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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2 / 2)


  他说到这也察觉到这种东西太容易伪造,不由得消了音,脸色煞白,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一个劲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的……”

  “庄晓岩虽然看着柔弱,但其实身体很健康,我们找不到她近三年任何的就医记录,而且也没有任何的报警记录,邻居也从没反应过有听过他们家传来打骂吵架声,相反,要不是出这事,很多人甚至以为他们夫唱妇随感情不错。庄晓岩再要面子,再胆小不敢告诉别人,总不可能胳膊被打折了,都不用就医吧?”

  “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

  “一个人童年遭遇过家暴,并不等于她这辈子都会遭遇家暴,”谢风华不无怜悯地说:“范文博心高气傲,其他方面或许是个人渣,但他没动手打人的习惯。你也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是他的前妻,如果他有暴力倾向,就不可能对我朋友例外,那样我早就会察觉。”

  周平山冷汗涔涔,望着她居然像个无措的孩子,他茫然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谢风华合上档案和记录,下了结论:“小周,恐怕这个案子,你才是胁从。”

  第26章

  谢风华走出审讯室后想了想,特地转到监控室,从监控里观察了一会周平山。

  那个刚刚还侃侃而谈又不失侠义柔肠的青年,此刻已经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犹如有谁拿强力去污剂刷过他的脸,将其脸上所有表情都洗刷赶紧。他把头趴在桌子上,像被谁抽掉了整根脊椎,无法维持坐立的姿势。半边脸贴着桌面,半边脸朝上,眼睛呆呆盯着某个地方,又不是真正在看什么,只不过暂时需要一个地方安放视线,不然连看哪都同样的茫然无措。

  就如他现在一样。

  明明不久前还无所畏惧揽下这桩谋杀案的主要刑事责任,那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如所有决定自我牺牲的人一样,坦然、解脱,甚至有些幸福。

  但片刻之后,他自我牺牲的信仰核心被捣毁,整个行为都变了味,不仅不值,而且愚蠢。

  他虽然生长在市侩的小市民家庭,母亲悭吝刻薄,父亲懦弱自私,然而歹竹出好笋,他并没有成长为同样悭吝自私的人。在多年前目睹母亲如何狠狠奚落那个哀告哭求的女孩并将她拒之门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睡梦深处都回荡那个女孩的哭嚎怒骂声。

  他的成长过程中或许总在不停地想,那个叫庄晓岩的女孩后来怎样了,假如当初他能长得更强壮点,或者脑子更聪明点去帮她,她的命运是不是因此不同?

  这件事在他心底打穿了一个孔,怎么做都填补不了。因此当那个女孩再度以同样的悲惨,陷入同样的泥沼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袖手旁观。在这个过程中,他或许还对庄晓岩产生过某种强烈的爱意,恨不得把己所能与都掏出来尽数给她。那并不一定是爱情,而是某种比爱情更强烈的自我献祭的欲望,就如信徒终于能实践他教义的信条,无限可能去接近神意,为此他哪怕赴汤蹈火,赔上整个人生都在所不惜。

  只要他心灵深处的小女孩不用再哀嚎哭求,她平静了,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平静。

  因为这样,周平山从没想过整件事是个骗局,连想一想这个可能性都是对自我信仰的亵渎。他聪明的脑瓜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场专门针对他这种补偿心理的精心设计,而他就像一只被蒙上眼的羊羔,傻乎乎被人牵着走向祭坛,刀子已经要落在身上了,还以为自己死得其所。

  谢风华想到这,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看样子是被打击狠了呀,”老季跟着她往屏幕上瞧,摇头叹息,“前一秒钟还以为自个是护花使者,后一秒钟得知自己护的那朵雪莲花压根儿其实是朵食人花,啧啧,可惜了大好前程都喂了狗……”

  “你干嘛?”谢风华瞥了他一眼,“难道想要我对此心存愧疚?”

  老季反问:“难道你会因为愧疚就不打击他?”

  “不会。”谢风华看着屏幕里一动不动的周平山,“该说还是得说。有了这层打击,之后你们问什么他都会如实相告了。”

  老季摇头感叹:“这就叫年轻时谁没遇见几个渣,就是小伙子遇上的渣比较狠,这跟头摔得比较重,哎,没办法,有句小姑娘们爱用的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话是这么说,但这事也不能全赖庄晓岩,”谢风华冷静地说,“周平山主观意愿确实想杀了范文博,他就是知法犯法,不冤。”

  老季点头,看了她一眼问:“庄晓岩那你今天见不见?”

  谢风华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说:“来都来了,见吧,就是可能效果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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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一语成谶。

  谢风华与老季一起,跟庄晓岩在审讯室里面对面坐了四十多分钟,愣是一句有助于案情进展的话都没问出来。

  庄晓岩并不是不配合,她在态度上堪称非常配合,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就是说的全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谎话。

  比如老季问她,你为什么隐瞒自己跟周平山以前的邻居关系?她回答,那是因为自己童年过得很惨,而周平山是见证人,她不愿面对悲惨的往事,自然就不会主动说周平山是她的邻居。

  老季又问,范文博死的那天晚上你报警说遭遇家暴,身上的伤到底是周平山打的还是范文博打的?

  她答,当然是范文博打的,当晚谢警官跟我在一起,她亲眼看到范文博对我喊打喊杀,报警也是她帮我打的电话,不信你问她。

  老季再问,但我们查到同一天下午,你与周平山出入附近平价酒店,出来后他手上有伤,你带着大墨镜遮住脸。

  她说,我是跟周平山去了旅馆,但那是因为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叫我去开房,我一开始没意识到这点,以为他好心帮我离婚才去的,但进去后他动手动脚,我意识到不对就马上离开。他手上的伤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我怎么会找人来打自己,我又没疯。

  老季问,周平山已经承认是他动手,而且我们从没查到你这三年来有任何求医记录和家暴报警记录,范文博从来没家暴你,报假警做伪证,凭这两条就可以刑事拘留你!

  庄晓岩居然面不改色,反问在场的警察什么算家暴?范文博时不时打我耳光,揪我头发,踹我两脚算不算家暴?这些伤去验连极轻微都不算,犯得着就医?报警了你们警察愿意受理?

  她由始至终都坚持自己无罪,有理有据,逻辑通畅,致力于营造自己无助弱小的形象。然而与此同时,她的神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时候的庄晓岩一改之前深入人心的柔弱形象,全程一直不仅平视老季,目光还时不时瞥向一旁的谢风华,她的眼神中尽是嘲笑和挑衅,仿佛在说没错,我就是在胡说八道,我知道,你们也知道,但你们能奈我何?

  老季甩出杀手锏:“周平山已经把他与你合谋杀死范文博,并伪造成反家暴正当防卫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庄晓岩,你抵赖是没用的。”

  “他胡说!”庄晓岩反驳,“我丈夫死是意外,为什么出现这个意外有视频为证,我不知道小周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不就因为我不答应跟他鬼混就怀恨在心吗?呵,男人,表面上看人模狗样,剖开了全一肚子坏水。”

  最后一句话她难得带上了点真实情绪,因而显得格外尖酸刻薄。老季有些替周平山不值,叱责她:“谁都有资格说,就你没资格!知道吗,一直到刚刚,周平山还在竭力揽下所有罪状帮你开脱!”

  庄晓岩无所谓地问:“那你们怎么得到他跟我合谋的口供?还不是他亲口说的?”

  老季被噎了一下。

  庄晓岩嗤笑:“还说不是一肚子坏水,呸。”

  谢风华轻轻吐出一口气,合上宗卷,对老季说:“你先出去一下。”

  老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起身离开。

  谢风华看着庄晓岩,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那只在范文博家找到的夜莺玻璃镇纸,放到她面前。

  镇纸晶莹剔透,夜莺栩栩如生,庄晓岩一见之下眉眼微动,抬头盯着谢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