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一个男孩的故事』(1 / 2)
「你喔,要睡到几时啊!起床!」
姊姊的声音宏亮地穿透早晨的空气,撼动少年的耳膜。
他正说著嗯该怎么办好呢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下一秒就有一阵白光刺在眼睑上。
朝阳——是早上。早晨来临了。
「早上!?」
少年从草根铺成的床铺上跳了出来,大大伸了个懒腰。
深深吸进的一大口空气,冰冷却又令人舒畅,还飘来一种很香的气味。
——是面包吧!
是早餐。
「再不赶快起床,我可要收掉早餐啰!」
「知道啦!」
少年用吼的回答姊姊,迅速脱掉睡衣,换上该穿的衣服。
一到早上,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而且肚子也饿了。
——为什么一闭上眼睛,转眼就变成白天,肚子却会饿得这么扁呢?
凭姊姊的学识,会不会知道呢?他很想问问看,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早餐。
「早啊,姊姊!」
「应该要好好说声姊姊早安才对吧?」
冲到厨房兼餐厅兼起居室——这房子很小——姊姊已经气呼呼的了。
「真受不了。你就是这样,才会弄得还得让那孩子来看顾你。」
「唔……这不关她的事吧。」
听姊姊提起住在隔壁的儿时玩伴,让少年也气呼呼地噘起了嘴。
就因为年纪轻轻却什么都难不倒她,才害自己老是被当弟弟看待,处处受人照顾。
这莫名让他觉得不满,但即使说出来,姊姊也只笑咪咪地听著。
受不了,既然是姊姊,实在希望她能体会一下弟弟的心情。
「别说那么多了,赶快吃一吃。」
「……好。」
姊姊无情地撇开他的反驳,还拿汤勺指挥他上餐桌。
摆放在餐桌的盘子上,有著热腾腾的面包,以及冒著热气的牛奶汤。
遇到鸡下蛋的日子,还会放上炒蛋之类的菜色,但这种事不是天天有。
只有杀了鸡后姊姊才肯做的炖浓汤,是他最喜欢的菜色。
美味的香气对肚子不好。
少年心想没理由把饭菜放到凉掉,于是拿起汤匙准备直接开动。
「啊,也别忘了祈祷喔!」
下一秒,本来背对他、顾著锅子的姊姊就像看穿这举动似的,丢来了这么一句话。
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汤匙放回桌上,双手交握。
「寻求比河多、比海大之人呀,感谢您赐予获取粮食的智慧。」
「很好,合格!」
在开拓村这样的地方,一般都是信仰地母神,但自己家不一样。这对少年而言是令他自豪的。
姊姊在知识之神的寺院里学会读写与算术,现在已经渐渐转为教导他人的立场。
也多亏如此,他才能在双亲死去后生活下去,所以得感谢知识之神才行。
——可是。
少年一边喝著汤,撕下面包用汤泡涨了吃,一边想著。
——我想当的,是冒险者啊……
虽然对姊姊实在说不出口。
§
「不要去东边的森林喔!」
「我知道!」
「中午前要回来,去寺院喔!」
「就说知道了嘛!」
少年从唠叨的姊姊丢来的叮咛下跑开,跑在打从出生开始就很熟悉的一条路上。
——啊,说从出生开始就熟是不是太夸张了?
前阵子生日时,姊姊送他的木剑,在背上摇动碰撞。
最近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挥舞这把木剑,扮演冒险者。
当然了,对当事人而言,无疑是把过程看作不折不扣的冒险。
——今天团队(Party)里缺了一个人啊。
隔壁家的女孩,今天出门到镇上去了。实在是太诈了。
「连我都还没见识过说。」
他拔出背上的剑,无谓地挥著,劈得树丛枝叶飞散。
「喔喔,小伙子!你在有人的地方这样挥来挥去,很危险喏!」
结果斜对面的农家大叔,理所当然地出声指责。
或许是正要来帮田地浇水吧。只见他喀啦一声,挺直了弯著的腰。
「……知道了——」
自己的名声就是姊姊的名声。少年倒也以自己的方式认真意识到这一点,把剑收回背上。
「对不起。」
「喔喔,要小心啊。」
农夫用力捶了捶腰,一脸笑咪咪的,像要歇一会儿似的从田里走了出来。
他一路走到少年身旁,呼出长长一口气,同时拿起塞在腰带上的手巾来擦脸。
他的脸上满是土壤、尘埃、泥巴与汗水,手巾转眼间就脏成咖啡色。
「平常跟你一块的那女孩怎么啦?」
「她今天去镇上了。」
少年噘起嘴这么一说,农夫就连连点头说:「是么是么。」
「那孩子长得标致,父母会在镇上买件漂亮衣服给她呗,小伙子你应该也很想看看?」
「我觉得她不适合打扮。」
少年噘起嘴,农夫用沾满了泥巴的粗犷手掌,在他头上搔了一阵。
农夫见他任由自己乱搔,又哈哈大笑。
「哎,这种话还是实际看过再说比较好呗。刚刚的咱会保密。」
「嗯……」
「喔喔,小伙子,你下午不是要去寺院?」
「嗯。因为姊姊要我念书。」
「那是好事情。」
农夫连连点头称是,然后皱起眉头,用拳头捶了捶腰间。
「其实啊,咱又〜伤了腰,麻烦帮忙跟僧人们说咱想讨个药。」
「知道了。腰痛的药对吧?」
少年点点头,农夫就把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得皱巴巴的,对他说了声:「乖」。
「啊,对了,小伙子。你姊姊应该有吩咐你,不可以去东边的森林呗?」
「有是有。」少年说著歪了歪头。提到这个他才想到:「为什么不行?」
「怎么?原来你姊姊没告诉你?」
「嗯。没有。」
「东边的森林啊——」
农夫摆出一副事态严重的模样双手抱胸,深深呼出一口气。
「出了哥布林。」
§
「冒险者啊……真的会帮我们解决么?」
从开拓村郊外起头的一条小径,延伸到一座繁茂而昏暗的森林。
站在入口的是开拓村的年轻一辈——说年轻也已经过了三十岁——之一,他战战兢兢地开口。
虽说手上拿著磨掉铁锈的旧长枪,但姿势畏畏缩缩,显得很靠不住。
毕竟他扛著长枪去参加战事,已经是足足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且还是担任预备队,还在待命时战事就已经打完,让他什么都搞不清楚。
就算听说有哥布林出没、以他是村里少数有参战经验的人为由把他拱出来,他也没办法处理。
「就算公会肯保证,如果来的是些强盗似的家伙,咱可不要。」
「咱倒觉得法术师比较可怕……」
这个窃窃私语的,同样是村里的年轻辈,是个二十岁左右,神色怯懦的男子。
他彷佛抓不太住劈柴用的手斧,频频重新握好。
「听说就算是女人也不能大意,还说灵魂什么的都会被抽乾。」
「咱也听说过啊。」
退伍士兵压低声音附和。
「山另一头的村子里,不是有个年轻人么?记得是做生丝的。」
「喔,有有有。」
「还说什么『我不要啃硬面包长命百岁,而是要当上冒险者,活得短但豪迈。』」
「他离开村子了?」
「对啊。可是啊,其实他是迷上了来到村里的法术师,一个女森人(Elf)。」
「哎呀……」
「反过来的也有呗。小姑娘被来到村子的冒险者拐去当老婆,听说这是很常有的事……」
「少说蠢话了。老爷爷不是说过?」
这批年轻人的头目——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村长,年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以严峻的表情这么说。
「受到小鬼攻击后还能平安的,就只有雇用了冒险者的村庄。」
「可是——」
「不然把你家小丫头送给那些小鬼会比较好?」
「这……」
「商队的女人被那些小鬼拖进巢穴里,类似事情你们总听说过呗?」
怯懦男嘀咕著讨厌、真不想去想,退伍士兵点点头表示有道理。
「老爷爷说的话不会错。他比咱更懂战事。」
「可是啊,只不过是哥布林,何必雇用冒险者……放著不管也行呗……」
「如果只是偶尔跑出一两只,赶走就好了。小鬼这种货色,根本没啥了不起。」
头目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不过老爷爷说了。它们想盖巢穴。会来捉咱们的女儿跟老婆。」
「这个嘛……」
「可你想想,总不能只凭咱们几个去杀了那些哥布林呗?」
退伍士兵这么一说,怯懦男就以彷佛马上就要被杀的声调尖叫一声。
「开、开开、开什么玩笑。咱光是赶走跑来村子里的小鬼就……」
「那就没办法喏。」退伍士兵说了。「冒险者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就交给他们呗。」
「真是的,有够胆小。」
「哎,你也考虑一下他的心情啦,喏?」
头目痛骂怯懦男子,退伍士兵则以平静的声调护著他:
「听说你搞上了村长的女儿,将来安稳得很,但其他人可没这么好命啊。」
被他这么一说,就算是头目也只能闭嘴。
乡下的年轻人向往成为冒险者。
想跟女人上床,想吃好吃的饭菜,想过奢侈的日子。不想在乡下耕田一辈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与龙一战,做好丢掉性命的觉悟——类似的话总挂在嘴上。
村里的女人们也一样。
不是跟在村里做粗活的傻子一起终老,就是去寺院侍奉天神,祈祷到死。
一个弄不好,还会被强盗之流抓去当小妾,再不然就是为了弥补钱不够的问题而卖身……
与其这样,还不如跟冒险者共度一夜春宵,又或者怀抱一起旅行之类的幻想。
若是倔强点的姑娘,也许会想到要和男人一样,自己去当冒险者,做出一番事业吧。
「自个儿家有女儿啦、妹妹啦、儿子啦、弟弟啦这些亲人,不管是谁当然都会担心。」
边境开拓是相当严苛的。
怪物会不停出现,但不会有军队来保护他们。
连长相都没看过的国王陛下,多半应付龙或魔神就忙不过来了。
侍奉神的神殿虽愿意支援,但也只是在村里盖盖寺院,聊胜于无。
税照样得缴。雨照样下。风照样吹。太阳照样晒。阴天没完没了。还有哥布林。
钱不够就只能卖身或出外去赚……年轻人会对成为冒险者怀抱梦想,可谓理所当然。
虽说与其这样,还不如乾脆去王都,想办法当上冒险者公会的职员就好……
但要是没有学问跟钱,这一切都是痴人说梦。
「……但愿来的是厉害的冒险者喏……」
「就是啊。别怕,好歹是国王用税金成立的公会,不必担心啦。」
「……是啊。」
毕竟比起梦想或金钱,现在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哥布林问题。
三个年轻人对看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才会没人发现少年避开他们的目光,悄悄溜进了森林里。
§
哥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