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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第160节(2 / 2)


  若苗景贞不被人臣的伦常所束缚,他的手段就会更果断,那碗掺了金丹碎粒的汤药,也不会等到嘉王亲自去喂。

  “你们都在守着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原本也是如此。”

  嘉王伸出手,炭火的温度烘烤着他冰凉的手掌,“可我不这么做,死的就不止是我一个人,葛让葛大人要死,苗太尉要死,孟相公您也要死,所有与我相干,或与子凌相干的人,都要死。”

  “我不怕东窗事发,也不怕为人诟病,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干净,”嘉王泛白的唇微扯,“那便不干净吧。”

  淡薄的日光照着檐上积雪,殿外风声凛冽,炭盆里噼啪作响,孟云献端着茶碗,热烟扑面,他半晌才道,“殿下,您的确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如今却还有一样棘手的事,贵妃虽被幽禁,但往常一直随时在贵妃身边的那个宫娥被处置前,却提起了那吴清茹,鲁国公如今正是抓着这一点,若他找到吴清茹……”

  裴知远谈及此事,不由道,“殿下,吴清茹留着便是个祸患,您为何不事先将她杀了,却反而将她送走?”

  侍立在旁的亲卫袁罡忍不住开口,“裴大人,殿下原本就抱定了为玉节将军报仇的死志,若不是官家中风,只怕殿下他也不会活……”

  袁罡倏尔住了口,顿了一下,转而道,“殿下放过她,也是因为善念。”

  “可朝堂之上,善念无用。”

  裴知远言辞委婉,但嘉王却听得明白,他放过贵妃的内侄女吴清茹,在他们眼中,便是妇人之仁。

  “那时我不知自己还有命活,我那时之所以借金簪一事对付贵妃,也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令她饱尝流言之苦,她腹中的血脉有疑,所有人都要重新审视她,即便她生出皇子,那皇子究竟能不能继位,也是未知数。”

  “再者,吴清茹才不过十五岁,她许多话都藏不住,我早知她不是吴家二房正妻的亲生女儿,只是贵妃要一个可以利用的内侄女,他们才将庶女当做嫡女,送入云京,与我定亲。”

  “她的亲生母亲是个被休弃的妾室,人在袁罡手中。”

  如此一来,即便嘉王死在当夜,吴清茹也绝不敢现身,为贵妃坦诚一个字。

  再之后,为议储,朝堂上要怎么争,怎么斗,嘉王都不关心,只要贵妃不得安宁,他到了九泉之下,才会安宁。

  天上不见落雪,但还是冻得厉害,孟云献与裴知远离开重明殿,夹道里的宫人们正在扫雪水。

  “孟公,咱们如今,正缺一个问罪鲁国公的由头啊。”

  裴知远叹了口气,“他是宗室中人,即便官家如今病得已经口不能言,咱们也还是不好动他。”

  “若是能动,还能由着他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找吴清茹?他家里那个二郎,在殿前司兵案中任职,颇有人脉,三衙禁军如今传的那些不利于嘉王殿下的流言,也正是他们父子所为,王恭那个哑巴,不肯来见您,便说明,他也存了想等贵妃产子的心思。”

  流言到底还是流言,贵妃有罪,已不能翻身,但她腹中的孩儿却还是朝中旧党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嘉王是张敬的学生,而孟云献是张敬的好友,再者,嘉王又与玉节将军徐鹤雪有过年少友谊,无论是反对新政的官员,还是反对为徐鹤雪翻案的官员,他们一个个的,都不愿看到嘉王继位。

  这是他们站在鲁国公那边,想尽办法要为贵妃腹中的孩儿洗去流言的根本原因。

  “怕什么?咱们还有黄宗玉,他如今是不想跟咱们一块儿使力也是不能了,他以前与王恭是打过交道的,好多事,咱们不知道,他却知道,他就是磨破嘴皮子,也得往王恭面前凑。”

  便是如此情势危急,裴知远听了孟云献这番话,也不由笑了一声,“孟公,您真是打算好了要将黄相公跟咱绑一块儿,他可比我要擅长明哲保身,如今,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诶,您要去哪儿?”

  说着,裴知远见他转了道,便问了声,“不回政事堂吗?”

  “你回吧,我去御史台。”

  自贺童与蒋先明先后被关入御史台的大狱,孟云献还没有去探望过,牢狱里寒湿气重,又十分昏暗,味道也大。

  御史台的刘大人小心翼翼地请孟云献往里走,这牢里烧着火盆,有些地方还有些热乎气,到最里头,火盆架得多,照得就更亮堂。

  孟云献最先看见牢门里枕着草席正安睡的贺童,他身上没穿外头的袍衫,白净的内袍应该是加了棉絮的,看着有些厚实,但在牢里待的,看起来便有些脏兮兮的。

  贺童正睡着,鼾声很响,孟云献见他头上裹着的细布几乎被斑驳的血迹浸透,他放轻声音:“怎么将人打成了这样?”

  “……哎哟,”

  刘大人压低声音,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孟相公,您是没见着陈大人,就是那日审贺学士的那位,陈大人才提了已去世的张公几句,说到张公的罪责,贺学士他直接就抡起了凳子往陈大人脑袋上砸啊……”

  “也不知贺学士哪里来的这把子力气,您只见着贺学士脑袋有伤,却还没见过那陈大人,他如今是鼻青脸肿,左臂都骨折了!”

  “若非如此,贺学士又怎么会被关到这大狱里头。”

  孟云献一怔,再看贺童,鼾声如雷,睡得正香,他正想再问一问那位陈大人的境况,却听旁边的牢房里铁链擦着地面发出声响,随即又是窸窣的枯草摩擦声。

  他侧过脸,正见贺童隔壁的牢房里,正是除去了官服,只余一身内袍的蒋先明,他的境况比贺童要窘迫得多。

  脚踝与手上都带着镣铐,身上的衣裳也不是夹着棉絮的,如此阴冷的牢室,他一副身骨单薄得厉害。

  “他到底是你们昔日的上官,你们何至于如此待他?戴着镣铐,连一件棉衣也不肯给吗?”

  孟云献皱着眉,质问身边的人。

  “孟相公,”

  刘大人冷汗涔涔,低下头,“我们也不想如此,是,是蒋大人他……一定要我们如此待他。”

  此话既出,孟云献立时沉默。

  他与蒋先明四目相对,片刻,“刘大人,容我与蒋大人单独说一些话吧。”

  “是。”

  刘大人没有丝毫犹豫,立时带着所有人都走了出去。

  火光在铁盆里跳跃,贺童的鼾声不断,孟云献步履很轻地走到蒋先明的牢门前,审视着他,“蒋净年,你这是在罪己。”

  “我所犯的,本是死罪。”