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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第69节(2 / 2)


  灵远又低声念了一句佛号,轻声道,“这其实已经触犯了寺中规矩,小僧有时也想,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但小僧又想,只需佛在心中便可,又何须在意那许多清规戒律呢。小僧相助施主,心中便已满足,若是将来受到师父惩戒,也该是小僧命中将要度过的苦楚。”

  他盘膝而坐,肩背微折,少了几分得道高僧的端然,面上却是宝光莹然,那残魂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沙哑。“小师父的慈悲,我感受了,我领受了。”

  灵远心中一片宁乐,解颐笑道,“那便是桩欢喜事。”

  他欲起身将残魂携去轮回,残魂却道,“小师父,我们再坐一会儿好吗。”

  灵远便又坐了回来,好奇地望着残魂,笑道,“这是施主第一次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我知道你们修士的魂魄,在这里是很不舒服的。”

  “不错,在此地坐得越久,便越能感应到虚数那急切召唤,更从心底泛起渴望,想要投入那最终归宿之中。”那残魂道,“是以才要不断轮回,躲避那不断加强的呼唤,但……今日还是想和小师父多坐一会儿。”

  在灵远,这自无不可,他掏出木鱼,偶尔敲响一声,扰乱虚数脉动,此般令残魂在此地能稍微舒服一些,那残魂坐了一会,问灵远,“小师父,你知道死亡的滋味么?”

  灵远摇头道,“虽然见过许多识忆,也超度了许多亡灵,但并未真正感受过凡人死时的感受。”

  想到此人是名修士,又补上了一句,“修士陨落,便更不知道是怎样的了。”

  残魂举起手,在他面上抚了一下,喃喃道,“不会很痛的,只是一瞬间,很快便结束了。”

  灵远不知他所言何意,只能唯唯应诺,残魂又问,“小和尚,你欢喜你的师父么?”

  灵远点头道,“师父待我很好……”

  但他其实也有几分畏惧师父,因此说完这句话,又有一丝尴尬,便抢着问残魂,“施主,你也有师父吗?”

  残魂笑道,“我当然是有的。”

  “你师父待你也好吗?”

  “我师父便犹如我父,待我是很好的。”残魂低声道,“但我……我伤了师父的心,我叛出师门,伤了师父的心,我没有做错,也从不后悔,但我想起我师父,心中便很疼痛,小和尚,你知道吗,与死时那一瞬的痛苦相比,这般的牵挂,才是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折磨。”

  灵远从未有这般的体会,懵懵懂懂,含糊应着,心头灵光一闪,问道,“便是这疼痛,让施主留在这里么?”

  那残魂讶然道,“小师父真是聪慧,不错,便是这痛苦,让我在虚数呼唤之下,依旧能够留在此地,而非飞往忘川,投入归宿。”

  提到归宿,他语气中带了一丝渴望,仿佛那虚数便正是他此时最向往的乐土,灵远又敲了一记木鱼,残魂对他微微一笑,又道,“小师父,以后,以后再来时,我心里又要多痛上几分了。”

  灵远问道,“这是为何?”

  那残魂摇了摇头,却是答非所问,望着灵远低声道,“我有时很惦念我师父,盼着能有个人对他好,盼着有个人能真正明白他,我伤了师父的心,我没有做错,可我真不应该……”

  他情绪低落下来,钻入灵远念珠之中,再不出声。灵远也不追究,在河川上又坐了一会,不知为何,将四周全都留恋看过,这才慢慢回到寺中,此时晚课已将开始,他也来不及去香炉处倾倒魂魄,被师兄们叫着来到大殿,在殿尾找了个蒲团坐了,唱起《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此经正是灵远所修神通经,他聆听经文,犹如甘霖灌顶,梵唱其中,更似乳燕归巢,不知不觉间,已融入那无穷万妙境界之中。

  待到复苏之时,殿中僧侣已尽皆离去,只有灵远之师在殿前趺坐,偌大金殿之中,仅余两个蒲团,恩师垂目望来,面上似喜非喜、似怒非怒,说道,“徒儿,你上前来。”

  灵远心知必定是残魂事发,行到恩师跟前,双膝跪地,正要出言请罪,师父却是问道,“你可知,这四十九天来,早晚二课时辰都是加倍?”

  在这北幽洲中,时间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灵远每日便是闻钟而起,做完早课便出寺超度亡魂,日落前回归寺中,做好晚课,有时睡,有时打坐用功,是以他对时间并不留意,闻言微微一怔,屈指算来,倒也知道师父说得不错,早晚二课确实倍增时数,他不禁微怔道,“此事莫非和徒儿有关?”

  正要反照灵台,查看自己是否被天魔附体,师父却道,“不用看了,你灵台清明,只是天然身带戾气,这戾气并非发自你本心之中,而是来自真灵之内,灵远,你可知道,你在出生之前,真灵便沾染吸附剑魂碎片,你乃是东华剑魂托世。”

  灵远此生都在超度亡魂,又怎知东华剑是何灵宝,闻言一阵茫然,言道,“难道弟子也是大能修士陨落之后,逃避虚数的化身?”

  师父叹道,“是也不是,灵远,我且问你,若你真是那大能逃避虚数的化身一子,如今归于虚数,你可情愿?”

  灵远心中微微一震,他自幼便知道自己身入修行,将来无法投入轮回,若不能修成佛陀,终有一天也将投入虚数,只是未有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样的突然。

  生死之际,自然有些微畏惧,但很快想起那残魂所说,便由将其摒除,合十道,“若我时数已到,自然情愿顺缘而行。”

  又想起归寺之前,将那熟悉冥土看过,心中涌起满足,暗道,“原来我自己也有所感应,我的命数到此已绝,看来我修行原是不差。”

  师父又问,“若你之死,乃是局中一子,你中道之陨,乃是他人修行之机,你可还情愿?心中可有冤屈?”

  灵远听闻此话,心中陡生欢喜,仰首笑道,“一灵昧去一灵生,我之圆寂,本来于世上并没有一丝涟漪,若果竟是他人开智启神、提拔修为之机,乃是我的因缘造化,更是万物轮回的道理,为何会有冤屈?”

  他见师父双目发红,不由问道,“师父,你为何悲苦?”

  师父摇头道,“因我不如灵远通透圆融,有大智慧加身。”

  他手摩灵远头顶,道,“灵远,你身负东华剑种,此剑乃是本方宇宙创世灵宝,天然蕴含生之大道,然而陨落之后,残剑沦为杀伐利器,搅动无数杀戮因果,染上无穷戾气,最能移情转性,我为你做了四十九天法事,你可能告诉我,那戾气,消融与否?”

  灵远闭目感应,灵台澄净一片,竟似乎将阮慈身影隐隐反照其上,阮慈心中惊慌不已,更是说不出的不忍,想要走避,却已无从躲避,意念之中,仿佛与灵远透澈双眸对视,两人相视有顷,灵远唇边突地露出欢喜笑容,稽首一礼,答道,“师父,女施主浑然天成,并未沾染,又何须消融?”

  他似是未能望见阮慈真实,但却又隐隐照见些许,有些天真地问道,“女施主,你一直随着我吗?”

  阮慈点了点头,又不知灵远问的,是否是出生后就一直附体,赶忙摇了摇头,灵远却仿佛已是明白过来,笑道,“愿女施主灵台常明、心境通达,不必以小僧为念,这道途行到何处,都是缘份,将来总有一日,或能在虚数重逢。”

  阮慈心中说不出的不忍,待想避开不看,却又知这更辜负灵远慈悲,不知不觉间,双眼已是泪光迷蒙,灵远回身向师父行过三跪九叩之礼,盘膝坐下,似有所觉,抬头轻呼道,“来了。”

  念珠之中,残魂轻叹,阮慈眼里,泪珠滚落而下,和灵远一起抬头望去,只见天边一颗大星骤亮,剧痛袭来,她和灵远一道,被那大星吸入,投入无穷黑暗之中。

  意识失落之前,隐约听到灵远低语,“女施主原来生得这般好看……”

  又道,“女施主,你每一回都要和我们一起死去么?一定也很痛苦罢?你别太难过,其实没有很疼……”

  第130章 芃芃送宝

  静室之中,香烟淡淡,曳地而流,淡白色烟气缭绕翻卷,仿若云端仙境,屋舍中央,盘坐一名少女,约莫是十四五岁年纪,她五心向天,双目紧闭,显然正在一心用功,若是从气势场中观照,便如同一个灵气漩涡一般,将屋外无穷无尽的精纯灵气汲取入内,吞噬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漩涡终是渐渐消散,但仍有暗流一刻不停地向外汲取灵气,少女轻吟一声,启目起身,长袖一挥,便将那烟气驱散,皱眉道,“什么宝药,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轻轻一叹,面上似有烦忧,将那香炉熄灭,稍是思忖了一番,便拔出残香,随意写就一张香笺,摇铃唤来婢女,道,“将这残香送到捉月崖,给何僮使用……啊,我倒是忘了,何僮已回乡为李僮他们寻药去了。”

  她入门至今,已是四十年了,何僮等人也是先后开脉修行,这其中何僮禀赋最厚,在炼气期停留了上十年,阮慈上次回山闭关后不久,便回九国寻到宝药,自行筑基,铸就了六层虚景,如今也是筑基上层的修士,可以出入紫虚天,在阮慈身边听用,至于栗姬、李僮等人,毕竟仆僮所得赏赐有限,却是数年前才先后炼气期圆满,由何僮为他们回乡寻药,也是预备铸就道基,方可为阮慈办些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