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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失落小镇的印记(2 / 2)


「对……小时候我母亲便教我说日语了。我父母虽然都是英国人,但他们好像在日本生活了很久。尤其是我母亲,几乎没离开过日本。」



「令堂现在在哪里呢?」



「她被洪水冲走,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是吗,那克里斯跟我可以说同病相怜了。」悠里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微笑。「我母亲也被海啸卷走,失踪了。很久以前的事。」



英国和日本一样是岛国,面对的环境问题一定类似。跟那些因海平面上升而国土完全沉没的国家相比,虽然还算好,但英国现在的处境也很危殆。反而是日本因为治水设备完备,所以受灾状况较少。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慢慢地解决那盘欧姆蛋。



勉强全部吃光后,悠里一边收盘子,小声地对我说:



「到我房间来,我告诉你这镇上发生的事。」



悠里的房间跟我的没什么差别,只是为了方便轮椅移动,撤除了镜台,床的形状也略微不同。桌上摆着白色耳机式收音机。学习用的小黑板随意丢在一边。黑板上写了几个我不会读的汉字。



「汉字练习?」



「是啊。」悠里转动轮椅,拿起黑板。「爸爸要我读的。」



「真难得,既然用收音机学习,已经没必要学那些困难的汉字了吧?」



「嗯,所以,我实在不想学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光是广播课程我就很吃力了呢。」



广播告诉我们世上所有的事,以前记载在据称叫「教科书」上的知识,现在如果把所有频道加起来,可以二十四小时随时听到。塞了耳机就能学习,别说孩子们欢迎,连大人们都十分支持。因为大人们只要看到孩子在听耳机,就能安心了。



书本已经从这世上消失,因而收音机的利用价值急远升高。收音机频道有各式各样的节目,从教育到报导,日常必要的大小事件,几乎全都能从广播中听到。不过,由于播放的节目理所当然都经过检阅,所以,听众无法知道它是不是完整正确的讯息。



「找个空位坐下。」



在悠里的催促下,我坐在床上。



「刚才我要跟你说的事,不能在食堂里说。」悠里把轮椅推到窗边固定,像要揭发什么秘密般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大人们不喜欢。」



「那些话可以对我说吗?」我有点不安地问。「我是说——我是个外人……」



「没关系啦。而且,克里斯已经不是外人了。我们是朋友呀。」



「哦,谢谢。」我衷心感到高兴。



「所以,我才要告诉你这镇上的秘密。」悠里小声说道,「这个镇上常有人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



「没错,平常天天见到的人某天突然不见了,而且再也没回来过。」



雨声像要遮掩住他的话,但我没错过。



「他们只是离开小镇吧?」



「每个消失的人,家当都还完好如初地留在家里。」



「没有人去找过他们吗?」



「有人找过。但是,大家根本不抱希望。即便是家人,或是老友,他们通常只会找个解释,说这些人消失一定有消失的理由,简单搪塞过去。」



身边的人不见了,这个镇的居民还能若无其事地迎接早晨来临吗?我今天早上所见到,那份万物死绝的寂静,或许只是绝望的沉默,还是完全的冷漠?不管是哪个原因,但这个小镇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却是事实。



「消失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他们根本无处可去。」悠里面带笑容地说着,然而他的眼神中却没有笑意。



「没有人离开过小镇,但是大家都知道,消失的人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知道?」



「对。」



「哪里?」



「森林啊。」



悠里说这话时,旅店四周的森林响起喧然的嘈杂声。



从窗帘缝隙看见的黑色森林,在大雨肆虐下正像生物般蠢动。



「大家一定到森林里去了。」



「森林?」我故意不看窗外地问道,「也就是说他们遇难了?」



「遇难?……哦,你是说他们迷了路回不来?你想的没错。不过不只是那样。有些做了坏事的人在森林中迷路,头被砍下来,被人拿走了。」



「头被砍下来?」



「是真的。我也看过头被砍下、没有头的尸体。」



话题越说越脱离常轨。



我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的窒闷,果然这个镇并不寻常。



「我像平常那样推着轮椅,在清晨出外散步。森林入口处附近,有个没头的男人尸体躺在那里。我的眼力很好,远远就注意到森林里躺着一个男人,很厉害吧。不过,等我靠近一点,才发现那是具无头的尸体。刚开始我以为他的头被埋在地下,但并不是如此。怎么看都像是头被割下来。我远远看了一会儿,别的孩子们跑到尸体旁去了。他们没发现我,说不定他们比我先发现尸体。他们也跟我一样,好像是凑巧发现的。大约是三个男孩。他们观察了尸体好一会儿,便回去了。」



「……然后呢,你怎么办?」



「我也回家了。」



「什么?就这样?」



「对啊。」



「没去报警吗?」



「……报警?」悠里睁大眼睛,「报警也没有意义呀。警察什么都不做。而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基本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联络。」



「是吗?」



很多孩子并不清楚警察的功能。



几十年前进行的全面焚书,据说断绝了从前的野蛮思想,也扑灭了所有凶恶的「犯罪」。根据统计的结果,它并非妄说之词,实际上,再也不曾发生过受人瞩目的大案件。



本来发现可疑的尸体,必须要向警方通报。但在这个封闭的小镇里,孩子们连这种事都不放在心上。他们不是不知道警察,而是不懂得什么叫「犯罪」,所以也没有对应之道。



「没有让大人知道吗?」



「没有。因为大人们都讨厌尸体。」



「讨厌?」



「虽然表面上装出不想理会的样子,但其实大家都很害怕尸体。因为害怕,所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努力告诉自己,它与自己无关。我们的生活四周不能有尸体——因为大人们知道尸体预示了自己的死。我们连尸体是什么都不太清楚,怎么可能知道呢!」



逃避死亡。



我们的时代充斥了太多死亡,因此才不断地想逃离它。这个小镇一定是死里逃生的人们最后存活下来的地方。但是,他们不管再怎么逃,死亡还是冷不防地找上门来。我们经历过战争造成的巨大伤亡后,又眼睁睁看着天灾夺走大部分人的性命。因此,害怕死亡的心情,连我这种小孩也都能深切体会。他们因此避讳尸体,不许它在自己的世界中出现。



这不是此镇特有的感觉,应该说这是我们这整个时代所共同的看法。对我们而言,死亡是天灾产生的,例如洪水、海啸、台风。在天然灾害中牺牲的人在世界各地不断增加,它的破坏力和杀伤力超乎人类的想像,让我们陷入无力可为的境地。无头尸体的出现,说起来还比灾害中死亡的尸体要好些,因为更悲惨的尸体还不知有多少。就算是现在,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大量的尸体等着腐朽。



「后来,尸体怎么样了?」我问道。



「不知道。第二天我再去时已经不在了。可能是有人搬到别处去了吧?还是烧掉了,或是埋在坟堆里。」



「这个镇有墓园吗?」



「没有。所以我现在说的坟堆,是指有心人自己挖的。镇里的人死后怎么处理,我不知道。虽然我还没有参加过葬礼,但听说尸体会立刻火化,骨灰撒进河里流走。尸体不可以留在这个世上,多一刻都不行,我想不少孩子都没看过尸体。我第一次见到的尸体少了头,所以感觉有点可怕,不知道真正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结果那具尸体到底是谁的?」



「谁知道。因为没看到脸嘛,而且没了头。别的孩子说,可能是几天前从镇上消失的那个人吧。」



「还见过其他失踪者的尸体吗?」



「我没见过,但好几个人都曾见过,我听别人说的啦。」



人会消失的小镇。



在森林发现的无头尸体。



还有避讳死亡和尸体的居民。



我想起镇民对我投射的阴沉视线,在这种疯狂的地方,或许都把外人当作灾难使者吧。虽然表面上,这是个宁静的小镇。



「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我吞吞吐吐地说。「你父亲说的『侦探』,你认识吗?」



「唔——」悠里的表情明显暗淡下来。



「这个镇有『侦探』?」



「有吧。」悠里看着地上说,「我猜。」



「真的?」我不觉提高声调,「告诉我『侦探』的事。」



我请求悠里。他露出犹豫的表情,瞥了一眼窗台,才转头看我。



「你今天累了吧?克里斯,好好休息一下。」



「我不累,所以——」



「明天再说。」悠里打断我,「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跟『侦探』有关的东西。看了以后再说。」



「给我看的东西?」



我一头雾水,但是再追问下去恐怕会让人厌烦,所以顺从地点点头。



「今天晚餐的时间是七点。我会用电话提醒,你可以先去睡一会儿,我觉得你好像没睡饱呢。」悠里又恢复开朗的表情,「对了,克里斯,你身上有股海水的味道,好好洗个澡吧。房间里有简单的卫浴,让你随意使用。」



我依他的话回到房间,再次冲了个澡,回床上休息到晚饭时间。晚餐是用山菜做的日本料理,久违的丰盛餐点,让我尽管不怎么饿遗是胃口大开。晚餐十分可口,只可惜悠里、老板和大厨好像都在忙,没有上餐桌,成了我一人独享的晚餐。



说不定我还没有被这个镇完全接受。



这小镇有「侦探」存在。



——原来真有「侦探」这种人?



说起「侦探」,它是「推理」消失前最重要的角色。「侦探」是秩序的象征,正义的象征。他能将零碎不可解的谜题重新组织、恢复原貌,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时他勇于抵抗手持凶器的坏人,有时解救受灾受难的人民,这是推理小说黄金时期到末期出现的种种侦探面貌。在焚书时代,他们曾被视为一心赴死的狂人,但在这个死亡惨烈的时代,又有谁能像他们这样勇敢地迎向死亡呢?



曾经,「推理」中描写了各种形态的「犯罪」。「推理」中记载了人可能犯下的罪恶种类。死、暴力、恶意、诡计……推理会将它们时而以荒谬、时而以复杂的谜呈现出来。在那个将死亡和暴力当作娱乐来消费的时代,确实是如此。



然而,现在,包含「推理」的所有书籍文物都逸失了。



时代不再寄望于书了。



战争和大规模天灾,耗损了大量的钢铁和人命,于是自然把罪归咎到提醒人死亡和暴力的书本上。当局下令不准读也不准出版,焚书的时代就此开始。书无法抵抗,既然被断定为有害,就只有被烧成灰的分。



人类杀害彼此、伤害彼此,抢夺别人财物等犯罪的行为,都因为焚书形成的效应而变得幼稚化,也容易被检举。不久,犯罪的人、案件逐渐减少,书本的祸害造成罪与罚的社会,也渐渐蜕变为理想的、谁也不会受伤的世界。「犯罪」这个字眼失去了意义,改变了面貌。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犯罪」都不再存在。



不过,因为案件减少,警方的能力趋弱却是不争的事实,很多时候都不具有即时直驱现场的机动性。由于人数有限,因而管辖区域非常辽阔,想来这个镇也没有警察署吧。所以孩子们连警察都不知道。没有必要知道。



焚书是从英国开始的,自工业革命开始的时代因而结束。



焚书让世界再次天翻地覆。



现在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还记得爱伦坡或柯南,道尔等作家的名字,他们的作品是最先被烧毁的对象。原因显而易见,他们的作品充满死亡和暴力,被视为焚书的指标也不为过。轻率的死亡、游戏般的犯罪、蛮横的暴力,人人都害怕这些行为在人群间传布。焚书并不是政府独断独行,至少在英国,几乎是国民众望所归。他们希望如此一来真正的和平才会降临。



在那个时代,我们所知的「推理」概念还不太明确,最多也只是指标性的,将柯南·道尔等代表维多利亚时代的特定书本,列为有害读物。



不久后,不只是有关死亡、暴力、犯罪,连描写情感动摇、冲动、强烈意志等的读物也成了焚书的对象,规定有害的范围在暧昧不明中扩大。事实上,所有的书都成了焚毁的对象,拥有书就被视为有罪,一旦发现就当场烧掉。



据说,一九六〇年代后期,书就被逐出了历史,那时候正好广播、电视等资讯媒体方兴未艾,再加上利用磁性的纪录媒体不断进步,书本不再是必需品,是不是这样的时代背景造成这种结果,我不知道,毕竟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书本曾经是媒体的一部分。然而,从某种层面来说,或许可说是科学发展的必然流程。广播和电视既然成为优越的媒体,它之前的古老型式——也就是纸——被排挤出去也是理所当然,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就像蒸气火车发展到电力火车后,前者就被驱逐一样。



但是——



在这个不懂「推理」为何物的世界里,若是有人从应已消失的「推理」中得到知识,偷偷地利用它达到自己目的的话——人们是否能了解这种「犯罪」型态呢?



不只是「推理」,这还揭露出焚书的另一面。那就是知情者与不知情者的明显差距。因此,在不知情者的世界里,知情者能占有优势。



关于「推理」的种种知识,是父亲告诉我的。父亲记得福尔摩斯、克莉丝蒂的名作,从我年幼时就说给我听。父亲是英国海军军官,在我上教会学校四年级时,他搭乘潜水舰在北海沉没殉职。



父亲说的故事中一定会出现「侦探」,或许,我记忆中对「侦探」英雄式的印象,与得到海军英雄奖章的父亲互相嵌合。所以,对我而言,「推理」是英雄传,「侦探」是正义的。



在这个失落的世界中,还有「侦探」的存在。



在这个镇上……



我在「侦探」的梦中沉沉入睡。



第二天,悠里的晨呼叫醒我。推开窗,一股沁凉的朝雾无声无息地流淌进来,令我浑身打了个寒颤。快速换了衣服往食堂走去,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一个男人穿着雪白围裙,端了面包和沙拉走出来。看样子他就是大厨,留了浓密的落腮胡,头发剪得短短的,五官像猎人般锐利,一点也不像手艺超群的大厨师,晒得黝黑的健康肤色则与白色围裙恰成对比。



「听说你是从英国来的?」他不分轻重地大力拍打我的盾说,「听说英国的食物很难吃。正好,我做的菜也不算美味啦,跟你正好成绝配吧。哈哈哈。」



这嗓门大得清晨听起来特别刺耳,我担心镇上的人会不会皱着眉被吵下床。



「听说你把悠里从雨中带回来?很好。最近已经很少有像你这么热心的人了,你们好好相处吧。悠里就跟我的儿子一样。我的亲儿子如果还活着,现在正好跟悠里一样大。什么?这种事很常见嘛。不过,有个日本朋友也不错吧?」



面对薙野的滔滔不绝,我只能点头如捣蒜。



这时,悠里穿着藏青色的毛衣,推着轮椅进来。



「早,克里斯。」



「早安。」



我们一同吃早餐,收拾餐具,然后到屋外去。由我负责帮悠里推轮椅。



昨天还流连不去的雨云,碎成千片残留在天空。朝阳从云隙中漏出的光束,像头纱般落进雾中不规则地反射出来,有如它本身会发光一般。路上没有人影,我们朝着悠里手比的方向,走在红砖路上。



「这是个很小的镇呢。既不富裕,人口也不多。」悠里回过头看我。「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鬼地方,希望有一天能到镇外去,但是,我这副模样怎么可能走得了?」



悠里指着自己的脚,朝我咧开嘴笑,



「治不好了吗?」



「嗯,应该是。是某种常见的有毒金属害的。我以前住在海边,所以,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吃了大量含毒的鱼类。」



「今天身体状况如何?还好吗?」



「没问题。睡觉的时候,偶尔会很难过,但平时就还好。」



我们钻进雾里,慢慢走下平缓的坡道。



「克里斯,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昨天你也有戴。」悠里指着我的颈项。



我挂了一条黑色的项圈。那是用特殊纤维做成,前面有银质装饰,中间镶着一颗透明的青色冷石。



「嗯……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抚着脖子上的项圈。「我父亲,也是在大海……」



「原来如此……」悠里拉长了尾音,像在寻找该说的话。「你讨厌海吧?」



「怎么说?」



「它夺走了一切。」



悠里的脸看着前方,所以无法看到他在说这话时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昨天说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嗯,没错。该是时候去看了。」



悠里指着步道末端的一栋老房子。那栋小小的木造平房,看起来平淡无奇,只有屋龄不输给其他房子。窗帘遮得密不通风,油然生出一股阴森感。



「这屋子有什么?」



「你看看大门。」



悠里说时,原本遮掩视线的乳白色浓雾,像被点了魔法般随风消失,小屋露出清晰的大门。



门上用类似红漆的颜料,画了一个大大的图形。



跟昨天我在另一个地方看到的十字架一模一样。



「不只是这栋房子有。」



悠里指着附近的民宅。刚才在雾气笼罩中没看到,现在看得一清二楚,隔壁的屋门上,也漆了一个歪斜的十字架。



两栋相邻屋子的大门都留下相同的记号。



「镇上也可以看到相同的东西,其他还有很多画有红色记号的房子,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别人家的房门上漆了红色记号。」



「为什么?」



「谁知道……」



「只是画记号而已吗?」



「是啊。只画了记号,既没有损坏物品,也没有偷走什么,更没有任何人受伤。」



我推着轮椅,眺望步道旁整排屋宅。被留下记号的只有一家,但整条街都有种诡异感。



「你去那扇窗子瞧瞧屋子里面。」悠里举起手指着一栋屋。「那家主人嫌这事太不寻常,所以搬走了。现在屋里没人住,看了也没人会生气。」



我依着他的话,从窗口往里瞧。



屋里空荡荡的,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但仔细注视了一会儿,便发现墙上不太对劲。



室内的墙壁上也漆了一个歪歪的红色十字架。



正面看到的墙壁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小十字架,共计四个。



四面墙的各四个角落都漆了同样的图案,因此,整个屋里共漆了十六个十字架,彷佛像要展开什么仪式般不祥。红色油漆状的液体滴在壁纸上,在世上留下惊悚的痕迹。



门上和室内的十字架都是同一式样,向一旁歪斜。事实上,它到底属不属于十字架,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在教堂住了一段时间,所以见过教堂里的十字架,但这种形状的十字架还是第一次看到。它绝非凯尔特或俄罗斯的十字架(※凯尔特族是爱尔兰地方的民族,基督教传进之后,为强调十字架的重要,而在十字架中央交叉处加了一个圆环,象征日晕;而俄罗斯因信奉东正教,沿用拜占庭十字架,在直竖上下端,各有一横线。),也跟其他任何十字架不相同。



「这个十字架是以什么根据画的呢?」



「十字架?我看起来倒像一把刀。」



的确,它也能解释为刀或剑的形象。



究竟是谁,又为什么留下这个记号?



真是谜团重重。



「被漆上记号的屋主说,他们那天不在家,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好像窗子的锁被破坏,所以应该是有人潜入。」



「镇上从何时开始出现这个记号?」



「大概四年前吧。」



「已经有四年了?」



「对。刚开始是一个月出现一个,定期增加。但最近特别多,有时候一下子就有两三家被漆上记号。全都是屋主一家不在的时候漆的。」



「图案就这么留着,没人想把它除掉吗?」



「很多人都想除掉啊,可是油漆完全擦不掉,白忙了一场。所以,留下门上的记号,这些居民全都搬出去了。毕竟,大门上被漆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符号,谁还能安心地住在里面啊。」



这话也没错。对里面的住户来说,如果不能马上消除掉,就会想快点逃离吧。住在这种被施加了恐怖记号的屋里,精神上一定十分痛苦。



难怪镇民对陌生人疑神疑鬼的。他们一定以为,这是什么不祥事件发生前的徵兆吧。真是个绝望的时代。镇上飘荡的畏惧气氛,有可能并非针对留下记号的人,而是对这记号带来的破灭。



「究竟是谁干的呢?」



「老实说……留下这个记号的是『侦探』。」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象征秩序的「侦探」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事?



不可能。在侦探小说里,只有坏人会做这种事,「侦探」应该是追出凶手的人。



「『侦探』住在森林里,他会砍下人的头颅。为什么要砍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大人们总是吓唬孩子说:不可以做坏事,否则『侦探』会来砍下你的脑袋。留下这个红色记号,是因为他监视着镇上的人,防止大家做坏事。」



「森林里的无头尸也是『侦探』干的?」



「无头尸?哦,你是说那具没有头的尸体啊……应该是『侦探』干的。」



「怎么可能……」



那不是「侦探」。



还是说,这是秩序维持者的作为?



真是如此吗?若是这样,应该还有别的方法才对。像这样留下诡异的红色记号,我不认为能带来秩序。果然「侦探」只存在于「推理」当中,现实里是不可能有侦探的,是谎称「侦探」的疯子,还是发疯的「侦探」呢——



「走了吧,克里斯。」悠里说。



我垂头丧气地依从他的话,把轮椅往前推,之后,又稍微在镇上散步了一会儿,才回到旅店。镇上的人虽然依然对我投以异样的目光,但有悠里在身边,敌视的眼神似乎缓和许多。



到底,那个腥红似血的十字架带了什么意义?



真的是「侦探」所为吗?



为什么他要在家家户户留下记号呢?



消失在森林里的人到哪里去了?



无头尸是怎么回事?



这是神之子的选择?



抑或是恶魔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