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之段 猛虎暗杀拳Critical of the Tiger(2 / 2)
女战士像小孩一样点点头。堂姊看了似乎也回过神来。
她晃著头发摇头,然后立刻低下头。
「那个,对不起。如果我有先说明清楚就好了。所以……」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当时也没那个时间……对不起喔?」
「不会,你别道歉……」
语毕,两人便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仔细一想,团队Party结成后也有一段时日了,你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意见分歧,产生冲突,她们想必都不习惯。
只能摸索著跟对方道歉的现状,由敲击嘴巴的喀嚓声打断。
「看要解散团队Party还是道歉和好……我都可以。」
是虫人僧侣。
他依然站在你身旁,双臂环胸,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摇晃触角。
「要不要先把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扔进寺院治疗再说?」
「说得对。」女主教笑道。「头目也不喜欢被放置吧?」
───的确。虽然发不出声音,你也露出笑容。
不晓得是谁跟著轻笑出声,气氛以此为契机放松下来。
你也松了口气。若团队Party因为你的失态而瓦解,还真是死不瞑目。
在众人迅速准备撤离,收拾武器的期间,半森人斥候有了动作。
「等一下。」
他窸窸窣窣搜著倒在地上的魔法师焦尸,从怀里拿出钱袋之类的东西。
「喔,他们钱挺多的嘛。金币晃得叮叮当当响。赚到啰赚到啰!」
「这伤受得值得了……虽然可能会全部拿去当治疗费。」
女战士斜眼瞄向你,开了个玩笑,以缓解刚才尴尬的气氛。
你耸耸肩膀,拿刀当成拐杖勉强站起来。其他人急忙从旁边扶住你。
「还好吗?会痛的话要跟姊姊说喔……?」
可恶的再从姊───说实话,你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
八成是因为失血过多。比起疼痛,倦意更加强烈。沉重如铅的睡魔压在你背上。
「好哩,老大,振作点。咱们会尽快回楼上。希望不要遇到东西。」
「难怪探索速度会变慢……那就是这层楼的第一关的意思吗?」
「通往地下四楼的楼梯也还没找到的样子。别著急,慎重前进吧!」
「回程也是。搞不好会在地下一楼又被史莱姆袭击。」
「禁止讲这种话……我真的很不擅长对付那东西。」
你听著伙伴们交谈,咕哝道总有一天要抓著迷宫之主的头发教训他。
「反正那家伙绝对是个秃头的假发怪。」
半森人斥候大概是听见了那句话,碎碎念道,团队Party的气氛转为一片和谐。
「啊,你不能动的话……我想踹踹看门!」
女战士成了团队Party中唯一的专业前卫,兴奋得像小孩子一样,转头望向你。
你苦笑著点头,她「啊哈!」展露宛如一朵盛开的花的灿烂笑容。
那个举动是有意为之,还是已经恢复平常了,你依然无法分辨。
不过───她跟堂姊之间的紧张气氛不复存在。你偷偷在心中松了口气。
女战士似乎察觉到你的气息,如同一只猫眯起眼睛,用手肘撞堂姊。
「对了,他是这个团队Party第一个去寺院的人对不对?」
「啊,对耶!嗯,我早就觉得会是他。就,有种预感,对吧?」
女战士窃笑著,再从姊喜孜孜地附和,可恶。
你不悦地噘起嘴巴,叫她们别再说了,快把你带回地上。
过没多久便像断线的木偶般失去意识。
§
───下次睁开眼时,你看见的是广阔无垠的夜空。
虽然有种在迷宫里待了很久的感觉,实际上应该只过了半天左右。
迷宫中的空间会产生歪斜,连时间感似乎都会被打乱。
夜晚的冷空气拂过脸颊,你抬起沉重的眼皮。
清爽的夜风及新鲜的空气,唤醒你朦胧的意识。
你们已经远离迷宫入口,正在穿过通往城镇的大门。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还能活著看见这片星空。
你觉得大可感谢神明,不感谢也无妨。
「啊,你醒啦?呵呵,史莱姆不出现就没什么难的。」
女战士看著你,喉间发出轻笑声。堂姊点头赞同。
「大家都好不容易活著回来了,嗯,是一场不错的探索吧?」
如果这还能叫「大家都平安无事」,就算是你也可能会生气。
不过,凭这具无力的身体,老实说连站著都很勉强。
这次你不得不对再从姊的发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主教发现你的状态,拉扯堂姊的袖子。
「快去寺院吧。头目现在还是有危险……」
「对呀,他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虫人僧侣点头,将用甲壳覆盖住的身体挤进你的腋下。
「我从这边撑住他。找个人负责另一边。」
「来啰,交给我!」
半森人斥候灵活地钻进来,撑起你的身体。
你在伙伴们的搀扶下被抬进城塞都市,赶往寺院。
行人的视线落在你身上,其中也有冒险者。
起初,冒险者对抬著鲜血淋漓的同伴奔跑的你们,投以怜悯的目光。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你还有呼吸,安心地眯起眼睛,为你们让路。
这里是城塞都市。对迷宫的挑战者而言,经常要与「死亡」为伍。
既然如此,就算他们不是朋友,不是同伴,不是你的任何人,也跟你一样是冒险者。
离寺院的距离绝对不短。
但在同伴的包围下,你并不觉得痛苦到哪去,感觉相当奇妙。
伙伴支撑著濒死的你。
他们轮流搀扶你,纷纷凑过来表示关心。
即使倒下的不是你,大家也会这么做吧。肯定没错。
在意识断断续续的状态下,这对你来说是无比的喜悦。
过没多久,你听见咚一声,发现寺院的门被推开了。
伙伴们蜂拥而入,将你抬到祭坛,你听见他们拜托人治疗你的模糊声音。
最后记得的,是冷冷俯视躺在地上的你的修女简短的一句话。
「───什么嘛,还活著呀。」
§
「嘿,你记得弓箭高手的传说吗?」
师父这么问的时候,你才刚开始学剑,年纪尚轻。
记忆中的师父仍是当时的模样,坐在草庵的你却是现在的你。
好色的师父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找女人,不过有时也会像这样陪你聊天。
她将手伸进道袍底下消瘦的胸前,露齿一笑。
「用不著射箭都能把鸟射下来,习得不射之射的他,最后忘记要如何射箭。」
你点头表示记得。过去的你不知道会怎么回答,但现在的你确实记得。
「很好。」
师父的回答声和风吹过草庵,拂过草丛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外面是夏天。蓝天艳阳高照,白云亮得刺眼。空气中飘荡著榻榻米、香炉、药,以及师父、你和水的气味。
「那我问你。」
师父热得松开衣襟,露出锁骨,拨掉垂在雪白喉咙上的头发,悠然盘腿而坐。
「那个高手究竟是真高手,还是单纯的骗子?」
───你怎么想?
不久后,你回答「高手吧」。
若是真正的高手,不需要弓也很合理。忘了也无妨。
听见你的答案,师父加深笑意。是那抹一如往常,分不清是愉快还是嘲讽的笑。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的。高手、专家,已经不需要拘泥于武器。」
她边说边伸出手,毫不遮掩暴露在外的胸膛,拿起挂在旁边的弯刀。
刀锷发出清澈的声响,白刃出鞘。
连在昏暗的草庵里都藏不住那冷冽的寒光,应该是把好刀。
「是把无铭刀。」
大概是发现你的视线了。师父轻轻把刀扛在肩上,腼腆地说。
「但我们以武器为尊。不是吗?不挑武器就够强了,既然如此───」
这次,划过空中的弯刀无声刺到你眼前。
你和她之间明明隔著一段距离───不在攻击范围之内,刀刃却像穿越空间似地指著你的喉咙。
「───挑武器的话,会变得更强。」
她的笑容,宛如露出利牙的老虎。
师父能够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样把你咬死,也能一口将你吞入腹中。
过去的你如何回答,已经不得而知。
现在的你左一句「可是」,右一句「不过」。师父「嗯」了声,催促你说下去。
不过,拥有好武器的高手及外行人相比,是高手更强。显而易见。
也就是说,最后看的不还是本人的技术吗?
「原来如此。」
师父听了,把刀收进刀鞘。
下一刻,她将那把弯刀扔向你的大腿。
你急忙接住,师父一副「来吧」的态度展开双臂,微微歪头。
「可是胜负会被一时的运气所左右。拿钝刀的高手和拿名刀的外行人,就不好说啰。」
───现在你说不定杀得了我。
师父露出没有半点日晒痕迹的雪白喉咙及胸膛,像个天真无邪的女童般引诱你,脸上绽放笑容。
身材消瘦,骨头隔著皮凸出来。连过去的你的力气,或许都有办法将她拦腰折断。
只要砍断那条微微透出的蓝色细线,八成会溅出令人瞠目结舌的鲜血。
远方的蝉唧唧叫著,彷佛在抵御暑气。
但当你感觉到额头渗出汗水时,蝉鸣也跟著戛然而止。不晓得是耗尽力气了,还是被鸟吃掉。
你咽下一口唾液。喉咙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真正与虎对峙的时候,是否就是这种感觉?
比起正在跟下一秒就能咬死自己的敌人对峙,你更关心的是说不定砍得死对方。
这种想法───忍不住这样想的自己,使你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
过没多久,你用被汗水濡湿的手握住弯刀,默默放在惯用手旁边的地上。是固定的规矩。
胜负会被一时的运气所左右。正因为无法掌握,未经思考就发动攻势,没道理赢得了。
「哦,来这招。」
师父发出可以解释成失去兴趣,也可以解释成更加好奇的沉吟声,整理好衣服。
「你刚才提到技术,还提到运气。都与武器无关。」
───那既是答案,又不是答案。
师父边说边伸长裸露的脚,粗俗地用脚趾将放在草庵边缘的盆子拉过来。
她将药袋放在盆子上,拿起酒壶和缺了一角的碗倒满。
「那再问你一个问题。」
师父像在接吻似的,津津有味地大口喝酒,咕嘟一声咽下。
她用鲜红色的舌头舔掉沾到嘴角的酒,恢复血色的脸上浮现笑容。
「你是个高手。」她指向你,然后指向空中。「对方也是高手。」
不过。师父又喝了一、两口酒,用迷蒙的双眼看著你。
「对方有把好剑,你手中只有钝刀。」
───那么,你怎么做?
你答不出来。
过去是,现在亦然。
即使处在那样的状况下,你还是会踏上战场吧。
然而───那既是答案,又不是答案。
看你无言以对,师父愉悦地笑出声。
「我想也是。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全是正确的,没人办得到。」
语毕,师父叹出一口炙热的吐息,忽然放松四肢。
整个人松懈下来,再度敞开领口,抬著头用手往身上搧风。
那个动作非常不雅,前一刻的气势荡然无存。
俨然是只趴在阳光下舔毛的猫。你红著脸垂下头。
「那把剑给你。」
师父站起来,踢倒空酒瓶,晃著身体走掉。
八成是又要出去玩。经过你旁边的时候,她也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以后再跟你对答案。说不定会知道,说不定不会知道。」
门喀啦喀啦地往旁边拉开,接著关上。
你慢慢抬头,慢慢拔出放在旁边的弯刀。
凛冽的寒光。但那是刀刃原本就有的光辉,不至于亮得发白。
刀刃无声出鞘,无声入鞘。只是把普通的弯刀。
室内只剩下潮湿的、参杂师父的药味的些微汗水味。
你不想打散这股气味,屏住气息,凝视手边的弯刀。
存活下来的蝉仍在发出尖锐的叫声,透过贴在门上的纸传来。
好热。
§
「噢,你终于睁开眼睛啦。」
───不,没那么容易。
你对在黑暗中朝你轻声呢喃的冰冷声音自言自语。
开眼人的境界,离你还有段距离。
悟道───即参悟道理───的领域,你望尘莫及。
「我指的是更现实的睁开眼睛。」
你听见她轻轻嗤之以鼻的声音,慢慢张开眼。
比起眼前的景象,你最先意识到的,是身下的石造床铺───不,是祭坛的冰冷触感。
而由烛光照亮的朦胧画面,令你倒抽一口气。
「……怎么了?」
看见身在回荡咏唱、呢喃声的寺庙中,一心向神祈祷的少女,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更何况她那如玻璃般白皙通透的肌肤,如今一丝不挂。
你花了一瞬间才发现───是平常会在寺院见到的那名修女。
平均大小的乳房,描绘出工整如雕刻的美丽线条。
像一尊白瓷人偶的小巧脸蛋,在火光照耀下彷佛染上一层薄薄的淡粉色。
你终于移开视线,是因为注意到她轻蔑地眯起眼睛。
「……我要收观赏费喔。」
意思是给钱就能看吗?你将这下流的想法赶出脑内。
你羞耻得低下头───发现自己也是裸体───她嘀咕道:
「真是。无所谓,我没生气。跟其他冒险者比起来,你的反应好太多了。」
往衣物摩擦声的来源看过去,她正在穿上修道服。
你环视四周,看见自己的衣服摺好放在旁边,迅速穿上。
你们两个背对背坐在祭坛,默默穿著衣服,系紧衣带。
「对了,亏你回得来。」
她敞开领口撩起头发,她的气味随著这个动作传来。
大概是烧香的味道。你现在才知道「身上有股沉香味」有时可以拿来称赞人。
「『苏生Resurrection』的神迹也不是一定成功。」
───「苏生」。
原来如此,难怪。你察觉到自己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仪式。
跟处女同床,赋予生命力,将灵魂从生死边缘唤回,诚可谓神明引发的奇迹。
和复活死者似是而非,不过一旦亲身体验过,还真是只能感叹连连。
没错,死者不会复活。任谁都无法逃避死亡。
你重新面对这个事实,却发现自己不怎么害怕。
手没有发抖。你觉得很不可思议,低头盯著手掌。
「不只生命。我说的是灵魂。」
你抬起脸。修女水亮的眼睛位在不远处。
她的视线笔直刺在你身上,彷佛看透了你。
不知为何,她的视线和师父重叠在一起。明明一点都不像。
「再怎么治疗身体,灵魂若没有回归的意思就会丧失Lost。」
这句话听起来,果然像看穿了你的想法。
没人会想经历好几次死亡。也有很多人不想继续活下去。
───你又是如何?
你并不会想活下去。仅仅是不死,仅仅是活著。感觉起来像这样。
「这座城镇的冒险者,大多跟灰烬一样。」
修女移开目光。不对,她别过头,斜眼看著你。
「───看来你不同。」
是吗?你重新自问,然后思考。
聚集在这座城镇的冒险者,和你。同样是冒险者,却有所差异。
来到这里时你觉得不一样。现在又如何?
不是一样吗───到头来,不是生就是死,不就这么简单吗?
看你陷入沉思,修女无奈地笑了。
「有那个时间思考,不如做更该做的事。」
要我感谢神?修女闻言哼了声。
「怎么可能。收到捐款就负责陪人同床,是我的职责。神愿意回应,并非神的义务。」
神明不会因得失而行动。虽然渺小的人类一看愿望没有马上实现,就会怒骂神明。
修女走下祭坛,整理好仪容,静静走向门口。
「要感谢一切。」
你思考了一下,点头,首先感谢她帮忙举办仪式。
修女因你的话语停下脚步,在踏出门外前回头看了你一眼。
「很好。」她点头,眼中带著一丝笑意,有如雪夜隔天的朝阳。
前提是───不是你自我感觉良好。
§
───现在是,天亮前吧。
安静得令人坐立不安的寺院,彷佛罩著一层淡紫色的烟雾。
从朝霞中透出的点点亮光,大概是排在一起的烛台。
你下意识屏住气息,以免打破这阵静谧,连脚步声都没发出,走进礼拜堂。
你在长椅的缝隙间前进,发现到处都有人的气息。
疑似是在那边休息,等伙伴治疗完毕的冒险者,或是为伙伴祈祷安息的人。
你在分散各处的人们对面───祭坛前,找到你要找的人。
女主教跪在地上,静静献上祈祷。这名少女是你的同伴。
将这副模样称之为圣女,有点难为情。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就更不用说了。何况考虑到她走到这里,付出了多少努力……
你却觉得,这样称呼被黎明曙光照亮的她才相衬。
「啊……」
前进几步后,女主教口中冒出祈祷之外的言词。
她伴随衣服的摩擦声站起来,缓缓面向你。
大概是注意到你了。她的嘴角挂著柔和的微笑。
「……太好了,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她用看不见的双眼注视你,你慢慢点头。
蒙神赐予了神迹,不必担心。你甚至在为打扰她祈祷一事感到愧疚。
女主教闻言,看似松了口气。
对了,她已经卸除装备,头发也放下来了。
没看到其他同伴───你当然不是在擅自期待他们不眠不休地等你。
毕竟探索完迷宫,大家都累了。八成已经回到旅馆,这样就好。
你说出自己的推测,她点头。
「是的。我先去旅馆洗了一次澡,才独自回来。因为大家都很累……」
而且这么多人在这边等,也会给人家添麻烦───原来如此,你明白了。
难怪她身上隐约有股好闻的肥皂香。
「是的。你的姊姊说『总之先洗个澡,心情也会平静下来!』。」
听说她拖著女战士和女主教两人,一到旅馆就这么提议。
说是洗澡,顶多只能用水擦拭身体,不可能去泡澡。
很符合堂姊的作风。对你而言,她跟平常一样反而让你觉得轻松自在。
「真的是一团乱喔?你昏倒了,大家手忙脚乱……」
呵呵。女主教笑出声。
抵达寺院时,女战士整个人慌了,斥候急忙安抚她,捐款则由虫人僧侣负责。
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实在很难想像。
「的确……姊姊看起来倒是不慌不乱。」
我还以为她们的反应肯定会反过来。
女主教这么说,但在你心中,堂姊在这方面还满冷静的。
亲眼看到那一幕的那位修女,想必很惊讶吧。你也笑了出来。
仔细一想,能在地下迷宫里面的那场战斗中存活下来,实属幸运。
───尤其是你倒下之后,其他人散发一触即发的气氛,说实话你甚至感到意外。
如今那样的气氛已不复存在,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
你将这个想法藏在心中,告诉女主教她其实也可以回去休息。
「啊,是的,呃,他跟我说『你要怎么做都可以』,我就,那个……」
听见你说的话,她害羞地低下头,默默垂下视线。
经过片刻的沉默。她低声拋出一句话,彷佛在倾吐涌上喉咙的苦水。
「……因为,我帮不上忙。」
你什么话都没说。该对低著头,肩膀瑟瑟发抖的她说些什么?
你只回了句「是吗」,坐到长椅上。
过了一会儿,她也轻轻坐到旁边。你假装没听见细微的呜咽声。
「……那个,头目。」
什么事?你心不在焉地看著祭坛上的交易神圣印问。
「我……有派上用场吗?」
你深深吐气。女主教肩膀一颤。
───还以为你在烦恼什么,原来是这点小事。
「这、这点小事……好过分。我很介意的……」
噢,嗯。你尴尬地点头,搔搔头。
呃,当然,你很清楚她一直在为此感到不安。
若不证明自己派得上用场,又会被扔在酒馆───不能怪她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事实上。
要是没有她,每次探险都会很辛苦。尤其是上次。
正因为有位可靠的向导,就算你倒下,你们还是能平安归来。
再说,你们好歹是准备挑战地下三楼的冒险者团队Party。
尽管第一战失败了,实力如此坚强的主教哪可能没用。
你不厌其烦,仔细将这件事传达给女主教。
「……是这样吗?」
没错。你点头。要说的话,你比她更没用。
只能上前线挥舞木棍,有余力再用个法术。这次更是沦落至此。
你拍拍脖子,表现出失落的模样,她激动地大喊:
「怎么会没用!你总是带头冲锋陷阵,帮忙下决定!还帮了在酒馆的我……!」
───看吧。
「……咦?」
怎么会没用。你哈哈大笑。怎么会没用。你和她都是。
「啊……」女主教发现自己被骗了,鼓起脸颊咕哝道:「讨厌。」
没错。怎么会没用。纯粹是她想太多。
然而───她之所以这么没自信,似乎有更深刻的原因。
你不认为单单被扔在酒馆,被当成鉴定师,会害她变成这样。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应该是剿灭小鬼的那次经验……
「……我……我是,那个……」
你正准备开口询问,她便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是被当成要成为英雄的人扶养的。」
虽然不是多了不起的血统───女主教苦笑著说。
她的家族,似乎继承了遥远往昔的白金级英雄的血脉。
虽说是分家,身为勇者的后代,自己必须成为与这个头衔相衬的强者。
女主教只用短短一句话带过……比起扶养,更接近调整吧。
尚未迎接正式成年的十五岁,她就已经拥有足以得到主教身分的能力。
不只是因为才能或天分。而是她被迫做出的努力有了回报。
「但我也只是魔法和神迹两边都会用而已。只论神迹的话,其他人更……」
她轻声说出的名字,不晓得是以前的同伴,还是故乡的友人。
因此,她下定决心成为冒险者。可是……
「可是,结果还是不行。我做事不得要领,只会碍手碍脚。」
被拯救。在同伴的照顾下踏上旅途。然后又被拋下。
「果然没办法那么顺利。活著比想像中还难……」
语毕,女主教露出虚幻的微笑。
她也有她的烦恼,挣扎著试图前进,她所付出的努力不容置疑。
你别过头,不去正视从覆盖住她眼睛的黑布底下透出的情绪,抬头望向礼拜堂的天花板。
不晓得是不是用聚集在寺院的冒险者的捐款盖成的,看起来特别高,永无止境,大概是错觉。
───不过,嗯,也不是只有坏事吧。
你慎重挑选措辞,喃喃低语。
对你而言,女主教反而有令人羡慕的部分。
「咦……?」
她茫然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仔细想想看就知道了。
世上究竟有多少人,明白自己生存的意义───?
知道自己为何而生,该做些什么───讲得出这种话的人并不多。
身为一名剑士,你一直以更高的境界为目标前进。
但若有人问你那是否为生命的正确用途,你无法回答。
道路无穷无尽,持续到遥远的彼方,搞不好没有终点。
不过……不过,女主教有自己要走的路。
成为英雄。以英雄的身分,为世界带来和平。
刚开始,那或许是他人赋予的使命,如今却是凭藉自身意志决定的目标。
「啊……」
即使那条路满布荆棘,绝不好走……
有自己的道路,令人羡慕。你这么告诉她,闭上嘴巴。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那就练习这样想吧。
你刻意加重语气,以免让这句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蒙羞。
前方的路还很长。不够成熟是正常的。不只是她,你也一样。
既然如此,何必那么介意,那么烦恼?
只要默默前进便足矣。
那名修女说要感谢一切。一切都是命运。
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既然都走在上面,有什么不好?
「……路还很长。」
她轻声呢喃,你再次点头,附和道:「没错。」
地下迷宫你们也才探索到地下三楼,还有很多路要走。
正因如此,法术及神迹都会使用的她,更是团队Party的关键。
有她在中心,什么样的阵型都能组成,关键时刻的行动次数也会增加。
更重要的是,走路没有制图人,要怎么不迷路?
你接著补充,她像在闹脾气般噘起嘴巴。
「呣……头目有点狡猾。这样搞得我好像要人称赞的小孩。」
你故意大笑好几声。
哎,怎么说呢。不这样讲,应该很难让她产生自信。
重点是你这次出了这么严重的纰漏。你拍拍脖子。必须挽回失败吧。
女主教闻言,像在瞪你似地看过来。
你很清楚她眯起了眼带底下的双眼。
「那,呃……咳。」
不久后,她发出可爱的清嗓声,双膝并拢面向你。
「……我也很庆幸遇见了你和大家。」
呣……
突如其来的率真告白,令你低声沉吟,她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所以,虽然免不了受伤───请你不要死喔?」
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她这样说,你只能再咕哝一声。
女主教笑著说「回敬你」,潇洒地起身。
「我去告诉大家你醒了。」
聊太久可能会影响身体状况,请好好休息……
她的语气还称不上轻快,听起来却少了一些重量。
说不定是你误会了,不过,你衷心祈望但愿如此。
「祝你有个漫长的白天,舒适的夜晚(注1)。晚安。」
也祝你有个成倍的白天及夜晚───晚安。
§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死了。」
隔天,你和女主教一起加快脚步回到旅馆,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穿便服的女战士用手撑著脸颊,故意摆出无奈的表情叹气。
你无法反驳,只得苦笑。
全是你的不成熟导致的结果。
───不管怎样,肚子饿了。
身体方面上的血气不足。什么都好,真想大吃一顿。
你如此提议,决定带同伴前往「黄金骑士亭」。
幸好没人反对,幸好你们固定坐的那张圆桌还空著。
你们跟平常一样坐到桌前,跟平常一样叫住兔人女侍点餐。
「哎呀,那就是所谓的勋章啰?」
敏锐的她察觉到你的状态,晃动长耳。
你苦笑著抚摸缠在脖子上的绷带。若有留下伤疤,是很令人骄傲没错。
总之,你奢侈地点了比平常多一些的量,堂姊两手一拍。
「幸好你没事。真的。所以……」
再从姊微笑著对女战士宣言。
「是我赌赢了!」
「你们拿这个来赌吗!?」
女主教忍不住站起来。你也瞪大眼睛。正常的反应。
「对呀。昨天回旅馆后,大家一起商量的。」
「……没人输的话,就赌不成了。」
虫人僧侣语带讽刺地说。
他在衣服底下搜来搜去,抓出数枚金币放到桌上。
女战士也以百无聊赖的态度,把装金币的袋子扔上桌。
听见金币的碰撞声,斥候笑容满面,拍了下两人的肩膀。
「所以,今天由两位请客哩!」
「好的───啊啊,输钱了。」
她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挺愉快的───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吗?
你隐约猜到是谁提议要开赌局的,默默耸肩。
这是在趋吉避凶。就算你死了,赌赢的那一方也不可能会开心成这样。
……不会吧。大概。
想到上次探索迷宫时发生的骚动……说不定女战士也比想像中还担心。
你假装完全没发现,叫堂姊对败者手下留情。
「这还用说!人家总是在前线保护我们。我不会硬点一堆菜啦。」
女战士对不知道在得意洋洋什么的堂姊,露出泫然欲泣的苦笑。
───应该,没事了。
人心没那么好猜测,原不原谅都一样。
女战士心中八成怀著愧疚,但你们可是要相处到死的关系。
你不会忘。伙伴们也不会忘。女战士一定也不会忘。
因此,即使会难过,比起原谅后就把那件事一笔勾销───这样对彼此一定比较好。
过没多久,早餐送上桌,打断你的思绪。
来得正好。
你大口吃著热腾腾的麦粥,配葡萄酒吞下起司及肉乾。
「这样胃会受不了。」
你用一句「啰嗦」堵住虫人僧侣的嘴,专注在填饱肚子上。
看你饿成这样,其他同伴纷纷苦笑,你不予理会。
包含在迷宫中的时候,你一、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连龙你都能连皮吃下。
「真是……」
你无视想帮你擦嘴巴的再从姊,开口说道。
───今天就休息吧。
一秒过后。虽然没有噎到,你急忙喝了口葡萄酒。吞下去。
前提是大家同意。你慎选措辞。没错,前提是大家同意。
───明天或后天,我想再去挑战那群虎面忍者。
「…………」
「…………」
伙伴们顿时停下吃饭的手,视线在圆桌上交错。
呣。我差点送命,所以你们以为我会夹著尾巴逃走吗?
「没啦。」
半森人斥候笑著摇头,回应你那调侃般的玩笑话。
「咱还以为老大会先去修行一阵子,或是调整装备之类的。」
你笑了。嗯,你的确有打算费点工夫。不知道会不会顺利就是了。
「有胜算的话,我是无所谓。」
虫人僧侣似乎已经吃完,正在嚼水果。
他用手把柑橘推走,嘴里咬的是苹果。皮跟籽他好像都不介意。
「若感觉会输,到时再回头即可。我都可以。」
「对呀……姊姊倒是有点担心你有没有勉强自己。」
嗯───她竖起食指抵著嘴角,彷佛弟弟提出了恼人的意见。
过了一会儿,她把上半身靠在圆桌上,双手交叠托著下巴,看著你。
「欸,想要姊姊教你法术吗?」
你想了一下,摇头。剑术不如人家就马上逃去学法术,不是很令人不甘吗?
所以你预计再挥著木棒挑战一次。
如果又输了,到时再乾脆地拜托再从姊教你法术吧。
「哼哼哼。那姊姊会在后面保护你,免得弟弟受伤!」
亏你有脸讲这种话。一有什么纠纷就最先推给你的,无论何时都是再从姊。
你和堂姊面面相觑,就这样笑出来。什么问题都没有。
透过眼带看著你的女主教也点了下头。
「我已经决定要与你同行。」
她的表情,彷佛成了恶作剧的共犯。
毕竟昨晚你们达成共识了。那是事实,虽然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她要拯救世界,你要测试自己的剑技。目的不同,却是同一条路。
「……」
因此,问题在于最后一人。
面带难以形容、看不出情绪的表情,无聊地拿著汤匙在盘子里舀的女战士。
她发现你在等她回答,过没多久应了声「这个嘛」。
「……嗯。」
然后吞吞吐吐地点头同意。
───就这样?
「因为,」女战士扯出笑容。「反对的话,我不就成了坏人吗?」
那绝非答案,她却没打算说下去。
呣。你也不想逼她回答,话题便就此告一段落。
不久后,有人在吃饭期间开了个玩笑,众人聊得有说有笑,女战士也加入其中。
只有女主教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紧盯著你和她……
§
你的弯刀咻一声将风一刀两断,留下残响。
蓝天底下,刀刃在空中刻下一道白线───并没有,你拚命追著它的轨道看。
想让敌人采取同样的行动,你也必须采取同样的行动。
因为敌人当时的反应,恐怕是对他来说的最佳解。
因此你向前迈步,直线狂奔,横向挥刀。
从酒馆回到旅馆后,你绕到后面的马厩前。
结果,你不知道哪里能在不影响其他人的状况下锻炼。
───如果有类似训练场的地方就好了。
不巧的是,城镇外面只有广阔无边的原野,以及张开大嘴的迷宫。
在那里锻炼太靠近「死」了,你并不想。
刚痊愈竟然就去锻炼───也有人会这么觉得,但你反而认为正因为刚痊愈,才要去锻炼。
毕竟近期内,你将再度和那群忍者对峙。
躺在床上一、两天是否会害身体变迟钝?答案是肯定的。
肉会变僵,皮会变硬,筋会痛,骨头会吱嘎作响。尽管只有细微的差异,确实会变迟钝。
就算只差了一束头发,多了那一点差异人就会死,少了那一点差异敌人就杀不了你。
冒险者就是为了追求那一点而磨练技术、提升力量。不能容许心、技、体迟钝半分。
然而,你也不是完全理解这个道理。
你是为了理解,才踏实地一步步走在剑之道上,所以这很正常。
其他人也在酒馆暂时解散,锻炼或集中精神,各自做好准备。
即使是去四处闲晃,或者去赌博,只要是为了下一场战斗,你不会有任何意见。
───不对,如果再从姊敢偷懒,必须骂她一顿。
想到这个玩笑,你扬起嘴角,然后立刻摇头驱逐杂念。
你和伙伴们同生共死的时间不长,倒也称不上短。
你相信至少他们应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地方上。
既然如此,你必须回应他们或许有对你抱持的信赖。
───好了。
于是,你再度拿起弯刀,动起脑筋。
说到砍向脖子的强力一刀,你想起前阵子交手过的那些初学者猎人。
他们的剑法无疑是刚剑,跟这次的速剑───还是拳头?───不同,却值得参考。
虽说是反射动作,亏你有办法防住。
───运气真好。
你重新深深体会到。
要是没看见经历过一次败北的金刚石骑士他们,你八成也会重蹈覆辙。
没错,就像这次。
你下意识抚上包住喉咙的绷带。
上次运气好防住了,这次运气好,来得及用「苏生」。你因为运气好而免于一死。
下次也是「偶然」吗?还是「宿命」?一切端看骰子的点数吗?
你想了一下,判断想这些也没用,马上将它拋在脑后。
有时间烦恼,不如从头砍到尾更快。
───试了几次,你发现一件事。
要操控身体往前砍后立刻后退,果然不实际。
常有人只是听说奇怪的知识,就说剑只是靠蛮力砍人。
或是光靠速度及敏捷度使剑的人,远比力气大的人厉害,诸如此类。
怎么可能。
你不明白四方世界全部的武术,不过力量及速度是一体的。
它们的源头都是肌肉、骨头、神经。
因为肉体是靠它们做为发条、杠杆、齿轮运作的机关。
常听人说要超越极限,然而身体只能在可动范围内做出做得出的动作。
所以───才会有剑术的理论。
既有效率,又精准,并且正确地挥刀,夺走他人性命的肉体操作法。
找出自己最适合的动作,让身体记住这个行动模式。
然后用浅显易懂的文字记录下来,以传达给任何人,或者有才能的人。
自己撰写那种指导书,应该是兵法家、武者的道路,不过……
───办不到。
你对照师父传授的理论及自身的体感,下达结论。
杂技般的动作暂且不提,要你什么都不想直接向前砍再后退,大概办不到。
急著下结论或许是不够成熟的证明,但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现在与其发明奥义,思考能在一、两天内做到的事更有意义。
你调整呼吸,在视线范围内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想像那些忍者。
首先,在这场对决中,你拥有一个压倒性的优势。
也就是在迷宫里,敌人是谁对你而言都没有影响。
既然要踏入迷宫的墓室,就必须做好出现什么敌人都得采取相应对策的心理准备。
那群忍者则无法判断踏进墓室的你,是否为之前遇过的冒险者。
若你采取同样的行动,对方必定也会下出同样的第一步棋。
既然如此……胜机就在那里。
你轻轻甩动左手活动筋骨,打开双腿立于原地。
双腿与肩同宽,身体上下摇晃,吐气,再让呼吸循环至全身。
这时……
「那个,头目……!」
忽然传来充满活力的声音,你将专注在锻炼上的精神放松了些。
转头一看,伙伴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跑到马厩旁边。
「我们来参观的……!」
打扰了。女主教脸颊微微泛红,语气充满使命感及干劲。
「…………」
女战士袖口被她紧紧抓住,无法逃跑,站在原地无所事事。
她别过头,困扰地搔著脸颊,如同被家人拉著手,正在闹脾气的小孩。
你苦笑著「喀嚓」一声将弯刀收进刀鞘。
还以为她肯定会去跟堂姊一起钻研法术,没想到竟然会和女战士一起来。
「是的,我去寺院的时候碰巧遇见她,就把她带来了!」
看见女战士头痛的表情,你能想像她应该真的是「被带来的」,扬起嘴角。
───说要来参观,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
女主教摇头,金发漾起波纹。
看不见的双眼对著你,不知为何,她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很好。
「说不定我也会有不得不拿起武器的时候。多学习不会有坏处!」
对不对!她徵求女战士的意见,女战士模棱两可地应了声:「对呀。」
───呣?
你望向女主教,推测她的意图,她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噢,是吗?原来如此。她在担心你。
你无法判断这是堂姊的薰陶、她自己成长的证明,或者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这是人家的贴心之举,你也不好意思糟蹋她的心意。
你想了一下,环顾马厩周围,心想「反正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下达结论。
───能不能陪我过一招?
「……这样好吗?」
面对你的邀请,女战士这句话不知道有何用意。
她轻声说道,撩起亮丽的黑发,展现雪白的喉咙。
被手臂遮住的脸露出来,带著彷佛要露出利牙的狰狞笑容。
「我说不定会像上次一样,不小心赢过你喔?」
呣,你噘起嘴巴。上次是平手,不,是你赢了吧。
就算当成平手好了,对上长兵器你还能打得不分上下,可谓剑的胜利。
「哦。」
女战士闻言,像猫一样眯起眼睛。
「那来试试看吧。」
她讲得跟玩游戏一样,瞄了四周一眼。
然后抬脚踢起用来搬运马厩里的稻草的三齿叉,熟练地抓住。
你跟著从马厩的空马房里拆下隔开马房的长竿,拿在手中。
不过,加上小刀在内身上带著大小三把武器,动作自然会变迟钝。
你拿下腰间的弯刀,女主教似乎感觉到你的气息,默默伸出双手。
看她这么勤快,你露出苦笑,将弯刀交给她。
刚好。裁判就交给恭敬地捧著弯刀的她担任吧。
「我在此向至高神起誓。」
女主教将手放在平坦的胸前,说出绝对诚实的话语。
提到比赛的裁判,没有人比至高神的神官更适任。
看你拿起长竿,女战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输了可别拿因为武器用不习惯当藉口喔?」
───彼此彼此。
你调整呼吸,微微张开双腿,与肩同宽,压低重心,用当成刀鞘的左手抓住木棒。
女战士跟平常使枪的时候一样,拿起三齿叉转了圈,前端指著你。
接著,女主教以平静又响亮的声音宣言。
「───开始!」
抢得先机Initiative的是女战士。
她以看不出穿著铁靴的轻盈动作,蹬地飞奔而出。
脚边的草于空中飞舞时,三齿叉的前端已经逼近眼前。
你扭动身躯,左脚向后退,跟三齿叉擦身而过,侧身挡掉这一击。
站上前的右脚稳稳踩住地面,你用紧绷的身体挥动木剑,发动奇袭。
由下往上。木棒像要站起来似的,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这时女战士柔软的身体已经退到后方,跟三齿叉一起脱离你的攻击范围。
「啊哈……!」
她发出打从心底感到愉悦的笑声。你将木剑拿回正面,用渗出手汗的掌心重新握紧。
闪躲,挥剑。这样太慢了。那要怎么做?
「嘿,你在发什么呆……!」
女战士再度冲上前,不给你思考的时间。
你的视野、视线、两眼的焦点彷佛遭到限制,只能直盯著三齿叉的尖端。
你反射性───或者说情急之下,拿木剑阻挡那紧逼而来的杀意。
木与金属发出沉闷的声响剧烈碰撞。你用左手扶著快被打飞的刀身。
三齿叉紧紧咬住木剑,你下意识绷紧身躯。
鼻尖感觉到金属冰冷的触感,使你的额头不受控制地流下汗水。
就算来不及防御,女战士应该也会在攻击命中的前一刻收手,她的动作却快得令人对此产生怀疑。
三齿叉的尖端后面,是她近在咫尺的脸庞。
表情冷酷无情,目光锐利,可是───眼神流露出了一丝动摇。
「这样你又会死掉喔?」
眨眼的下一刻───真的是下一刻!───她已经从你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她与你拉开距离,动作迅速得如同吻别后转身离去的女人。
你慢慢重新拿好从三齿叉的束缚下得到解放的木剑。
你和她对峙著,感觉就像骰了两次骰子,结果两次都回到原点一样。
───刚才那步是一步坏棋。
师父突然在你脑中大笑著说。
一对一暂且不提,以少对多的话,采取守势的瞬间就注定迈向死亡。
因为若敌人在你僵直时从旁攻击,八成就到此结束了。
前阵子跟初学者猎人进行的战斗,真的是运气好。
四周的环境已经从你的视野、大脑内消失,如同抹成一片白色。
只剩下你与她,剑与枪。
女主教的存在也被你排除于意识之外,她八成正在心惊胆颤地关注战况。
该如何跨越眼前的障碍、下一步该怎么走。你全心全意思考著这个问题。
闪开后再进攻就太慢了。处于守势会败北。必须攻防合一才有胜算……
「看、招……!!」
三次,四次,五次。
女战士迈出一大步,向前突刺,又灵活地退回原本的位置。
有如在跳一支舞,从旁看来肯定很美。
但你反而没有去试图掌握她的行动规律。
就算你让眼睛习惯她的动作,采取对策,也没有意义。
因此───当她第六次逼近时。
你反射性将想法付诸行动。
紧接著,三齿叉的前端发出敲打木头的清脆声响,飞向空中。
你的长竿,你的剑───指向女战士。
对面是额头冒汗、脸颊泛红、瞪大眼睛的女战士。
「到此为止……吗?」
女主教向你们两个确认,宣告比赛结束。
以她模糊的视力,就算确信了,也无法断言吧。
「啊啊───你把它弄断了。」
不乖喔。女战士用像在揶揄顽童的语气说道,肯定她的疑问。
你收起武器,将木棒放回马厩,捡起被你砍飞的三齿叉。
检查断面。以情急之下的判断来说,你认为还不坏。
「是头目赢了呢。」
───不。
你摇头。
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她从正面,从攻击范围外瞄准你的喉咙刺的意图。
何况还重复了六遍。
之所以有办法应对,也是拜其所赐。
你喃喃说道这是平手,再次向女战士道谢。
「哼哼。」
她刻意发出得意的声音,转了圈断掉的木棒,扛在肩上。
然后撩起黑发,转头望向你,鲜红的舌头从嘴角伸出。
「拿长兵器却跟剑士打成平手,是我输了。」
抱歉啰。你默默耸肩,回应她的唇语。
因为八成得由你负责为弄断三齿叉一事道歉及赔偿。
§
「哎呀,你们和好了吗?」
昏暗的迷宫内,再从姊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明亮,消失于黑暗中。
你成功「苏生」,放了一天假的隔天。
短短几天不可能有什么变化,迷宫还是维持原样,将你们吞没。
地下一楼如今已熟悉得跟自家后院一样。你们绕过暗黑领域Dark Zone,经由绳梯前往楼下。
只要不进墓室就不会发生战斗,地下二楼也很快就通过了,现在已经抵达地下三楼。
你沉默了一会儿,走在旁边的女战士依然带著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一语不发。
既然如此,你也专心沿著于黑暗中延展的纤细轮廓线Wireframe行走。
因此,回答的声音是从后面───堂姊旁边传来。
「是的,一切顺利!」
同样明亮开朗的声音,无疑是出自女主教口中。
「我不清楚战士的作风,不过他们用刀和枪,像这样比试。」
衣物的摩擦声中,参杂著天秤剑摇晃的清澈声响。大概是她在比手画脚。
照理说她只能看见模糊的景象,不知为何,动作却锐利又迅速。
───不,她的武力你已经见识过一次。
看你耸了下肩膀,半森人斥候窃笑著说:
「怎么啦老大?看你不怎么紧张耶。」
是没错。
你现在所在的是地下三楼───往那间经历惨败的墓室前进的途中。
你记得踏进迷宫时,女性近卫骑士看见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八成是在想「才过没几天又来啦」。
───落马时若不立刻骑回去,会变得怕马。
你不著痕迹地压低音量回答,以免被女主教听见。
她很敏锐,即使是这么小的声音,搞不好她都听见了。
然而,这不代表你可以故意讲给她听。
「哎,失败也是一种经验。」
虫人僧侣不知道明不明白你的心情,开口说道。
「活著就还有下次。就算你死了,我们几个剩下的人也会把事情做好。」
是赢是输都无所谓、的意思吗?
这样一想就觉得挺轻松的。虽然你尚未达到那个境界。
你迈出变轻盈一些的步伐,于迷宫中前行。
───前几天来的时候,果然在赶时间。
像这样认真观察四周,会发现地下三楼风格并不一样。
跟其他───也只包含了前两层楼就是───楼层比起来,这层楼截然不同。
走道不是漫无秩序地延伸,而是整齐的十字路口构成。
「这部分也看得出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性格有多恶劣。」
半森人斥候板起脸,不屑地咕哝道。
「一不小心就会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右转,左转,向后转……
一个接一个的十字路口,每走一步就让人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东西南北都快分不清了。
「……总觉得不太舒服。」
女战士刻意说道,你感觉到她正在拉开领口搧风。
你无视她看著前方,听见堂姊找东西的声音。
「要吃糖果吗?」
「来一颗好了。」
两位女性吱吱喳喳地交谈著。
到这个程度,反而该学习再从姊缺乏紧张感的部分。
你忍住笑意,放松肩膀,对女主教说「地图交给你了」。
「是!」
她的回应很有精神,下一句「应该没问题」却没什么自信。
看来最好帮「座标」留一次使用次数,以免迷路。
只要靠「座标」掌握位置,照理说就回得来───前提是没死。
你如此心想,墓室厚重的门扉已经耸立于面前。
「话先说在前头。」虫人僧侣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未必是同一群敌人。」
这还用说。你点头。不管遇到什么,要做的事都一样。
「破门掳掠Hack and Slash对吧。」
女主教喃喃说道,你简短回答「就是这样」。我们的主教也学坏了呢。
「我、我才没学坏……!」
她拚命否认,你哈哈大笑,不予理会。用不著担心她紧张。
堂姊见状,故意───对她来说应该是自然之举───叹了口气。
「你好像学会捉弄人了,姊姊很担心。」
没礼貌。你不会藉由欺负关系友好的对象获得乐趣,而且你本来就是这个个性。
你反驳道,轻轻把手放到墓室的门上。
「要我替你踢吗?」女战士轻声询问。你耸肩代替回答,深呼吸一次。
───没错。换她上就没意义了。
你可是想以剑客的身分闯出名号。
既然如此,败北了就要雪耻。
任谁都无法对败在他人手下的剑产生自信。
───这样哪有脸让人评论自身的剑技。
既然如此,要做为剑客活著,以此维生,就不能逃避战斗。
这个循环会持续一辈子───这是师父告诉你的,古代剑豪说过的话。
你隐约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样子。
当然,应该是错觉。
若这点小事就能让你悟道,世上的剑豪就不会修行了。
他们肯定是在设法重现于短短一瞬间掌握的灵感。
藉此习得的剑术,如何能让人拿不出自信?
你深吸一口气,将其吐出。
然后往手掌吐了口口水,弄湿弯刀的刀柄,让手习惯鲛皮的触感。
───剩下就看命了。
要做的只有掷出骰子。
你直直抬起脚,用力踹开挡在前方的门。
门板咚一声倒下,你们几个冒险者一口气冲进墓室。
沿著空中的轮廓线看过去,深处感觉得到风的流向。
难以判断能否以气息称之的那东西,于黑暗中缓慢成形。
你透过肌肤感觉到膨胀的杀气───如果真有那种东西存在。
数量四。
你清楚看见从暗处袭来的虎眼。
不得不杀之人,确实在那间墓室内凝聚杀意。
§
「忍者……!」
你远远听见分不清是悲鸣还是怒吼的声音。应该是女战士。
因为看见敌人时,你的身体已经跑向前方。你不会给那些虎面忍者反应的时间。
你吆喝著直线狂奔,弯刀由左往右横砍。
刀刃划过空气的轻快声音响起。没砍中。忍者的影子用比声音还要快的速度闪开。
视野迅速模糊。世界沉重又混浊,彷佛身在水或铅液中。
有人在大叫,后颈的汗毛直竖。谁管它。
你将那些模棱两可的感觉尽数拋诸脑后,任凭身体行动。
瞬间───你感觉在黑暗的迷宫中看见白光迸发。
「───!」
剎那间的防御。
虎面透出一丝惊愕之色,是错觉吗?
你左手施力,露出得意的笑容。
没错,左手。你的左手正紧紧握著小刀。
你趁刚才单手挥下右手的弯刀时,顺势扭转身躯,左手反手拔出小刀。
那把刀咬住了忍者的致命一击Critical Hit,稳稳承受攻击。
───师父知道不晓得会怎么说。
你感觉到额头正在渗出汗水,怀著痛快、愉快的心情想像著。
在之前的战斗反射性做出的举动,这次你刻意加入了战术中,不过……
根据你学到的战法,本来应该要用右手的剑防御,左手的小刀进攻。
改成用左手的小刀防御,右手的剑进攻───是其他流派的作风。
然而,全是为了活下去。谁管那么多。思及此,你彷佛听见师父的大笑声。
光凭一只左手你不放心,因此你迅速用右手的弯刀朝敌人的身体还击。
或许是因为姿势有点勉强。刀尖擦过坚硬的物体,却砍不断肉。
忍者咚一声踢击石板路,飞也似地跃向后方,胸口穿著炼甲。
谁管那么多。你再度喃喃自语,重新拿好双手的刀。
───我负责两个。
女战士轻笑出声,斥候装出气势汹汹的态度吶喊:「喔!」
你也大吼一声,回应同伴,直线冲向两名忍者。
「───!」
「!!」
但敌人也并非省油的灯。看见第一击被防住便决定后退,拉开距离,接连不断的攻击朝你袭来。
你的视线快速左右移动。右边是迅如电光的飞踢,左边是如同毒蛇的贯手。
身体比大脑更快行动。你向前倒下,用拿刀的那只手撑住地面翻滚。
头上传来惊人的冲击───的感觉。等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
你跪在地上撑起身子,转身看过去,看见位置左右互换的忍者。
手甲变形,腿甲出现裂痕。你从交错的两人身下钻了过去。
───原来如此。
这一刻,你看穿了敌人的程度。
原来如此,确实厉害。想必每一击都足以致命。不过……
───有胜算。
「!!」
忍者发出无声的吆喝,以猛兽般的动作扑向你。
动作却缺乏一致性。推测是想趁你对付其中一人时趁隙偷袭,而非同时进攻。
敌人宛如一只龙,扭动身体试图抓住你,你提著双刀主动滑进他身前。
然后让刀刃在掌心转了圈,趁拉近距离时用刀背敲向对方的胸口。
「───!?」
掌心传来令人作呕的恶心手感,水果用力砸在岩石上的声音于墓室内响起。
忍者从虎面的缝隙间吐出暗红色血液,像颗球一样撞在墙上。
身穿炼甲,依然无法抵销撞击。
但你没时间沉浸于感慨中。你朗诵著真言,集中注意力,转过身去。
剎那间,忍者的手射出一道白光。你看都不看那里一眼,扔出反手拿著的小刀。
……沙吉塔箭……凯尔塔必中……拉迪乌斯射出!
金属互击时特有的火花于黑暗中炸开,伴随尖锐清澈的碰撞声。
「───!?」
除了你以外,是否有人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闪光直接掉头,贯穿扔出它的忍者。
异常的画面───当然是改变世界法则的「力箭」秘术导致的。
你用必中之箭,将扔出去的刀弹了回去。
虎面忍者喷著血用力后仰,却尚未造成致命伤。
刚才你用刀背攻击的人,也吐著血缓缓起身。
───不过,是个好机会!
「看招!!」
女战士听从你的指示,发出可爱的吶喊声,用长枪的枪柄绊住敌人踢倒他。
你往旁边瞥了下,女战士放心地吁出一口气,对你眨了下眼,不知道是不是你看错。
「什么!?」
另一方面,半森人斥候同样毫发无伤。虽然敌人也包含在内。
他发出「呜哇」、「呜咿」等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专注在防御Parry上。
勉强用短剑挡住虎面人刺出的拳与脚,将攻击弹开。
───既然如此,焦点就在那里!
「瞭解!三回合,请配合我!」
「好的……!!」
你才刚大叫「就是现在」,队伍后方的两名少女就各自举起法杖吶喊:
「卡利奔克尔斯火砾!」
「克雷斯肯特成长!」
雅克塔投射───如同轮唱的旋律,伴随魔力改写世界法则。
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堂姊及女主教的法杖射出。
它在斥候向后跳的下一刻命中忍者,膨胀、炸裂。
热风灼烧你们的肌肤,火星飞散,火焰化为一阵风扫过敌阵。
「───!?」
「!?」
被橙色火焰笼罩的忍者们,这次连声音都没发出,倒在地上挣扎。
俨然是人形的火把,不可能有办法从死亡手下逃离。
过没多久,墓室弥漫肉与头发烧焦的气味时,全都结束了。
除了你们六个,在蒸腾黑烟中行动的再无他人。
「……没我出场的份。」
虫人僧侣喀嚓一声敲了下嘴巴,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气氛便瞬间放松下来。
───这次是不是确实解决掉他们了?
「……嗯,大概是吧?」
女战士脸上依然残留紧张的情绪,慎重地用枪尖刺炭化的尸体,嘀咕道。
虽然你的记忆模糊不清,她应该还记著在前几天的战斗中放跑敌人的那件事。
看来她非得要把四具尸体通通刺过一遍才能确信。
你将敌人的生死交给女战士确定,重新环视室内,以及每位伙伴。
每个人看起来都精疲力竭,满身大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堂姊、女主教,以及刚才低声埋怨的虫人僧侣,似乎也不例外。
明明战斗只发生在一瞬间,转眼就落幕了。
你的脖子被割开的时候肯定也一样,仅仅是转瞬间的战斗。
后颈不寒而栗,你反射性抬手一摸,手指碰到黏稠的汗水。
若没在与女战士过招时,练习如何应对瞄准要害的攻击,不知道你防不防得住。
你正想跟她道谢,发现喉咙乾燥,舌头黏在口中。
这时你才意识到自己呼吸十分急促,两手的刀拿起来格外沉重。
事到如今才喷出的汗水,以及重重压在肩膀上的疲惫感,使你摇了下头。
那正是「死」的重量,即使是虚张声势,你也不想屈服。
因此,你低头看著忍者们扭曲的焦尸,堂堂宣言。
───猛虎暗杀拳,败退。
§
「太好了。」
女战士举起用手甲包覆住的手,你和她轻轻拳头相碰。
你对她怎么谢都谢不够,但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所有的团队Party成员上。
归根究柢,这只是你的任性之举,陪你这一趟是出于大家的善意。
「我是无所谓。」
虫人僧侣懒洋洋地开口。
「头目Leader判断有胜算,最终获得胜利。没什么好抱怨的。」
听你这么说,我很感激。虫人僧侣闻言,左右摇晃触角。
「因为我没帮上忙。」
「哎呀,搞不好回程又会遇到难缠的怪物喔?」
再从姊笑吟吟地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
她没察觉到你鄙夷的目光,手放在丰满的胸部前,得意洋洋。
「话说回来,不觉得姊姊的『火球』也很厉害吗?」
你不否认,可是一旦夸奖她,她的鼻子不晓得会翘得有多高,所以你正在犹豫。
再说,一开始不就为战斗上的帮助跟她道过谢了吗?
她听了像在闹脾气似地鼓起脸颊,闷闷不乐。
反正回到地上前应该就会消气。堂姊就是那种个性。
「不过,不枉我们那么认真学习。」
女主教点点头,还听见她在自言自语「很有帮助」。
「听说那本魔法书来自异国……是秘传吗?」
「上面还写著奥义呢。操纵时间及空间什么的。」
堂姊再度说出骇人的发言。
你叹气,甩掉沾到两把武器上的血,把刀身擦拭乾净后才收进刀鞘。
当然没有解除备战状态,毕竟有一个人仍在战斗。
走上前,斥候正在搜索那群忍者身上的财物,以及他们藏起来的宝箱。
他不仅在刚才的战斗中担任前卫,此时此刻又要面对真正属于他的战斗。
思及此就觉得不忍心干扰慎重地动著双手的他,你默默站在旁边。
「要跟咱说话也没关系喔,老大。」
咱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失误。半森人斥候疑似露出苦笑。
没有移动视线,双手也没停下。经过片刻的思考,你问他「要不要回去当后卫」。
「这个嘛,确实挺消耗精力的。」
事实上,万一他的双手在战斗中受伤,会影响之后的收入。
没找斥候的团队Party,会做好可能中陷阱的心理准备由战士打开宝箱,但此举太过轻率。
虽说冒险者是冒著危险之人,并不代表他们对危险反应迟钝。
至今以来,你会考虑斥候的疲劳度,让他退到后方,由虫人僧侣上前战斗。
然而让蒙神赐予治愈神迹的僧侣战斗,累到无法祈求神迹就本末倒置了。
要让僧侣还是斥候在前───难以判断。
「哎,咱再试试呗。只要休息一下,动动手指还是没问题。」
是吗?你点头。他都说了,那就这样吧。
也有人会掩饰疲惫,想要履行职责,但他不是那种人。
他愿意努力做好工作的话,你自然不打算多说什么。
因为这次是你让其他人配合你。
既然如此,你也该配合其他人,而你也想这么做。
「……哦?」
你边想边戒备四周,半森人斥候突然发出声音。
陷阱吗?你们纷纷戒备,摆好架势。
半森人斥候却说著「不是啦不是啦」,拎起奇妙的武器。
「咱只是在想这啥东东。没事没事。」
是一把蝴蝶形状的短剑,或短刀。
像只以刀刃为翅的蝴蝶,四枚刀刃组成十字,乍看之下是没有刀柄的短刀。
推测是刚才的「火球」导致的。暴露在高温下的刀刃,被烧成黯淡的蓝色。
比起互砍,似乎更适合投掷,你却不知道该如何把它扔出去。
「搞不懂是什么武器,看起来像盗贼的短刀。」
半森人斥候将两枚刀刃当成剑锷握住,费尽心思调查。
因为刀刃锐利到只是手指滑过去,都会割开浅浅一道伤口。
不知道这群忍者为何会拥有这么好的武器。
亏你有办法在那一瞬间将它打回去。
「要不要我来鉴定?」
女主教好奇地静静走过来,观察那把武器。
你不明白她的眼睛可以看得多清楚,但她应该感觉得到什么。
「行。回上面再说。」
半森人斥候说道,一副「总之先这样吧」的态度,将那把武器插进腰带。
瞧他的手还在把玩著喀啷作响的皮袋,收入大概也不错。
女战士笑出声,轻轻用手肘撞虫人僧侣的侧腹。
「可惜。如果有陷阱,你说不定就有事做了。」
「无所谓。」
「唉唷。」
斥候故作滑稽地呻吟道,堂姊在旁边笑著。
你再次吸气,把迷宫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部,吐出。
里头参杂浓密的「死」味。不过,那是死去的忍者散发出来的。
你和你的团队Party向他们发起挑战,战斗,战胜,一个人都没少。
───结果无可挑剔。
§
来到地上,潮湿的风拂过你的脸。
天空既明亮又昏暗。虽然是白天───空中却盘踞著黑云,是下雨的前兆。
「待在迷宫会搞不清楚现在的时间呢。」
女战士手扶著脸颊,像要叹气似地如此抱怨。
不晓得是充斥迷宫的瘴气,还是战斗的紧张感所致,体感时间并不可靠。
走进迷宫后过了多久的时间,连你都无法判断。
可是,幸好出来时没下雨───你喃喃说道。
因为迷宫里不会下雨。没人会携带雨具。
「……下雨也跟我们无关就是了。」
出声的是站在迷宫入口无奈地仰望天空的那名近卫女骑士,站在那里看守的她,已经跟你们混熟了。听说他们确实会轮职,只是碰巧常跟你们来的时间重叠。
工作时间总不能离开,下雨就得淋雨站在这边。
冒险者来的时间不分昼夜,就算撇除掉这一点,怪物什么时候会跑出来都不知道。
真辛苦───你慰劳近卫骑士,她害臊地笑著甩手。
「这次也全员生还。感觉不错喔。积极挑战最深处的团队Party可不多。」
是吗?
「只有你们和那位金刚石少爷?没回来的人比这更多一些就是了。」
这样啊。你点头,又跟她闲聊了几句才离开。
你和同伴一同快步走在从市外通往城塞都市的道路上。
冒险平安归来,却因为淋到雨而感冒病倒,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啊,要下雨了。」
正好在刚走进城门后,女主教忽然仰望天空。
很快地,第一颗雨珠落在石头路上,之后便是「哗啦───」一阵巨响。
彷佛墨水打翻的豪雨打在身上,堂姊大声尖叫。
「快、快找个地方躲雨吧……!」
她将外套翻过来盖在头上,拚命哀求,这副努力的模样令人为她掬了一把同情泪。
团队Party中没穿铠甲的,只有堂姊和女主教两人。
湿掉的衣服贴在身上,底下的肤色若隐若现。
「对呀,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女主教则不怎么担心,不晓得是不介意还是没发现。
身穿铠甲的女战士任凭雨水淋湿黑发,神色自若。
「会吗?凉凉的很舒服,继续淋雨我也没关系喔?」
你甩手叫她别这样。要躲雨的话───
「黄金骑士亭最近吧。赶快过去呗!」
就是那里。
「行。」
虫人僧侣敲了下嘴巴,决定方针后,你们便飞也似地于街道上奔跑。
过没多久,黑色雨水后面隐约浮现温暖的橙色灯光。
从水花底下透出来的光,无疑是照亮酒馆招牌的灯火。
你们毫不犹豫推开弹簧门,滴著水踏进酒馆。
「欢迎回来───!」
不是讲「欢迎光临」,是因为你们成为这里的常客了吗?
兔人女侍轻快地跑过来,面带笑容迎接你们。
你先点了───堂姊大叫「请借我们擦手巾!」───麦酒及温暖的餐点。
「我想喝葡萄酒。要热的。不加胡椒,帮我加一点砂糖。」
再来杯葡萄酒───你加点女战士的份,目送女侍喊著「瞭解!」跑走,走向熟悉的圆桌。
「老大,咱们这的女性要求真多耶。」
「咦。」
听见半森人斥候的碎碎念,女主教发出打从心底疑惑的声音。你笑了。你们笑了。看这情况,迅速攻略地下三楼或许也不是梦。
不过没人想像得到这座迷宫究竟有多深,这八成是在痴人说梦。
尽管如此,目标依然是打倒潜伏在地下迷宫最深处的存在。
目标放高,但脚步要踏实……
「请用!」你从跑过来的女侍手中接过擦手巾,边擦身体边想。
例如武器也是,任凭风吹雨打会生锈,就算不是金属制的同样会受损。
战斗时拔出来的弯刀上长满铁锈,不仅丢脸,还逃不了被砍死的命运。
「头发也要好好保养喔。」
「回旅馆后涂个香油吧。」
「啊,哇,麻、麻烦两位了……」
女战士和堂姊正在一起关心女主教,看来女人爱聊天是真的。
女主教是这个团队Party里面头发最长的人,所以她们俩很认真地在帮她擦乾头发。
你笑著表示在这方面男性就不用烦恼那么多。
「对啊。」半森人斥候点头,虫人僧侣却严肃地开口。
「不过,下雨的话土冢会被冲毁……」
……原来如此。每个种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烦恼……
你在坐到桌前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群冒险者,停止动作。
穿著闪亮装备的美青年,你不可能认错。
怎么了吗?你亲切地跟贫穷贵族家的三男搭话。
「噢,没事,我们抵达地下四楼了。正在确认地图。」
面色凝重的金刚石骑士看见你的脸,表情放松了些。
包含红发祭司和犬人战士在内,他的团队Party一个人都没少的样子。
对于被他抢先一步,你有点遗憾,同时也诚心感到喜悦。
你说「幸好你们也都平安无事」,金刚石骑士咕哝道:
「是平安无事没错。」
站在他旁边,如同影子的银发少女看了女战士一眼,轻轻举手打招呼。
女战士见状,露出柔和的微笑挥手回应。
「……看你这么有精神就好。我还以为你肯定已经死了。」
「真过分,我活得好好的喔?」
从之前听说的她的来历判断,大概是在孤儿院认识的人。
但人家没提的事情,深究也没意义。
团队Party的伙伴如何?头目Leader可靠吗?你还会怕黏菌吗?
你将两人的对话排除在意识之外,重新面向金刚石骑士。
───以迷宫探索进度最快的团队Party来说,你们看起来没什么气势。
「这话由紧追在后的你说出口,有点像嘲讽或挖苦。」
不过看他笑著这么说,金刚石骑士应该毫无这种想法。
你笑著耸肩,说只是因为你累了,才会给他这种感觉。
真是,听说通往地下四楼的楼梯迟迟没发现,结果竟然被他们抢先一步。
这样的话,接下来就是地下五楼。这次要由你们带头───
「……不,其实地下四楼也探索完毕了。」
金刚石骑士努力维持不怎么严肃的语气,说:
「可是───没有通往地下五楼的楼梯。」
───你说什么?
你忍不住回问。
滂沱的雨声仍未停歇,雨势已经大到砸在酒馆的窗户上。
理所当然,外面暗如黑夜。
注1:出自电影《The Dark Tower》里面主角的名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