅利娅则在他的正上方——天花板的背面。
——嘻嘻嘻……。就算是你,在自己房间里还是会露出一身破绽呀,阿七。
从天花板上钻开的小洞里俯视着阿七的身姿,拉缇梅利娅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至今,已经好几次趁着他睡着偷袭过,但每次不是打开扇门的声音,就是地板的吱嘎声,只要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七日都会有所察觉,醒过来。
而每当这时,拉缇梅利娅就会被军刀斩伤。
虽然现在军刀依旧在七日的身边,但是对于突然从天而降的刺客,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下落的速度,远远凌驾于拔刀的快速。
所做的准备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今天的“武器”,也是花心思挑选的。
普通的刀刃没有赢过。关于武器方面的使用,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被七日夺走,最后被反过来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这次的武器是难以夺取的东西。
就是开水壶。在里面还灌满了滚烫的开水,所以除了把手之外,没有能下手的地方。一开始靠奇袭让他吃上一击。然后乘隙把军刀扔远。对付手无寸铁的七日的话,就有十足的胜机。
屏住气息移开天花板的一块板,拉缇梅利娅贼溜溜地探出头来。
摆好开水壶,向着七日的头上飞身跳下。
“给我被水烫死吧……!”
然而七日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哈……!?”
迎面挥来的开水壶被七日躲开,砸在柱子上,开水四溅。
“……好烫!”
“烫死啦……!”
飞洒的水沫溅起,两人都皱起脸。
七日向躺在身边的军刀伸长手臂。但是出其不意的拉缇梅利娅振作得更快。
“休想得逞!看我哒!”
用脚踩住军刀,然后将其踢飞滑向七日手够不到的地方。
“啧……”
对着想要站起身的七日的脑门,开水壶再一次挥下来。
七日抓住拉缇梅利娅的手腕,防止了开水的强袭。
“没搞错吧,为啥是开水壶!?”
“才不是普通的开水壶。因为里面可灌满了开水……”
拉缇梅利娅扭动手腕,倒水口一点点倾斜。
“这已经是单纯的找茬了吧……!”
扭转身躯躲开洒下的开水,七日站起来,放出扫荡腿。
拉缇梅利娅跳起来躲开身后袭来的踢击,在着地的同时将开水壶投掷出去。
“吃我一记!这可是抓哪里都烫手的开水壶!不可能接得住——”
七日走上前,将手指插入,勾起开水壶的把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住了。
“什——!?”
接着向着拉缇梅利娅踢出一脚。
“咕呼”腹部受到冲击的拉缇梅利娅被踢飞出套廊,在地面上翻滚。
走下套廊的七日将把手作为轴心,“咕隆咕隆”地旋转,以此消去原来的惯性。
“你做得到吗?”
说着七日扔出了开水壶。
“你小瞧我?你做得到,那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拉缇梅利娅凝神注视着开水壶的把手,打量着出手接住的时机。猛地——砰,回转中的开水壶上,插着被投掷出来的小刀。
“欸……?”
从被插出的洞口漏出开水,从拉缇梅利娅的头上浇下去。
“呀啊啊啊啊!好热,好烫啊啊啊啊!”
“给我被水烫死,蠢货。”
“你卑鄙!你一直都是这样,真卑鄙!”
“这是趁人睡着来偷袭的家伙说的台词吗……。你,今天早饭就饿着吧。”
七日把话撂给在月下哀嚎打滚的拉缇梅利娅之后,旋踵而去,回到房间里,发出用力关门的巨响。
× ×
每次拉缇梅利娅实行暗杀,七日就不给她做饭。
这也是和遭到反杀配成套餐的风险,无法避免。
迎来没有早餐的早晨,拉缇梅利娅将脸整个摁在厨房的桌子上。
头顶杂乱的头发,下身就只有小裤裤一条。大尺寸的T恤代替裙子穿着,这是睡觉时的打扮。上面镶着小猫插画的T恤是她中意的宝物,但这不代表穿着它,就能满足拉缇梅利娅的空腹。
“哈啊……。喰神竟然不吃早餐,‘那你说我算是什么神呀?’的感觉有没有。你说对吧,黑尾鸥。”
忍耐着空腹,将勺子插入小碗里,缓慢的将里面的东西搅拌着。但可惜这不是给自己吃的东西。是给在桌子上蜷缩成一团的黑尾鸥吃的。
“咕喵……”被绷带包裹的黑尾鸥无力地回答。这是拉缇梅利娅为了食用而抓来的,叫声像猫一样的鸟类。
之前被以为死翘翘的黑尾鸥。实际上,是受到“换装升格”之后的拉缇梅利娅所放出的冷气影响而进入冰冻假死状态,在七日正打算起刀放血,而将其摆在案板上的瞬间,恢复了呼吸。
——既然复活了那它就还是新鲜的!拉缇梅利娅这么兴高采烈说着,“那就快宰了它!”这么催促七日烧饭。但,她在菜刀高高举起的时候,又“再等一下!?”这么喊道。
“……仔细想想,这家伙直到刚才一直都是死的对吧?那么它真的新鲜吗?”
“既然是死了,那就是‘死得正新鲜’,吧……?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既然好不容易复活了,我想在它最好的状态下吃了它。拉缇梅利娅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决定在它成为最最新鲜的状态为止,就这么看护它。
黑尾鸥现在还飞不了。翅膀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就连站都站不稳。脑袋被手织的围巾固定住,模样惨淡。
拉缇梅利娅满心献身精神,将勺子送向黑尾鸥的嘴边。在脑海中想象的不是它恢复健康、展翅翱翔的未来,而是它在盘子上被整只烧烤,油香四溢的身姿。
“你可要变得肥嘟嘟、香喷喷的才行哟?黑尾鸥。”
用指尖轻轻地戳着黑尾鸥小小的额头。
“叫你‘黑尾鸥’总觉得不太可爱呢……。是不是应该给你起个名字呀?”
然而拉缇梅利娅从来没有给谁起过名字。到底该怎么起名字才好呢?她一边盯着默默活动的鸟喙暗自思考着。
咕呜——,肚子叫了。
“……有那么好吃吗?这个”
拉缇梅利娅俯视这个由七日准备的小碗。粟米和麦子在里面碾碎,怎么看都是十分难吃的饲料,但黑尾鸥却吃得津津有味。
拉缇梅利娅不做声地将勺子送向自己嘴里。却又马上(≧ε≦ )地吐出来。
“啥呀这是,超难吃!这可不行,黑尾鸥!你必须得吃好吃的东西才行。有朝一日,你可是要变成我的盘中餐的!”
拉缇梅利娅蹴席而立,打开冰箱门。
和之前看过的一样,里面只有蔬菜,没有鱼也没有肉。
“黑尾鸥,卷心菜吃不吃……?”
拉缇梅利娅不怎么爱吃蔬菜。但是鸟类说不定会喜欢。与其喂它吃那么难吃的饲料,感觉喂它吃卷心菜说不定能让它变得更美味。
拉缇梅利娅拿出对半切开的卷心菜,紧接着发出“哇塞!”的尖叫。她在冰箱的深处发现了布丁。
是一只手掌心大小的小布丁。她将布丁端至目光水平,从各种角度仔细端详。
在盖子上,映着“浓醇焦糖(caramel)布丁”。透着奶黄色泽的丝滑胴体收纳于玻璃容器中,在其顶端覆盖着焦糖酱绽放出迷人光泽,看到其色彩就能想象她会有多么甜美。
“……那家伙,是打算背着我偷吃哈!”
看着看着双颊自然地缓和。咋看之下是一个很高雅的布丁。一定是高价的好货不会错。然而只要她被喰神发现了,那就逃不了被吃的命运。
用手指夹起盖子一端的瞬间,骤然,脑海中闪过军刀明晃晃的白刃。
要是擅自偷吃的事情暴露了,会有怎样的下场在等着她呢……。
“……呜呜。难道喰神还得忍着不吃吗?那岂不是自我否定吗……?这可是哲学的问题。”
搓揉着咕咕叫的肚皮,拉缇梅利娅这样小声说着。干脆做好遭遇悲惨下场的觉悟,心一横把她吃下去。这个布丁,到底有没有不惜付出如此代价也要吃的价值呢?要是不怎么好吃的话,岂不就亏惨了。
“好甜好好次!”
在烦恼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动了。
“哈!”拉缇梅利娅缓过神来。何等恐怖的布丁啊!布丁在舌尖融化,绽放而出的甜味是那么的雅致,斯文,但在与微苦的焦糖酱融合之后,容貌焕然一新,吐露华美而浓郁的甘甜。
“哈哇啊~。老甜了啦~”
拉缇梅利娅用手托住快要融化耷拉下来的双颊。之后继续摆动勺子。在最后留下了稍微大一点的一块,她决心要将其和在容器底部残留的焦糖酱一起享用。把杯子举起,在正要张大嘴巴的时候,“——咯啦”厨房的门被打开了。
“来工作了,拉缇梅利娅”
“啊”
嘶溜溜,布丁滑进了拉缇梅利娅的嘴里。拉缇梅利娅就这么看着七日的脸,将浓厚的甜味品味到最后一刻,把变成空壳的容器扔掉。
“……呼。来吧,我没问题了。”
“来吧,来削我啊!”就像这么说一样,拉缇梅利娅将双臂敞开。
“无论是揉捏我的依代,还是用剑尖刺我,你尽管做就是。反正今天,我随便你怎么整我都行。”
“……”
七日默不作声,将手架在军刀的刀柄上。拉缇梅利娅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落在于桌子上窝成一团的,黑尾鸥上。
在刀被拔出来的瞬间,拉缇梅利娅跳了起来。
“呀啊!等一下为啥是黑尾鸥!?”
在黑尾鸥接触到白刃的间不容发之际,拉缇梅利娅把它高高抱起,抗议道:
“你想吃了黑尾鸥吗?只有这个不行,你太没人道啦!”
“你闭嘴。你吃了我宝贵的东西。那我也要吃你宝贵的东西。”
七日掏出金黄色荷包,狠狠握紧。
“咿嘎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苦闷地挣扎,双膝跪地。
她将呆然若失的黑尾鸥滑出走廊,拼命地让它逃走。
然后抓住追赶黑尾鸥而走出走廊的七日的脚腕。
“对不起,我反省了。我绝对不会吃布丁了!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嗯!”
七日手上用刀柄一下又一下地殴打拉缇梅利娅,把这句话撂给她:
“午饭你也饿着吧。”
再这么下去就要饿死了。感受到生命危机的拉缇梅利娅使出了最终手段。她偷偷地将七日房间的隔扇拉开了。
拉缇梅利娅她知道,那个喜好甜食的男人,抽屉里藏有装点心的盒子。在深底的桐木盒子里,有巧克力,糖果等不同种类的点心。
“哇塞塞!”
但是有被发现的风险,所以偷出来的,只有四根相比较而言不容易掌握数目的棒棒糖。她马上将其中一根含进嘴里,鼓胀着脸颊,深深叹口气。
“哈啊……”
身为堂堂喰神的自己,竟然避开他人的目光偷食儿吃。
只是舔舔棒棒糖是不能充饥的。——在这次的工作里吃祸津神算了。拉缇梅利娅如此暗忖着,咬碎嘴里的棒棒糖。
× ×
——要吃这家伙,现在不正是好机会吗?
拉缇梅利娅横躺在车的后排座上,瞪着驾驶席上的七日。只要从后面把那喉咙撕开就行了。但是,现在没有吃早饭和午饭的状态,真的还有胜算吗?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失败了,就连晚饭也得饿着。
——应该在让他给我烧了晚饭之后再杀他吗……。呜呼……好想吃汉堡包啊……。
瘫软无力地翻过身,仰视车窗外面。电线杆一根一根飞速地流转逝去。
一离开市街,天空就变得浑浊。“那都是不停被排放出来的废气的错”,在过去七日有这么说过。他还说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天空比现在更高,更辽阔。
厌倦了满是工厂的风景,拉缇梅利娅将脸深深埋进风帽中。
“呐,阿七。让我来找你商量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哟。”
“哼嗯。原来找别人商量的人,架子还可以摆这么大呀。”
七日头依旧向前,如此回答道。
“黑尾鸥的名字,你觉得起什么比较好?”
“名字?你不是要吃它的吗?”
“当然要吃啦。”
“既然要吃还需要什么名字。”
“明明就需要。不然我不知道啊,在吃它之前该怎么称呼它。”
最近,拉缇梅利娅总是在考虑黑尾鸥的事情。就连在赶去工作的现在,还在意着正在看家的黑尾鸥。
“嗯——。考虑名字这事真难有没有。我又没有给别人起过名字。”
双腿交迭,脚丫子晃荡来晃荡去,拉缇梅利娅嘴里咕哝着。
虽然从一早就开始考虑了,但是没有想出一个最合适的。
“现在最有力的候补就是‘小小鸟’。但是这和叫它‘黑尾鸥’又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随便起一个就行了。不管是怎样的名字,叫久了也就习惯了,就是这样的东西。”
“真哒?‘该死臭七日’这名字也可以?”
“怎么可能习惯得了。我绝对要把叫这名字的鸟轰走,。”
“诶诶……?那我就想不出来了。”
“你的字典里装的就只有脏字儿吗?要说喜欢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是吗。食物或者料理之类的。”
“食物就可以了?嗯——”
如果真这样的话,这次是有太多反而迷茫了。想到的名字用双手也数不完。
“那么……就决定是‘小咲咲’吧。”
“那怎么是食物了。既然要吃还是取食物的名字比较好哟。不然会培养出感情的。”
“姓氏是‘手羽’。(译注:“手羽先(tebasaki)”与“手羽(teba) 咲(saki)”同音,是鸡翅的意思。)”
“哦噢。你吃它的兴致真是高昂呀……”
“小咲咲。我说,这么叫奇怪吗?你怎么看?”
拉缇梅利娅坐起身,随之为透过前车窗所看见的风景感到惊讶。
车子直到刚才应该都还在工厂地带跑着才是,不知不觉间见所未见的街景于眼前展开。
拔尖的屋顶沿着笔直的街道两边排列着。用砖砌成的高大住宅,其墙壁上嵌有玻璃窗。无论是哪一栋房子,都是拉缇梅利娅在自己所住的村庄里没有见过的外形。
行道树下,日光穿越树叶之间点点洒落在街道上。时间悠哉地流动着,孕妇和推着婴儿车的妇女谈笑风生。对拉缇梅利娅来说,这是比街景更加不可思议的光景。因为她们的皮肤是白的,被点点日光所照射的头发反射出金色光芒。
百思不得其解,拉缇梅利娅将脸贴在后座席的车窗上问道:
“阿七!这里是哪里?外国!?”
“车子怎么可能跨海啊。这里是有许多外国人所居住的高档住宅区。”
七日做出说明。以欧洲为范本打造的这座雅致的街道,是大多数外资企业的员工,大使馆工作的外交官等等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往车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在日本人中,三三两两的混着异国人的身姿。
“阿七,那里有一个奇怪的鸡!”
在尖顶房子的房顶,有着鸡的形状的装饰物随风摇摆。
“那是信风鸡。是为了读风向才有的东西。那还有着祓除恶魔的意义。”
“祓除恶魔……?那东西对祸津神也有效果?”
“你看见那个有什么感觉。觉得难受吗?”
“完全没有。不如说我还有点想要一个。”
“那就是没有效果吧。”
拉缇梅利娅一边目光追着逐渐远去的鸡,一边询问道:
“今天的工作是在这里干?”
“是在这个街道某处的房子。有人说可能有祸津神栖息在那里。”
“只是可能,吗?”
“就是‘可能’。好像是听到了歌声。在那里变成空房子之后,从没人的房子里传出来的。”
拉缇梅利娅歪了歪她的小脑袋。
“歌?那不是幽灵吗?”
“可能吧,那好像是在附近一带有名的幽灵宅邸。传言说听到那歌声就会死来着。”
“诶诶……。如果是幽灵,那不就吃不了了嘛。”
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拉缇梅利娅皱起眉头。如果吃不了,也就填不了肚子。
“实际上,这条街上有许多自杀者。也有传言说这都肇因于从宅邸里传出来的歌声。好像是说被歌声夺走生气,为歌声中巨大的悲伤之情所影响,将自己的脖子吊上了麻绳。”
反向车道,开来一辆灵柩车与他们擦身驶去。
拉缇梅利娅视线追逐着灵柩车上庄严的饰品,问道:
“……什么怪歌呀。听了都想让人去死的音痴唱的?”
“是不是音痴还不知道,但是我不认为那是幽灵。那是祸津神干的好事。”
“你凭什么知道啊。既然是自杀,那就是说没有被吃掉不是吗?”
“给人类添这么多麻烦。一定是祸津神吧。”
“好过分,你太专断了吧!”
前方渐渐可以看到有问题的那栋宅邸了。在这里排列的每一家都是大号的房子,但那里的两栋并在一起的尖顶宅邸依旧要比他们大上一圈。翘棱的屋顶涂成夜空一般的颜色。常青藤爬满了其中的一面墙,没有收到护理的庭院,咋看之下确实有幽灵宅邸的味道。在漂亮的街道中,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真是一栋光看着就扫人兴致的房子……”
在门的前方有个献花台,灌装果汁、零食,还有花束等等在那里摆了一堆。
“阿七,那是什么?”
“是供给过去住在这里的家族的供品吧。”
“死了吗?一家人都。”
“啊啊。夫妻和女儿,还有家政保姆。听说是被人杀死的。”
“……诶……”
被常青藤紧密遮蔽的窗户,其缝隙间,感觉到有黑影摇动。拉缇梅利娅抬头望去。
从应该没有人居住的宅邸的窗边,一位少女俯瞰着这里。
× ×
“那一定是幽灵了。这次我来也没有意义。因为又吃不了。所以我就在车子里等好了~。”
“害怕了吗,你。”
“蛤!何来害怕一说?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我可是喰神呐?喰神可是不管什么都能吃掉的,你知道吗?”
“幽灵除外,是吧。”
“你知道还把我带过来干嘛!”
“因为我不觉得那是幽灵。拉缇梅利娅,所谓的人类呐,实际上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既不会因为听到歌声心里就产生动摇,更别说会因为歌的缘故就去自杀了。这样不可能的事情要是真发生了,那就是祸津神造成的怪异现象。嘛啊,如果真是幽灵我也落得轻松。因为只要祓除一下就没了。”
七日走向停在宅邸旁的漆黑的车。这次的委托人正坐在那辆车里等着,那辆车正是他们的碰头地点。拉缇梅利娅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矮胖、圆墩墩的中年男性走下来。刚下车就将扇子打开,表情就像是吃到了酸东西一样紧皱着。
“唉哟,外面呐,可真热哩。”
身披绿色的花衬衫在太阳下暴晒的那副身姿,像极了在水边栖息的龙虱。如果这么比喻的话,那么紧接着登场的这位西装男就是水黾了。身形瘦高,四肢也长。
龙虱把扇子啪啦啪啦的扇着,靠近七日。
“那么这位前•祈祷士的师傅。赶紧地把东西驱除吧。像这样美国风的街道,俺怎么也看不惯。”
七日轻轻颔首回答道:
“要说的话,这里是欧洲风就是了。”
“是什么都无所谓啦!重要的是,这块土地是可以挣钱的!像这样的破房子赶紧推掉,俺要建造能挣更多钱的设施!”
“那么,祈祷士先生。就拜托您了。”
水黾做出空虚的笑脸,将钥匙交给七日。
“只是就如我们事先说的,这座宅邸还不是我们的所有物……”
“这是私闯民宅对吧。我明白。”
这两个人原本打算买下这栋宅邸的。但是不知为何,为了庇护这宅邸的幽灵,某一个团体挺身提出反抗。两派人围绕这栋宅邸互相对峙着。所以这位龙虱为了消去那个团体保护宅邸的理由,而提出了退治幽灵的委托。秘密地雇用不属于任何组织的祈祷士。
龙虱将收起来的扇子粗鲁地指着七日。
“你们可要确实地退治它唷,前•祈祷士的师傅。这叫祸津神的东西呐!真的是跟害虫一样嘛。不不,好像还会吃人来着,比害虫还坏哩!”
拉缇梅利娅嘟起嘴,迈步向前。而七日像是劝诫她一样横出手拦住她。
就在此时,从宅邸中传来歌声,龙虱倒吸了一口气。
韵律悠长的清唱声悄然响起。那是年轻女性的歌声。歌声令人感伤、惊悚,宛如在向人传达着别进宅邸的意志。拉缇梅利娅看向窗户。虽然不见之前的那个少女,但歌声确实是从那间房间传来。
七日简短的阐述对歌的感想:
“听得还挺清楚的呢。”
“……不得了,完蛋了完蛋了,会死呀!”
龙虱塞住耳朵,躲进车子里避难。
水黾也是青着一张脸,语速变快:
“那么下面就有劳您了。我们就在附近待机。”
“明白明白。”
水黾急匆匆窜进车里。漆黑的高档车卷起尾气,像是逃命一样离开。
“……一群看着就知道难吃的人。”
“那是恶德不动产商的大人物。有的是钱。只要付了钱怎样都行。”
七日撂下这句话,走向奏响着歌声的宅邸。
两人顺着大门前的阶梯走上楼。
不停徘徊的歌声正适合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洋房。
包围围墙的树木遮蔽日光,地面上的草木肆意地繁茂生长。放置在中庭里的马赛克格纹圆桌,和房子的墙壁一样,被常青藤所缠绕。
嘎——。乌鸦群盘踞在挂着秋千的枝头上,一齐发出鸣叫。
七日打开玄关的锁,进到宅邸内。接触到闷在宅邸内的热气和陈旧气味,拉缇梅利娅皱起了脸。歌声的音量比起室外大了许多。
穿过玄关,看到的是洋房都拥有的宽敞地板。往上看是一盏枝形吊灯。地板一隅,有沙发并排放置,在墙壁上,砖砌的暖炉嵌在里面。
在暖炉边上,有鹿的剥制标本装饰着。
“阿七。那只鹿只有头部贯穿了墙壁耶。屁股的部分在隔壁的房间里?那头在那么高的地方,这姿势一定了不得耶……”
“哪儿来的屁股。是光把头砍下来作装饰。就因为它有那漂亮的角。”
“咦,它只有脑袋吗?诶——”
鹿头摆出一副有些无精打采的表情,拉缇梅利娅背挺直伸手摩挲它的下巴。
“只把漂亮的脑袋砍下来做成装饰,不就跟花一样嘛。明明它是鹿的说。”
“对有钱人来说有什么区别。”
沿着鹿的视线转身看去,是一面大得可以映照出全身的穿衣镜。在镜中,拉缇梅利娅的头上也照进了鹿的头。
“它都只剩个头了,竟然还让它一直看着这样的自己?人类真是残酷。”
“如果是弱者,不管怎么看世界,它都是残酷的。假如鹿是强者的话,被砍下脑袋挂着作装饰的就是人类这边了。世界就是这样。”
“才不要拿它作装饰呢。人类的脑袋又不漂亮!”
“……说的也是。”
七日搜索歌声的源头,走上楼梯。拉缇梅利娅也跟了上去。站在靠墙攀升的楼梯上,可以俯瞰整个地板。
由绒毛毯所覆盖的地板,无论把脚踏在哪里都没有声响。过于宽敞的这个空间将声音吞噬殆尽,最终都会归于谧静。
这个房子中的所有东西,都好像是在侧耳倾听着这令人感伤的歌声。
“我说啊,阿七。这首歌是英文的?唱的是什么意思?”
“这大概是法语吧,就我所听出来的,是:‘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这样的慨叹。”
“星期天?为什么?”
七日配合着传来的歌声,一句一句地翻译给她听: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这样他就会和我一起玩’,‘一起玩鬼抓人。一起摘花,肩膀相倚着把歌唱’。”
‘每当午睡睁开眼,向太阳公公这样问。今天是星期天了吗?’
‘每当午睡睁开眼,都会感到很失落。星期日还离得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星期天。歌者和他,快快乐乐一起玩’
‘但是一天结束了,再次潸潸把歌唱,星期天还不来吗?’
“‘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在他忘记我之前。’”
像这样的乐句来回不断重复几次后,歌词营造的气氛改变了。
“‘星期天它不见了。从那天突然消失。直到永远’”
“为什么?”
“谁知道呢。理由不知道。就现在所听到的内容来说。”
‘请把我给找出来,请把我的名儿叫’。宅邸中流动的歌声逐渐变大。正在逐渐接近歌声的主人。
歌声是那么的凄凉,拉缇梅利娅她甚至暗忖,她一定一生都不会被人找到吧。听着歌声就犹如置身于深深海底,孤零零独自一人。
走到楼梯的最顶层,歌声就从上面的走廊传来。拉缇梅利娅把脸皱起来。
“……她至少应该唱轻快一些的歌才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说是幽灵的!”
“那你自己向她提意见去。”
七日停在其中一扇门之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要是她是法国出生的该怎么办啊。……我又不会说法语。”
“所谓歌乃心声。你也唱歌如何?”
“你给我~,唱歌~唱得~轻快一点~之类的?你怎么个意思?是在耍我玩吗?”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歌声也正好停下了。
拉缇梅利娅环视房间。
“这不是没人吗……。果然,是幽灵……?”
“不会啦、不会啦”
七日已经把手放在军刀的刀柄上。在回归寂静的房间中探索气息。
一直灰色的猫睡在窗台上。美丽的毛色映射着太阳的光辉,肚皮配合呼吸起起伏伏。
这只俊美的猫在窗台上晒太阳的优雅光景,就像一幅画。与其相比房间显得十分杂乱,太过有生活感。
床上的洋娃娃多得满溢出来,地上到处是女孩子的衣服。在房间一角的书桌上,缝纫套装和小人偶胡乱摆放着。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环视房间。正如七日所言,仔细寻觅确实可以感觉到某人的气息。要说这个房间哪里可以藏下一个人的地方,要么就是那巨大的橱柜里面,要么就是铺着床单的床的床底。
掀起拖到地上的床单。从床底的一片漆黑中,翡翠色虹膜的瞳眸,静静地注视向这里。
“呜咿呀呀啊!?”
“……咿……!?”
在拉缇梅利娅尖叫的同时,从床底也听到了悲鸣声。
“阿七,有东西!真有东西在里面!”
拉缇梅利娅手指指着床底。
从那里爬出来的,是一位娇小的少女。斯文地轻轻提起裙摆,交相瞪着两个人看
“……,有何贵干……?”
用铜铃般的嗓音,少女如此问道。
这位少女身着犹如中世纪欧洲贵族千金一样的装扮。鼓得膨膨的长裙让其下摆向四周延展。
透过盖在头顶的头纱,可以看见色泽与猫的毛色一样,鲜艳的灰色秀发。
她就像是装饰在欧式宅邸中的人偶。
“……但是,说的是日语呢……”
拉缇梅利娅放松肩膀的力量,在安心的情感中,渗杂着几分失落。
少女嗫嗫嚅嚅,惴惴不安地问道:
“……请问有何贵干?……如果是不会成为我的麻烦的事情,我是没问题……”
“如果你是祸津神,那当然会有麻烦找你。”
七日回答道。
少女视线落在七日腰间的军刀上,脸颊微微抽搐。
“要用那把剑,杀了我?”
“啊啊,因为那就是我的工作。”
“……野蛮。”
少女出口怨言道。是否真的对七日抱有厌恶感,从她平淡的口气听来十分暧昧。
“阿七。……这孩子,真的是祸津神?”
“你还怀疑着吗。怎么会有看得这么清晰的幽灵啊。斩她啰。”
七日一步走上前,少女对其警惕退向窗边。
“等等……”
她慌慌张张地将灰色的猫抱在胸口。
“为什么非要杀了我不可?我明明只是一直在唱歌而已……!”
“这就造成麻烦了,‘歌神’。有人就因为你唱的歌而死了。”
“那是弱者,是他们自己有错不是?”
“是啊。就是因为弱所以会死。你也是同理。”
七日在起跑的同时拔刀。
“野蛮!……”
歌神当即用手抓住身边的椅子,扔过来。
七日将军刀拉至身后,将手臂当作盾来挡住椅子。
趁着七日视线分散的短短一瞬,歌神绕到其身后。
“哇。那孩子,好快……”
拉缇梅利娅后退一步,望着两人间的攻防。
绣着蕾丝的裙摆翻飞,在七日头顶落下阴影。歌神亮出锐利的爪子挥舞。
然而她的动作,七日已经读透了。低下头,闪过爪击后,紧接着将军刀的刀尖刺入歌神的腹部。
“……!”
战斗开始仅仅数秒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只有歌神一人受到了伤害。
“唔,呼……!”
手腕中搂着灰猫,军刀还插在腹部里,歌神双膝跪地。
从她的嘴角,鲜血淌了下来。
“……好过分。我明明只是在唱歌而已。明明没有吃过人……!”
“……”
七日依旧面无表情,睥睨着瘫倒的少女。
歌神握住刺进腹部的刀身。摇摇晃晃地起身,大口的吸进空气,然后——
“——讨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宛如要刺破鼓膜的悲鸣声,令整栋房子震颤着。桌子上的人偶倒下,装梳镜颤抖,玻璃窗龟裂。拉缇梅利娅双手按住耳朵,七日也紧皱着脸。
歌神趁机从体内拔出军刀,跳上窗沿。
“刚才的,就是绝招……。我承认,是我输了。如果你要斩我也随便你……”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力气了,明明让敌人尝到了苦头的歌神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宣言自己的败北。
“但是在此之前。……请你接受我的请求。我希望你,告诉我这孩子的名字。”
这么说完,将灰色的猫伸向前。明明它身处在悲鸣声的正中心,却不以为意,反复着细微的呼吸,静静地任她抱着。
大概是绝叫还在脑袋里回荡着吧,七日将手搁在额头上做出回应:
“……名字?”
“这孩子一直住在这个房子里。从我诞生之前就一直……。所以说只要搜索这栋房子就一定——”
“我可不干。我的工作,是杀了你。”
“……我都说了,如果你帮我查出了它的名字,就任你杀……!你那野蛮的行为,我也接受!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身负重伤,翡翠之瞳也被泪水润湿,而歌神的话语却有着吓人的魄力。
“……快点找到。不然的话,我……就会先死掉……”
话音未落,歌神就后仰倒向窗外。
七日赶到窗边,俯视下面,歌神已经杳然无踪。
在窗沿上,还留着一滩血迹。
“被她逃了吗”七日口中呢喃着将刀收入剑鞘。
× ×
“那孩子,是不是一直都住在这房子里呀?”
“谁知道呢。有许多祸津神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那家伙也是这样吧。”
两人现在走在一楼的走廊上。拉缇梅利娅踉踉跄跄地跟在七日的身后。
“从什么时候待在这里的呢?一直在?”
“既然不知道猫的名字,可想而知是在这个家的一家人被杀了之后才诞生的。”
七日一边留心注意着走廊上的摆设,随意地回应她:
“我记得那家伙有这么说过对吧,‘没吃过人’什么的。”
“嗯,是有说过”
“那她吃的是什么?”
“吃虫呗?”
祸津神就和人类一样,如果不吃东西就会消逝。但是吃的东西也不仅限于人肉。虫呀、草木呀、以这些东西作为主食的祸津神也是存在的。虽然这对拉缇梅利娅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虫的话,在庭院里感觉会有一堆不是?。”
“那个人形的祸津神,你觉得她像是会吃虫的吗?”
“……不觉得。那——,就是猫狗之类的。”
“猫吗……。想必是不会吃吧。”
“为什么?”
“手里不就抱着吗。”
“是有抱着呢。”
这个家过去的家猫。灰色的俊美猫咪,它确实是活着的。虽然一直睡着,但是它的确没有被吃掉。看来那只猫不是食物。
“为什么那孩子,把那只猫看得那么重呢?”
拉缇梅利娅说着,想到了黑尾鸥。歌神抱着猫的身影,和自己疼爱黑尾鸥的身影相重叠。
“……那大概,是在养肥它呢。为了把它养得更好吃。她心里一定打算好将来要吃它。如果是这样,那没有名字确实很不便呢。”
就像拉缇梅利娅为怎么称呼黑尾鸥而烦恼一样,那个歌神也说不定是在为叫不出猫的名字而烦恼着。
七日停在某个房间的门前。那扇房间的门有一半是敞开着的。
“看来这里是书房了。”
“这里有吗?猫的名字。”
“谁知道。我在找的不是猫的名字。是那家伙的依代。”
七日说着把门打开,快步走进房间。
“要是躲起来了,那把依代破坏掉就行。”
对依代的攻击会原封不动地传达到祸津神身上。所谓的依代,就是祸津神的正体,也是其弱点。而把它破坏,就意味着祸津神的死。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在帮她找名字呢。”
“凭什么我非要做那种事情不可。”
“因为被她伤感的歌声打动了,之类的?”
“怎么可能。难不成你被打动了?”
“蛤!要是你这么小看祸津神可就伤脑筋了。我对吃不了的东西才没有兴趣呢!”
挺胸做出否定之后,拉缇梅利娅又重新考虑。歌神的依代到底会是什么?
“既然她会唱歌,那果然是跟音乐有关的依代?”
“那你说会是什么?”
“嗯……。笛子?啊、刚才说的不算。是收音机?”
“收音机会有点可能,但笛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如果是笛子的话,十有八九,她应该是吹笛子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刚才说的不算’!”
“唱片、麦克风、音响、录音机……。从她的装扮来看,是唱歌的玩具或是洋娃娃的可能性也很大——”
七日环视书房。这个房间并不算特别大。在墙边书架挤成一排,不如说显得更加狭窄了。从天窗洒下的光束,就如阳光从树荫间洒下。这里像极了大人的私密藏处。在头顶上方,设置着像螺旋桨一样的电风扇。
调查了放在这里的录音机和唱片等等,七日摇摇头。
“看来所有的都不是。”
“……这,是血?”
拉缇梅利娅在脚边发现了一块污渍。她退后一步,环顾整块污渍。绒毛毯上只有这一块染上了黑色的污渍。
“这里就是杀人案发现场。宅邸主人的。”
七日在书房桌子的抽屉里翻腾着,对拉缇梅利娅说道。这是从不动产商那两人那里在事前听来的,有关宅邸的情报。
“犯人估计是把那扇房间的窗户打碎,从而侵入进来的吧。”
视线所指向的窗户那里,玻璃不是在窗上,而是铺散在地面上。
“犯人好像是在阴影中潜伏,等待宅邸主人的到来的。”
作为资料交个七日的当时的报纸上,就是这么写的。
“嘿诶。”
“接着向着来到这里的宅邸主人挥来匕首。一击砍在颈动脉上。当时宅邸主人就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在那里,失血过多,死亡。”
七日手里翻动从抽屉里找到的记事本,坐在椅子上。
“杀了宅邸主人的犯人没有翻找值钱东西,压低声响走到走廊上。他的目的既不是盗窃,也不是抢劫。”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复仇。为了战败而泄愤。目的本来是杀了夫人。因为这一带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有外国人居住在这里了。据被捕的犯人所说,其实杀谁都无所谓——”
七日用手指拭去照片上的灰尘,看向拉缇梅利娅的方向。
“——只要是敌国的人,那是谁都无所谓。”
照片上,映着的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家族。带着圆眼镜的日本男主人,怀抱猫的少女。两人的中央,是坐在椅子上的母亲,她是西洋人。有着一头金发和蓝色的虹膜。
“这些人全部都死了?”
“都死了。我在进着宅邸之前不都说过了吗。”
歌声蓦然传来。那是歌神的歌声。她的腹部应该已经被军刀贯穿了才是,她却依然唱着歌。
令人感伤的歌声,令人癫狂的歌声。那是祸津神所施展的攻击。
拉缇梅利娅皱起眉头。真令人不愉快。让内心莫名地,泛起波澜。
× ×
在搜索一楼厨房的时候,找到了一扇木制的门,上面满是腐朽。
七日把门打开,眼前出现了向地下延伸的楼梯。幽暗的洞穴,看不见尽头。
拉缇梅利娅为霉味皱起脸。
七日在餐具架上找到了烛台,给蜡烛点上火。
“真的要去吗……?”
“当然了。”
“我不怎么想下去呢。”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
“……”
拉缇梅利娅开始讨厌起这栋宅邸了。这也是一直响着的歌声的错吧。听着歌声就感觉内心忐忑不定,莫名地感到不安。
拉缇梅利娅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七日走下楼梯。
“感觉凉飕飕的。”
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这靠不住的蜡烛火光,没办法看清周围。朦朦胧胧看出来的范围里,钢材、瓦楞纸箱之类的堆成山。
拉缇梅利娅发现了从头上垂下来的一根绳子,试着拉一拉。那是有着伞形灯罩的电灯泡。咯嗞、咯嗞,声音徒然响着,理所当然,灯没有被点亮。
七日从瓦楞纸箱里拿出某个东西,小声说道:
“这是……投影机吗。”
放在桌子上的,是一个装设着两个圆盘的机械。
“跟缝纫机一样”拉缇梅利娅这么说道,七日对这样的她 ,“这是投影胶卷用的东西”如此解释道。
“嘿诶。……脚绢呐,原来如此。”
“所谓的胶卷,就是将映像映在上面以作保存的东西。就像电影之类的。”
“诶!?那么这东西可以播电影看咯?我要看!”
“不,这圈胶卷是这一家人拍的东西。”
七日将圆形的胶卷瞳筒里面的胶卷拉出来确认,如此说道。筒里面放了好几卷卷起来的胶卷。
“看来这还需要放在车子里的发电机啊。”
七日看向楼梯的彼端,这时拉缇梅利娅慌了。
“欸?等等。你难道打算把我丢下不管?在这种地方留下我独自一人?”
“这用不着两个人一起去吧。我们关系有那么铁吗?”
“……你少啰嗦。那么由我来去拿好了。正好我也想去呼吸外面的空气了。”
拉缇梅利娅穿过七日身边,奔跑着爬上楼梯。
× ×
夏日的太阳把阳光大把大把地倾泻下来,现在迎来了一天中最热的时间。
外面热得就像是要烧起来。柏油路面上,景色像海市蜃楼一样波动着。
为了遮蔽太阳光,拉缇梅利娅将头更深地埋进风帽中。
“热……死人啦~”
寻求阴凉处,而沿着被树枝盖住的墙根走着。树影斑驳,落在脚边。清静的住宅街被蝉鸣声所充斥。
传说蝉是为了追求雌性而鸣叫。也就是说将“知——了、知——了”的蝉语翻译过来就是“我的声音棒吧?”“我很帅吧?”这样的歌声。
歌中有着歌者的意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拉缇梅利娅如此思考着。那个歌神通过歌唱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
嘴里哼哼着刚记下的韵律。因为不会法语,就用鼻子哼歌词。
——‘在他忘记我的名字之前’
将车子的后备箱打开,把有着引擎一样形状的发电机拉出来。这个发电机会发出“突噜噜噜”这样令人不快的机动声。
“唔……。啥呀这是,怎么这么重。”
不满的心情因为流淌出的汗水而变得愈发膨胀。凭什么我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帮那个七日干活。
“啊啊,受够了!谁干的下去!”
正要把发电机扔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喊她。
“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呀……?你在做什么呢?”
一位高大的中年妇女,弯下腰凑近过来,看着拉缇梅利娅的脸。纤瘦的身躯还有苍白的皮肤。画了很浓的妆,脸颊红得突兀。
拉缇梅利娅喘着粗气作出回答,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感。
“蛤,你有意见?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是了。”
“你是一个人?”
“没呀?还有一个人。”
拉缇梅利娅不耐烦地指着宅邸。
妇女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她的提问。
“难道是你是,祈祷士?”
“唉。没这回事。”
“啊呀,这样啊。那就好。真不好意思。总有那么些人把那个孩子说成是恶灵。”
“你指的是歌神?”
拉缇梅利娅倾斜脑袋。难道居民们不是都为从宅邸里传出的歌声而惧怕着吗?而听她的口气,就好像是在庇护歌神一样。
妇女左右摇着头小声说道:
“……那孩子才不是什么恶灵。”
过去住在哪宅邸里的那家人呀……。明明没有问她,她却迳自把话继续下去。
就好像是在缅怀往昔一般,将目光投向宅邸尖顶的方向,眺望着遥远彼方。
“是一家非常和睦的家庭。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嗯。都死了对不对?”
“是啊。然后再谁都没有的空宅邸里,一只小猫一直在叫着。喵喵的一直叫。”
那是之前一直在睡觉的那只灰猫吧。只有那只猫没有被杀,残存下来。
“一定是因为寂寞才在一直叫着的吧。听别人说,它好像从不从宅邸里出来过。那一定是在等待着吧。等着最喜欢的那一家子人……”
“明明他们都已经被杀掉了呀?”
“因为它是猫,所以它没明白过来。我们也一直担心着它,但是有一天,喵喵的叫声听不到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歌声。就是那个站在床边的女孩子在唱的。”
那就是那个歌神。拉缇梅利娅在进宅邸之前,所看到的也是那样的姿态。
“而且那个女孩子,长得和那对夫妇的女儿一模一样。那是一个长得跟母亲像的漂亮女孩。这可是在这一带出名的话题哟?说就是因为那只猫一直寂寞地叫着,所以那个女孩就化作幽灵回来了。”
“那不是幽灵,是祸津神。”
“这两者不都一样。”
“才不一样!你这人类真是放肆,信不信吃了你!”
“不管是幽灵还是祸津神,祈祷士都会二话不说将她祓除的对吧?真令人痛心。”
“难道老婆婆你不觉得困扰吗?听了那歌就会悲从中来,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对吧?”
“嗯……。虽然确实是会感到悲伤……但是要是听不到那歌的话,我也会心里不舒服。”
妇女将手托在红扑扑的脸颊上,惆怅的眼神注视着宅邸。
“……悲伤呢,是会成瘾的唷。”
——这人在讲什么呢。拉缇梅利娅心里这么想到。难道是醉了吗?
× ×
“——发生了这样的事。果然那孩子是幽灵。”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也看过了吗。幽灵是斩不到的。”
脱了上衣,卷起袖子的七日把胶卷装在投影机上,动着手的同时回答道。
“那么有问那只猫的名字吗?”
“没有”
“啊啊,这样啊。”
拉缇梅利娅坐在放着投影机的桌子上。一前一后地晃着脚。
投影机射出光线,在墙壁上投影出四边形的光幕,拉缇梅利娅兴奋地跳下桌子。
“好棒,看电影!”
细小的尘埃一闪一闪反射着光芒。
七日对四边形光幕的大小和位置做出调整。
“好了,就看看吧。”
咯啦咯啦咯啦……,由光投影出来,是昔日的一家族的身姿。
“这是刚才……在照片上的女人。”
西洋人的女性用手遮住脸。这大概是在躲避着追着她跑的摄像机吧。
夫人好像是感到困扰一样,将手摊平对着镜头。但是那绝不是真心的感到厌恶。从她张开的指缝间,可以看到她的灿烂笑靥。
就好像是在嬉闹一样。虽然没有声音,却好似能听到生动的笑声。
摄影的场所就在这栋宅邸的庭院里。场景中绿意盎然。庭院里摆着遮阳伞和圆桌。高高耸立的尖顶屋顶也映入镜头。还有站在屋顶顶峰的信风鸡也一样。
宅邸的形状明明跟现在没有变化,却丝毫感受不到毛骨悚然的印象。
灰猫从圆桌上跳下来,镜头追着它那直直翘起的尾巴。
镜头追着猫在庭院里来回跑,看着让人眼晕,里面也照进了住在这里的每一个家人。
家里有身材匀称的保姆,面孔温文尔雅的男主人。
所有家人,大家都俯视着镜头,莞尔微笑着。
猫从敞开的窗户跳进房里。镜头也追着它,映照出房子的里面。
摄影者在穿衣镜的跟前停下脚步。那里是那个摆设在有暖炉和鹿头的楼层的,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头照出镜子的里面,从那里看到摄影者的真面目。
“……歌神……?”
身着绣着波形褶边的裙子的那副身姿,和歌神像极了。西洋混血而诞生的美丽容貌。手里拿着摄影机,另一只手提起裙摆,光脚踩在绒毛毯上向这里行礼。
“……这孩子,长得好像歌神。”
“说反了、是歌神长得像这孩子。”
摄影机逼向窝在沙发上理毛的灰猫。
猫悠然摆动尾巴,头转向另一边。
少女手里还拿着摄影机,就去蛮横地紧紧抱起那只猫。
噗呲一声,影像结束了。唐突的终结。拉缇梅利娅怅然若失,继续地注视着照在墙上的四边形光幕。
“……在看完电影之后,总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呢……”
“不是电影哦,这个。”
“喂,阿七。我想再看一遍。”
“就算看几遍,内容也不会变。”
“但我就是想看。再放一遍。”
就在这时,宅邸的门铃响起。
“……不动产商的?”
“啊……也可能是那个老婆婆。她有说过还会来。她说她很担心。”
“……那句话,可不是说在担心你。我们可受她警惕了呀。”
听到门铃声响了好几次,七日深深叹口气,走向地下室的楼梯。
“等一下,阿七。这该怎么看?”
七日动手操作投影机。骨碌碌碌,圆盘回转,渐渐卷回胶卷。
“回转结束了就按下这个按钮,然后就播放了。OK?”
“嗯,OK”
七日离开之后,拉缇梅利娅坐在桌子上,再从头开始看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